刘阳明走后,李远沛在自己记忆深处搜寻着李仲飞的身影,然而苦思许久仍一无所获,不觉幽幽发出一声长叹。
他身后一个青衫文士驱马近前,问道:“区区一个刘阳明还不至于坏了将军名声,将军又何必为之烦恼?”
“刘阳明贪是贪了一些,但对本将的忠心毋庸置疑,况且就算留正那老朽参劾本将,本将又有何惧?”李远沛摇头道,“本将并未为了刘阳明,而是另有其人啊!”
说话间,他将目光放远,穿过城门望向城中:“方才车队之中有一面熟之人,可总想不起他是谁。只记得本将绝对见过那人,而且是在一个极为重要的场合。”
“将军指的是……那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文士略作沉吟,轻笑道,“看他所为,好似那吴才的跟班,断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将军无需放在心上。”
“跟班么……”李远沛眼神闪烁,似在搜寻李仲飞的身影,又似在回忆往事,他重重叹了口气,皱眉道,“本将征战无数,怕只怕曾在战场上碰到过,如果那样的话,此人突然出现在京城,便值得思量了。”
文士不解道:“将军何出此言?虽说本朝名将无数,但能让将军心生忌惮者却是屈指可数,像此人这般年纪者更是凤毛麟角,将军会不会是多虑了?”
“但愿本将只是多虑,”李远沛苦笑道,“本将也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觉得此人必定非同小可,甚至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很大的麻烦。”
“将军太过高抬此人了吧?依属下愚见,此人不过一武夫耳,就算真的曾经战场为敌,想必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文士一甩袍袖,无所谓地笑了笑。
“军师不可大意。”李远沛摇头道,“如今太上皇病危,形势一天比一天紧迫,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吴家此次进京难保没有别的目的。”
“吴家?”文士依旧一脸的满不在乎,呵呵一笑道,“吴梃死后,吴家顶梁柱已倒,还能掀起多大风浪?”
天色黑透,看着渐渐稀少的行人,李远沛叹道:“吴家镇守川蜀数十年,俨然已成一方诸侯,无论军中还是朝野,其党羽遍布天下,绝不会因吴梃去世而土崩瓦解。”
说到这里,文士来了兴趣,捋须道:“将吴家重要子弟调出川蜀任职,看似格外重用,实则分而化之,再派可信之人进驻川蜀要职,已达到一步步蚕食吴家在蜀地势力的目的。皇后娘娘所为已初见成效,属下相信不久之后,天下可尽归李氏之手。”
李远沛笑笑,微微欠身道:“这还多亏军师妙计啊!可惜那徐寿无能,竟不识军师之大才,以致兵败身死、家破人亡。”
“属下何德何能?将军谬赞,实令属下汗颜啊!”听李远沛提及往事,文士的脸上泛起一抹黯淡。
这文士便是当初跟随徐寿攻打天王帮的军师刘士春,他身为徐寿的幕僚,未能在危急关头做出正确的谏言,徐寿虽已死去多时,青螺岛一战却成了他永远的痛楚。
面对李远沛的目光灼灼,刘士春抛开心事,深吸口气,冲李远沛拱手道:“我刘士春乃戴罪之身,承蒙将军不弃,引为臂膀,敢不效犬马之劳!”
“军师言重了。”李远沛虚抬手以示免礼,沉声道,“眼下的京城鱼龙混杂,听说神劲军和丐帮均已开始活动,此二者对皇后娘娘阳奉阴违,如何应对,将来还须军师多费心啊。”
“属下职责所在,自当尽心竭力。”刘士春一扫脸上阴郁,正色道,“至于方才那年轻人的底细,将军大可放心交于刘阳明。刘阳明为人虽贪弊,若论能力却是上上之选。”
“这也正是本将调他回京的原因。”李远沛点点头,一夹马腹说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说不定刘阳明已有消息了。”
说罢打马扬鞭,直奔自己在东青门附近的豪华府邸而去。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直到第三天,才再次见到了刘阳明。
这日黄昏时分,李远沛交完差使,准备回府换身便服去友人家中赴宴,守门的侍从却禀报说,刘阳明已在偏厅等候多时。
一连三天的毫无音讯,早已让李远沛怒火中烧,当即执了马鞭冲进府里。就当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偏厅外的廊下之时,竟听到里面传来响雷般的鼾声,更令他怒不可遏,发誓要狠狠给刘阳明一个教训。
“好你个刘阳明,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官!”他暴喝一声,一脚将房门踹开,扬起马鞭就要抽过去。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梦中人,刘阳明一蹦三尺高,睡眼惺忪地茫然四顾,喃喃道:“出……出什么事了?啊!将军,你回府了?”
看到刘阳明面容憔悴,两眼布满了血丝,一脸的络腮胡子上还沾了几根稻草,李远沛的马鞭无论如何也抽不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将马鞭随手丢在桌上,温言道:“累坏了吧?为何不去床上睡?当心着凉。”
“将军府邸,卑职怎敢放肆?偷闲眯了片刻,已经好多了。”刘阳明并未发觉自己差点就挨上一顿皮肉之苦,呵呵傻笑道,“不过喝了几天的西北风,也算值得,属下将那小子的底细全打听清楚了。”
“你辛苦了,坐下慢慢说吧。”李远沛指指座椅,自己也坐在了一旁,又将茶壶向刘阳明一侧推了推。
“多谢将军。”刘阳明也不管水已凉透,抓过茶壶猛灌了一通,抹嘴道:“车队进城后,大部分停在了后市街南首的川蜀会馆之中,只有一辆大车继续向北,最后驶入了韩侂胄府上。”
“韩侂胄?”李远沛目光一寒,自言自语道,“吴家如此,难道传言是真的?”
刘阳明怔道:“什么传言?”
“没,没什么。”李远沛摆摆手,示意刘阳明说下去。
刘阳明“哦”了一声,继续道:“卑职想法子买通了韩府的一个老轿夫,得知吴家领队名叫吴才,乃吴曦帐下的领兵校尉,他这次进京确实是给皇后娘娘送礼来的。”
“送礼?”李远沛眉头紧锁,不悦道,“这么大张旗鼓的送礼,是想给皇后娘娘添乱吧。”
刘阳明嘿嘿直乐,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好像是因为吴曦在濠州摊上大事了,但具体为何就不得而知了。吴才专程带了大批蜀锦来替自己主子疏通关系,听说这几天还要来您这里。”
李远沛不解道:“就算进京送礼,又为何首先去了韩侂胄府上?”
刘阳明笑道:“将军难道忘了?那韩侂胄与太皇太后乃是至亲,吴家想必怕得厉害了,不敢放过任何一层关系吧。”
“如此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李远沛点点头,又问道,“那个跟随吴才的年轻人呢?什么来路?”
“说是吴才的一个朋友,家中和韩侂胄有些渊源。”刘阳明咂咂嘴说道,“卑职正是为了监视他,才耽搁到现在。”
“此话怎讲?”李远沛眉头微颤,侧了侧身子靠向刘阳明。
刘阳明又去抓茶壶,这次却连一滴水也没有倒出来:“那人跟随吴才留宿在了韩府,第二天过午到癸辛街吃了碗馄饨便径直去了贤福坊。”
他放下茶壶,有些悻悻道:“卑职问过馄饨摊老板,那人付给馄饨摊老板一锭银子,却只打听了京城最大的青楼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