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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侯大川携弟报丧 两舅父品性迥异

吃完早饭,侯大银骑摩托车带着侯大川去了他舅家。

村间的公路并没有多宽,最多能错开两辆小汽车。路两边是一片连着一片的麦田,间杂着沟沟坎坎的油菜。麦子长得正旺,都打了包儿,快抽穗了,绿油油的,齐刷刷的,煞是好看,像内蒙古的草原一样。油菜开满花儿,黄澄澄的,吸引着无数的蜜蜂。一股风吹来,麦香、花香浸人心扉,给人以清爽的感觉。

农村确实变化很大,以前的景象几乎分辨不出来了。侯大川清楚地记得,以前去舅舅家,那路特别难走,弯弯曲曲,坑坑洼洼,还尽是羊肠小道,中间须跨过两条小河。小河里顺水放着几个水泥管子,上面垫了土,整平了,算作小桥。河水清澈,小野鱼比较多,成群结队地游着,用手都能不费劲抓着。小河两边长满了草,开着碎小的花朵,参差不齐,没有香味,也叫不出名字。侯大川小时候常去舅舅家,那时候姥爷姥姥都健在,特别疼爱他,牵着他的小手去舅舅园里摘水果。舅舅园里栽了不少的果树,有杏树、桃树、李子树,还有柿子树、山楂树什么的。没有苹果、梨树,舅舅说他没有技术,不知道怎么栽培剪枝管理。大舅是有学问的人,听母亲说他读过中学,因为家里缺劳力,姥爷就没有让他再读。他去的时候,大舅常给他讲故事,讲小鬼小判,讲阴曹地府,讲阎王老爷,故意吓唬他,还讲《济公传》《白蛇传》《水浒传》……听得他都不知道肚子饿了。大舅还经常跟他吹嘘,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知道空气。他很崇拜大舅,不喜欢二舅。二舅不怎么疼他,赶集买五毛钱的狗肉,最多给他一毛钱的,也就够塞牙缝,还动不动骂他“龟孙羔子”。

“大哥,你不能光听宋无谓的,他人不怎么样,黑得很。”侯大川正想着,冷不防听见侯大银跟他说话,便问道:“他怎么黑了?”“还怎么黑,他连他小孩舅的钱都敢坑。”“你见了?”“你这话问的,我怎么能见着,也是听人说的。”“眼见为真,耳听为虚。你不要喜欢道听途说。”“周庆祝跟他不一路,别看他人长得不咋样,心眼厚实。你是大学生,又当那么大的干部,不以貌取人你反正比我懂吧。”“当然不能以貌取人,但长相不好的起码让人有厌恶感。再说了,人也是一面相,厚道不厚道一看就知道。咱们中国的相术为什么流传几千年长盛不衰,说明它还是有一定道理的。”“照你这么说,你也相信风水了?”“不可全信,不可不信。封建社会的帝王将相不说,就是我们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去世了不也埋在风景秀丽的地方!有几个死了埋在乱石岗里的?”“这话不假。”

对于宋无谓、周庆祝,侯大川还分辨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单凭长相,宋无谓要比周庆祝厚道、实在。当然,人不可貌相,富态人心术不正有的是。侯大川在机关工作几十年,经常遇到那样的人,就像常在河里逮鱼的人,什么样的候鸟没有见过!不论怎么说吧,老二与老五有矛盾是板上钉钉的。唉,都说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其实家庭里兄弟间也不乏磕磕绊绊,磨牙咬腮,虽然没有大的矛盾,大的仇恨,若想解决好、调解好,还真不容易,但也不能不管不顾任其发展下去,时间久了,疙瘩越结越大,再想解开就难喽。

