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聪话音未落,又听吴历尖叫道:“咱家是让你退下!大把年纪还碍手碍脚的,也没个眼里劲。”
此时的吴历满脸通红,又气又羞,李仲飞那句话歪打正着,狠狠刺进了他的心底。他虽为仁明殿的管事太监,但并不是真正得宠之人,不然也不至于数年以来一直不知离魂草之事。
吴历戟指众人,嘴角有些发抖,颤声道:“咱家在宫中兢兢业业,再怎么不如庆森那厮,也容不得尔等轻视!今日这大箱,咱家非开不行!这离魂草,咱家非看不可!”
李仲飞心中暗笑,默然退后一大步,将谭聪让至前面。他虽不知庆森何人,但此刻已无关紧要了,挑起吴历的火气,下一步,他只需躲到一旁静观谭聪如何收场便罢了
他束手站在小根子等一干水旗弟子身前,低眉垂目,一副怯懦的模样。吴历以为他惧怕谭聪不敢上前开箱,气得拿眼死命瞪着谭聪。
谭聪苦思半晌,最终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公公既然执意如此,我等自当遵命,不过还请公公后退些许,容在下亲自开箱。”
不料吴历却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诓骗咱家走开么?咱家有手有脚,就不劳尔等费心了。”
说着,他突然横跨一步闪至李仲飞身旁,五指箕张,抓向小根子腰间佩刀。
这一下快似闪电,谁也不曾料到他竟然身怀武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拔刀在手,回身狠狠劈向木箱。
刀势如虹,又快又准地自火漆封印上划过,连带着巴掌大的铜锁也被一刀两断。木箱失了所有禁锢,只听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一团烈焰自箱中冲天而起。
紧接着,大团大团的黑烟滚滚而出,罩向车旁众人,眨眼间,距离最近的吴历便被裹挟其中不见了踪影。
谭聪脸色惨变,惊叫一声飞身疾退,拉着夏侯桀向营地外掠去。几个纵掠之后,惊叫声才化作一句完整的话:“黑烟有毒,大家快退!”
李仲飞虽不识黑烟的厉害,但猛地想起临行时仝欣的叮嘱,他下意识地扑向仍在发呆的水旗弟子,一手扯起一人发足狂奔,这个时候,谭聪的惊呼才堪堪传来。
任凭李仲飞心中再急,拽着两个人自然跑不多快,只这一耽搁的功夫,一股刺鼻的奇香从鼻孔而入,直冲入脑,随即一阵难以抑制的眩晕使他双腿发软,顿觉无从着力。
“好厉害的离魂草!”惊叹声中,他咬破舌尖,仗着剧痛的刺激,猛提丹田之气,强行冲到路边的木栏旁。
此时他已两眼模糊、浑身燥热,再顾不得是否有人注意,从怀中掏出粒解药拍入口中。解药入口即化,似道清泉顺喉而下,不多时,毒烟所致的不适感已开始慢慢减退。
惊魂初定,他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靠在木栏上呼呼喘着粗气,心中暗骂谭聪阴险,果真在箱子里设置了机关,又暗自庆幸自己这两日没有冒然窥伺大车,不然焉有命在?
惨叫声、哭喊声、马嘶声,营地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无数五毒弟子争先恐后逃出营地,却在狭窄的营门口挤作一团。
仅这片刻功夫,营地中间十余丈方圆皆被毒烟笼罩,营门方向虽位于上风处,但毒烟弥漫的势头极为猛烈,谁也不敢保证短时间内不会逆风扩散。
一些反应稍慢,被堵在最后的五毒弟子眼见毒烟逼近,吓得哭爹喊娘,拼命向前挤去。营门就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别人向前,自己必然落后,生死关头,竟有人挥刀砍向朝夕共处的同袍,只为面前多空出一点地方,能使自己离毒烟稍远一些。
人性的丑恶瞬间暴露无遗,那些身体瘦小、武功低微的弱者只能充作他人的替死鬼。
谭聪站在营门外拼命挥舞着双手,呵斥弟子不要乱。夏侯桀倒还冷静,见骚乱已成不可逆转之势,立即指挥逃出营地的弟子动手拆除木栏,可此刻,每个人只想着自己逃命,谁还顾得了旁人?
夏侯桀气的钢牙咬碎,飞身跃回营中,劈死了几个在人群后杀红了眼的弟子,这才稍稍镇住了局面。
李仲飞扶着木栏,注视这混乱的一幕,不由摇头叹息。他利用吴历破了木箱机关,解开了心里的疑惑,然而更多的疑团却自他心中浮起。
这箱子里的机关因何所设?又为谁所设?如果每次押运的大车中都设有机关,为何这一次仝欣要特意提醒?又为何谭聪不许仝欣相告?
“难道这次又是针对我?”他越想越后怕,看向谭聪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冷起来。
阵风袭来,驱赶着骇人的毒烟飘向营地深处,毒烟渐渐变薄变淡,最终慢慢消散。
营地门口依然拥挤不堪,有两处木栏已被推倒,越来越多的五毒弟子逃出了营地。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烟散了,所有人忍不住向后看去,当确认危险已经过去之后,他们众人唏嘘着,各自寻找自己的小队。
殊不知,经过这番劫难,他们彼此之间还能剩下多少信任?反正从李仲飞的角度去看,这些五毒弟子无一不对身边的同伴流露出戒备的目光。
谭聪这时才想起还有一个密使吴历没有逃出来,方才拉着夏侯桀逃命之时,他虽然清楚的看到,吴历首当其冲被卷入毒烟,必定生还无望,但此人至关重要,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敢轻言放弃。
长叹一声,他拨开挡路的五毒弟子,快步奔向大车。一路上不断大骂吴历愚蠢,好端端的偏要自寻死路。
他只顾着急,却忘了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箱子里有如此厉害的机关。
他忘了,有人却没忘。
想到刚刚被殃及池鱼,差点跟着稀里糊涂丢了性命,生性火爆的夏侯桀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纵身追上谭聪,正要开口质问,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吴历斜靠在车轮旁,全身乌黑、七窍流血,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已然气绝多时。
看到皇后派来的密使死了,夏侯桀不由冷汗直冒,嘶嘶吸着凉气道:“谭……谭大哥,咱们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谭聪气的一巴掌扇在吴历脸上,直打得黑血四溅,随即他却蹲在地上,探手向尸体怀里摸去。
夏侯桀任由他在尸体身上翻找,有些愤愤地说道:“就因为知道离魂草毒性猛烈,咱们押运大车从来没安过机关,你偏偏为何要多此一举?”
“你懂什么,这是教主安排的……”谭聪从尸体衣袖里搜出一封书信和一个卷轴,起身正要解释,忽然看见李仲飞朝这边跑来,忙闭口不语。
夏侯桀何等聪明,顿时明白了其中隐情,轻咳一声道:“教主还在等候密使,咱们回去如何交差?”
“密信和皇后懿旨还在,教主应该不会太过责罚。”谭聪嘴上说的轻松,眼神中仍不由露出一丝不安。
他想了想,又对夏侯桀道:“事情既然无法挽回,着急也无用。我这便与子风带着密旨先行返回,你留下等候运来的甲仗,千万莫要再出差池了。”
夏侯桀想了想,觉得也只有这个办法比较妥当,只得点头道:“教主见到密旨定然欢喜,谭大哥再多加美言,我等方可躲过此劫。”
“希望如此吧……”谭聪看看吴历狰狞的尸首,又瞧了瞧李仲飞,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