侯大川认为今天的机会难得,便想做做老五的工作,让他与老二和好,都是一个娘的兄弟,血浓于水嘛。于是他问道:“大银,今天路上就咱两个,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和老二到底有什么矛盾?”侯大银不假思索地道:“也没有什么大矛盾,我就是看不惯他的做派。”“他什么做派让你看不惯?”“比如说他怕媳妇,比如说他不孝顺,比如说他喜欢打小报告……”“怕媳妇不是毛病,为的是家庭团结。现在城市里怕老婆的多得是。”“这么说你怕我大嫂喽。”“你看我怕她吗?”“在咱这里我看不出来,谁知道你在你家里怕不怕她。”“说老二不孝顺,你有证据吗?”“当然有。他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是二嫂往她娘家送,从来不给咱爹咱娘。”“咱爹咱娘缺那一口吗?”“当然不缺。光你给的,他们就吃不了用不了花不了。”“那不完了嘛。你二嫂娘家比咱父母经济上要困难吧?”“困难不困难那是他们的事,与咱何干?”“你这话就不对了。难道你家樱桃娘家困难了你不帮?”“两码事。”“一码事。你说他喜欢打小报告什么意思?”“当然有证据。你一提这事我就来气。你说说,我在县城里开个超市,经常不在家,我的地不得有人照应着?人家周庆祝帮我耕地种地,收割庄稼,我不得感谢人家?每次回来,我都请周庆祝吃饭喝酒。这可好了,老二逢人就说我巴结周庆祝。还跟宋无谓打小报告,说我跟龚支书走得近,这是哪扯哪。我跟周庆祝走得近,周庆祝跟龚俊敏走得近,因为这,我就跟龚俊敏走近了?这不是咸扯淡嘛。”“就为这点儿事闹矛盾?”“可不是咋的。其实我们并没有不搭腔不说话,但谁心里都窝着疙瘩,见了面就感觉不痛快。”

侯大川不说话了。他不能只听老五的一面之词,还须找老二了解了解,才能下结论到底矛盾出在谁身上。听老五这么一说,他倒放心了,两个人没有很深的隔阂,这就好办。

弟兄俩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就到了舅舅家住的村子。村子不大,跟过去相比区别最大的是房子,以前都是土坯墙,茅草盖,现在换了混青的砖瓦房。院子也拉大了,以前是篱笆围起来的,现在改作砖墙了。刚进村,侯大银就停下来,让侯大川下了摩托车。侯大川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下来了?”“多年不在家,你不懂现在的规矩,在咱们所有的亲戚中,舅舅最大,进了村,必须推着摩托车,万一遇见舅舅、表兄弟什么的,好打招呼,不然他骂你架子大、眼眶高。”

侯大川的大舅名字叫薛健康,二舅名字叫薛聪明,都是普通的农民。相比较,薛健康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三个儿子两个闺女,都已经成家立业,虽然没有干阔事吃皇粮的,但经济上都不困难。要么搞个木业加工,要么搞个家电修理,要么开个面粉加工厂,就是最白舍无能的小儿子,种西瓜一年也挣个七万八万的。薛聪明就差些了,两儿一闺女。按说儿女双全,命运也不孬,但二儿子是个脑瘫,会吃会喝会拉,就是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薛聪明把全部精力、资金都给了二儿子,走南京上北京,凡是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但还是没有看好二儿子的病。有人说,人太聪明了不好,会影响下一代健康。侯大川曾多次资助过二舅,只要二舅带二儿子去徐淮看病,一切的花销都是他包的。小时候忌恨那是玩的,不能当真,骨血里亲啊!

侯大银带着侯大川进了一个大院子。看起来主人很有雅兴,在院子里养了不少花,还有盆景、树桩、金鱼缸之类,两棵大铁树摆在堂屋门两边。侯大川惊疑地问道:“这是咱大舅家吧?”侯大银把摩托车停在院子过道一边,回道:“不是他还能是谁,一个村里就数他最摆谱了。”看见院子里没有人,堂屋门倒是大敞开着,侯大银把侯大川推在前面进了堂屋。

堂屋客厅里收拾得很干净,正面墙上贴一副“鹤寿延年”画,两边是一副对联,隶书写着:“淡泊名利方致远,海纳百川福寿长”。靠墙横放着一个长条几,条几正中摆着一尊毛泽东的石膏像,虽然年代久远了,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但仍保护得完美无缺,洁白如雪,没有一点儿灰尘啥的。两边是四盆精致的小盆景,一边两盆地放着。条几前面是个八仙桌,桌子上摆着一套白瓷印花茶具,四周放了四把椅子,跟桌子一样颜色,都是暗红色的。条几的东面铺着一张双人床,被褥叠得整齐,北床头边立着一个大衣柜,旁边是梳妆台。西面靠北墙放着一台彩色电视机,应该是二十九寸的,对面是一套木制沙发,还有一个不倒翁一样的躺椅,都干净亮堂的。电视机里正播放《汉武大帝》电视剧,一位光着头,露着白发牙儿的老汉鼓着肚子,赘着两腮躺在躺椅上正看电视。

“大舅!”侯大川与侯大银几乎同时喊了一声。薛健康没有动弹身子,歪着头瞅了瞅他们,冷冷地道:“大银你来了,自己找椅子坐吧。”侯大川以为薛健康没有认出他,忙说道:“大舅,我是大川啊。”薛健康没有看他,依旧看电视,说道:“知道,你不就是徐淮市什么局的侯局长嘛。我这里庙小,你还是赶个门吧。”“大舅,俺给您报丧来了……”侯大川、侯大银几乎同时下跪给薛健康磕了三个头。“天啊!怎么的啦?”薛健康受到惊吓一样“骨碌”一下站起来,“你……?”他不知道是谁病故了,不敢盲目地问。侯大川哭着道:“我爸昨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突发脑溢血归天了……”“你看看这呱拉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一点征兆都没有吗?”薛健康急忙把他们拉起来,“快起来乖乖,现在是新时代,可不许磕头弄景的。有话好好说。”侯大川、侯大银爬起来,先拉椅子让薛健康坐在上首,各人也找椅子坐下。薛健康接过侯大川递过来的烟,又凑着他的火吸着,问道:“你娘身体还好吧?”侯大银道:“俺娘身体没有大碍。俺大舅妈呢?”薛健康道:“她赶集买菜去了。你爸走了,你们是怎么预敛的?”“大舅,您说什么?预敛?”侯大川没有明白薛健康的话,问道。侯大银忙解释道:“咱大舅的意思是问咱们怎么打算的。”薛健康斜瞟了侯大川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乖乖,你官真当大了,家乡话都听不懂了,你不就是个县团级嘛!毛主席他老人家领导着八亿人民呢,家乡话还没有改!”侯大川不说话了,低着头,眼瞅着脚。薛健康仍然绷着脸,道:“这事我知道了,下午我们就过去,你们回去吧。”侯大银小心翼翼地问道:“大舅,我兄弟俩是不是还要去二舅家?”薛健康道:“随便你,想去就去,不想去我就通知他,反正我们得一块去。”侯大银道:“那我们还是去吧。去了显好看。”薛健康道:“啥好看孬看的,外甥是舅家的狗,吃饱吃不饱都得走。”

从薛健康家出来,侯大川拿纸巾擦了脸上脖子上的汗,说道:“大舅以前可不是这样,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侯大银道:“他那是嫌你不怎么来看他。”“我不是工作忙嘛。”“你也别往心里去,他就那样,逮谁批评谁。”“以后我退休没有事了,多来几趟看他。”“看不看无所谓了,他也八十出头了,没有几年蹬崴了。”“你看你,说的话我又不懂了,什么是蹬崴?”“怪不得大舅熊你,怎么什么话都听不懂了!蹬崴就是活头。”“这事都怪你大嫂,我们在一块说话她都让我说普通话,几十年下来,家乡话忘得干净的。”“你还别说,大嫂就不简单,一位苏州阔小姐竟然嫁给你一个庄稼汉,还放下架子弯下身段把你伺候得舒服的。”“我怎么是庄稼汉,我不也是大学生嘛。”“唉,啥都别说了,人就是一个命。你望望咱家那几个在家的媳妇,斜眼歪鼻子,刀刻瘦猴子,却一个比一个牛,比你们城市里刺龙画虎得还厉害。”“什么刺龙画虎,那是纹身。”“我知道是纹身,咱家的那几个媳妇比你们城市里纹身的都厉害。”“你胡说什么,我看她们都不错。咱娘还怀疑老二家的,人家爱民不是把咱爸的灵堂设在她家里了。”“她那是要脸,不要脸的时候多了,你不在家,看不见。”

说着话儿,他们来到前面薛聪明家。薛聪明的家还是老样子,就三间半砖、半泥、半瓦、半草的老房子,没有院墙,房子外侧搭建两间土坯墙草屋用作厨房和置放家什儿。门口有一棵歪脖子榆树,预示着年年有余。侯大川他们到的时候,薛聪明正和二儿子坐在榆树下面乘凉。爷儿俩都特别黑,特别瘦,一把骨头架子。侯大川看见他们心里涌出一阵酸痛,眼泪禁不住淌了下来。

“二舅……”侯大川哽咽着叫了一声。

薛聪明看见他们,猛地站起来迎过去,抓住侯大川的双手摇晃着,笑眯着眼睛,井喷一样地说道:“这不是大外甥、五外甥嘛,你们怎么有空来的?你娘你爹都歇好吧?你二舅妈下麦地里拔草去了。晌午恁都别走,咱爷儿仨喝几盅。你看看,都有好久不见面了,大川你可见老了,怎么还有白头发了?你们城市里不时兴染发吗,你也该染染发,染发可显年轻了。后庄的王二贵都六十好几了,染了发远看也就五十啷当岁,这不,才娶了一个四十五岁的媳妇,小日子过得甭提有多好……怎么,你怎么还哭了?我没有事,别伤心,穷日子富日子过习惯了就好……”

侯大川想说话,但喉咙里噎着疙瘩,怎么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太亏欠二舅了,每次回老家,一家人说话聊天也提起过舅舅家的事,但老母亲总是说都好都不错,现在想来,是老母亲隐瞒了事实真相。她也是一片苦心,怕儿子在外面工作分心……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也许是见怪不怪,也许是见的次数多了,感觉麻木了,侯大银没有任何同情样,他扯了一下侯大川的衣服,一起跪倒给薛聪明磕了三个头,“二舅,俺给您报丧来了,俺爸昨天老了。”

“啊?”薛聪明一脸震惊,说道:“咋能这样?老天爷不睁眼啊,多少坏人不死,怎么好人就不长命呢!你望望,外甥,不讲天理了还。那行吧,你们肯定都忙,晌午就不留你们吃饭了,你们赶快回去,吃罢晌午饭,我跟你们二舅妈还有这些孩子们一块去你们家。可把恁娘照顾好,她也不小岁数了,喝风感冒都能走人……”

侯大川打断薛聪明的话,问道:“二舅,你们家参加低保了吗?”

薛聪明激动地道:“乖乖,从小俺就看着俺大外甥懂事,你看看,现在不验证了!办了,你二表弟的残疾人证也办了。现在上级的政策可好了,啥事都替咱老百姓想得周全,低保费你还不用去领,人家直接送到家里,可好了,没说的。”

回来的路上,侯大川与侯大银都没有说话,尤其侯大川,心情特别恶劣,特别低沉。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己当了那么大的干部,却不能照顾好自己的舅舅和自己的表弟,还成天搞什么扶贫,这里送钱,那里送钱,难道自己的舅舅家就不该扶贫吗,就不该送钱吗?刚才他倒想送的,但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除了手机、打火机、香烟,其他什么都没有。当官的都这样,用不着装钱,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吃喝拉撒都有人管。当然也有装钱的,装多钱的,一叠一叠的,还有装壮阳药、避孕套的,还有装假身份证的,那都是为了快活,像侯大川这样,算是清廉的了。

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大刚家院子里多了几台缝纫机,十几位中年妇女在忙活,量布,撕布,扎孝衣,扎孝帽子。

已经穿上孝衣的李素梅看见侯大川走进院子,忙拿了孝衣孝帽走过来,帮着给他穿戴上,拿苘麻系上腰,又拿了已经包上白布的布鞋给他换上。侯大川一脸狐疑,问道:“怎么这么快,谁买的孝布?”李素梅骄傲地道:“还能有谁,你那能干的儿子呗。”“谁安排他买的?”“你们刚走,那个宋主任就让我给思源打电话,让他来的时候,路过县城买了十匹白布。”“买那么多?”“不晓得。好像听说,丧事买白布用不了可以退货的。”“思源呢?”“被那个宋主任叫去买东西去了。”“香烟给我带来了吗?”“你就是烟瘾大,走哪里都忘不了抽烟。肯定给你带来了,都放他车里了,我拿出来四包,准备你招待人用的,你也尽量少抽,抽多了会咳嗽的。”“知道了。”“真不晓得你们这里的规矩,你看你们弟兄的孝帽子,跟别人不一样,耳朵上分别扎着两朵籽棉,帽子后面还拉着长长的尾巴,真的不好看。”“你懂什么,丑孝子,丑孝子,不丑就不是孝子了。”“真的闹不明白。”“你什么都明白你就是我们家乡人了。”“哎哟喂,你快别这么说,我不稀罕做你们家乡人。”

他们正说话,谁都没有注意到身边围了一群小孩,听见李素梅说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一个女孩学着李素梅的腔调,道:“哎哟喂,还是苏州话好听,嘻嘻。”

大舅、二舅说的没有错,下午两点多钟,薛家的人就来了,来的还不少,两辆手扶拖拉机的车斗里全部站的是人,老的少的小的,男的女的,数不清。还来了几辆小轿车,车上的人除了薛健康夫妇、薛聪明夫妇,还有几个穿得阔气的时髦的。侯大川不认识,几个弟弟都认识,他们是大舅家的表哥表弟,还有表妹,还有表侄、表外甥。没有人招呼,大家下了车,男人把腰弓下,拿手打着眼罩,女人清一色拿白毛巾捂着眼,用一点儿余光看路,“姐夫啊……”“姑父啊……”“姑老爷呀……”“老姑老爷呀……”地喊着走进了丧屋。薛健康、薛聪明走在最前面,其余人按辈分向后排。因为丧屋小,大部分人都在门外面。到了丧屋,薛健康、薛聪明蹲在门旁哭一阵,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经人劝说,就站起来跟人说话。后面的人也是一样,依次蹲下来哭一阵,跟着前面的人站起来。他们哭着走进院子的时候,屋里守丧的男女也得跟着哭,不论有没有眼泪,都跟着哭。这是惯例。

丧屋灵床的两边放着许多的椅子凳子,是给客人预留的,守丧的人不能坐,一般是蹲着,实在累了可以盘腿坐地上。

哭罢丧,其他人都到外面树荫下凉快去了。今天天气真热,正赶上初夏,多少天没有下雨,地上薄土戆烟,脚踏上去都能没了鞋帮,灌了一鞋沙土。薛健康夫妇、薛聪明夫妇没有出去,都偎着薛英身边坐下聊天。毕竟是娘家人,见了面分外亲切。薛健康媳妇拉着薛英的一只手,眼泪啪嗒地说道:“我的个老姐,姐夫没有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板。”薛聪明媳妇拉着薛英的另一只手,眼里噙着泪说道:“姐,过罢姐夫的丧事,你不如跟大川回徐淮,在城市里享几天清福。”薛英道:“咱是命穷,住不惯城市。我一到那里,浑身虱子咬的一样难受。”薛健康两手分别放在两个膝盖上,说道:“岁数那么大了,哪里舒坦就住哪里,不要强求自己。”薛聪明站在薛英面前,一只手插到裤兜里,一只手夹着燃着的烟卷,说道:“我看大姐您几个孩子都孝顺,儿媳妇也是没说的,您真是命好,咱姊妹几个数您最有福气了。你望望俺家那几个,一个累赘,一个拖把,就一个闺女还能让我省心,我活得真累,有时候想想还不如像姐夫那样眼一闭脚一蹬走人算了。”说着,拿半新不旧的手绢抹眼泪。薛英拿正眼瞧了瞧他,心疼起来,道:“二兄弟,你可不能想不开。常言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别看你现在过得不如意,也许将来就好了。你说大国是累赘,我可不依。他怎么是累赘了,在深圳工作几年了,听说还找了个江西的媳妇。”薛聪明摆摆手,道:“你可别提那个江西佬,大国打工挣的钱都花在她身上了,不给家里一个子儿,真是白养活他了。”薛英安慰他道:“现在找个媳妇不容易,孩子也许有孩子的难处,你得理解。不怕的,你什么时候困难了,没有钱了,就跟我说一声,我帮你。没有你姐夫了,我说了算。”“看你说的,以前有俺姐夫,你不也是说一不二。”

薛聪明说的没有错,薛英在家里说话绝对是权威,不论什么花销,人情来往,添置东西,都是薛英拿主意、做决定、支开销。话又说回来了,那是人家侯继续主动让给她的。侯继续一辈子心粗,又问着大队里一摊子事,大事都忙不过来,累得天天喊脑子疼,哪还有心情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们这边聊天,那边宋无谓把侯大川叫了去。他们在一个僻静处说话。宋无谓说道:“晚上别让你两个舅回去了,咱们得坐一块商量事。”“行。你看着安排吧。”“我想让大刚去东边庄上的饭店订一桌菜,再拿一箱酒,你看行不行?你两个舅来了,一块商量事,那还不得弄得像样一点儿。”没有等候大川回话,侯大刚急慌慌跑了来,停住脚就说道:“毁事了,周庆祝跟龚俊敏一块过来了,周庆祝手里还拿着花圈。”侯大川问道:“龚俊敏就是咱们村的支部书记吧?”侯大刚道:“可不是咋的。那家伙最坏了,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宋无谓眼睛盯住侯大川道:“他如果来了,我还是躲开吧。我好鞋不想踩他的臭狗屎。”侯大川制止道:“没有那么严重吧。他来就是了,大家一块吃个饭,犯不着跟他闹矛盾。”

“侯局长,您在这里说话哪,让我好找。”侯大川他们正想走开,一个身材魁伟梳着大背头的中年人快步走过来,抓住侯大川的手握着,说道:“见您真不容易啊!我去徐淮几次,您不是出差就是开会。”侯大川想,此人肯定是村支书龚俊敏了,便热情地道:“是嘛,您去徐淮应该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接您。”龚俊敏笑道:“您的电话我倒是有,大银给我的,但我哪敢劳您大驾呀。去您办公室几趟,您办公室主任说您不在。”看着他们说话,宋无谓没有挪步,只是把身子转过去,眼睛看着远方,像是欣赏蓝蓝的天空。侯大刚紧靠宋无谓站着,眼睛瞅着脚尖。周庆祝跟过来,斜瞅了一眼宋无谓,右嘴角向上一挑,玩味地笑了笑,然后讨好地对侯大川道:“大川哥,刚才龚书记在东庄上订了一桌子菜,还买了一箱子酒,钱已经付过了,马上送过来。龚书记请您喝酒,也商量一下继续大爷的丧事。”“是吗?”侯大川感激地道:“龚书记您太客气了。”“不是客气,是应该的。”龚俊敏道:“您老父亲是我们的老领导、老前辈,我们理应如此,理应如此。”侯大银走过来,朝龚俊敏点头笑了笑,没有看周庆祝,仿佛他不在似的,跟侯大川说道:“大哥,咱大舅二舅他们要走,你得去送送他们。”侯大川瞅了一眼宋无谓对侯大银道:“咱大舅二舅不能走,晚上还得商量正事呢,其他人走就走吧。”侯大银道:“要说也得是你去说,你是老大,你出面好看。”

薛健康、薛聪明拉着架势要走,薛英抓着两个弟媳妇的手不放,正纠缠着,侯大川、侯大刚、侯大银迎过来了。侯大利、侯大金站在丧屋前面的丧棚里瞅着他们。

侯大川抓住薛健康的手,道:“大舅二舅你们不能走,晚上搁这里吃饭。正好村里书记、主任都在,晚上咱们一块商量商量我爸的丧事。”

薛健康倒是爽快,“那行吧。”然后跟院子门口站着的一位年轻人喊道:“金贵,你也别走,晚上吃完饭,你得开车带我们回去。让你车里刚才的两个人到手扶拖拉机里挤去吧。”金贵是他的孙子。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也显得精干。

薛聪明扭捏着非要走,侯大银怎么拉都拉不住,薛聪明道:“不行,外甥,家里离不开我,你表弟那个熊样子你不是没有看见,屙屎撒尿都得有人照应。”看他非要走,侯大银松开了手,道:“那行吧。您真要走,我就不留您了。”但薛聪明并没有走,眼睛望着薛健康,道:“大哥,咱走吧。”薛健康朝他摆摆手,道:“既然大川说了,咱就吃完晚饭再走吧。外甥也是一片心意。”薛聪明拿手挠了挠头,道:“不走合适吗?怎么听说他们村的书记主任都在。”薛健康道:“是。人家是来商量丧事的。咱作为大姐的娘家人,理应参加。”薛聪明两手插进裤兜里,道:“人家那么大的官,咱参加不好说话吧。”薛健康瞪眼道:“村里的官能有多大?咱大外甥一个人赶上他们一群。”薛聪明接过侯大银的烟卷,自己拿打火机点上,抽着,道:“那行吧。”

侯大银瞅了瞅二舅,撇嘴笑着,在心里说道:“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尽要假脸,戏演的比真的都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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