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亲自带头减省用度,以示抗旱决心。王猛等人也尽心用力,诸事协理,大秦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各地旱情逐渐开始减弱,流离在外的百姓也逐渐回归故土,旱灾对秦国的影响正在一步步减弱。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它让苻坚、群臣和百姓看到了大秦的生机,大秦的崛起,也许并不是一个不可实现的梦。
通过这件事,苻坚再一次认识到王猛的能力,那些夸赞王猛的人,的确是有真知灼见,王猛的确可以经略天下的伟才。
苻坚开始施行王猛提出的一系列为政举措,诸如建学校,选官吏,举异才。大秦开始换血,只有这样,它才能更加生机勃勃,有一争天下之力。
这本来是好事,没有人会看不出来。特别是经过了这次抗旱后,秦国的优势和弊端都开始一点一点暴露出来。
跟随先帝创业的旧臣,虽然有着出色的执行力,但是他们大多没有治理境内的能力。有时候本来简单的事情,却往往被他们给弄得复杂化,浪费了许久时间,让有些事做得不够完美。
他们都有着军功,有了一份优厚的赏赐,余生无忧。平时无事,尸位素餐的倒也不觉得什么,现在遇到事情,才发现在军中那一套,往往是行不通的,到处碰壁,还不如在家做个闲官来得轻松。
现在苻坚准备对官吏进行考核,许多有自知之明的人,都主动向苻坚请辞,回家待职。有人响应苻坚,他当然是一一应允,并加以优赐,让那些官员以后衣食无忧。
这样一来,还没有进行考核,便空出了大量职位,急需选人赴任,将落下的工作接替过来。
有这样大好的机会,那些氐贵豪族当然不会放过,他们要将家中的俊秀散步在大秦的各个部门,要让家族在大秦永远具有话语权。
他们相信家族中的子弟都十分优秀,一定能得到苻坚的认可,任以要职。所以在吏部进行铨选的第一天,他们就带着族中子弟前往登记备选了。
那吏部侍郎本是氐族中人,又曾受过不少氐贵的好处,如今到了这报恩之时,自然不会推辞,答应将各族中子弟都安置在好的部门。
那些氐贵得到吏部侍郎的承诺,自然是十分放心,他们知道很多职位不用上呈,吏部可以直接任命,这次定然是万无一失了。
可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在他们前往吏部的时候,王猛竟然也同时进了宫,他要向苻坚提一些建议。
王猛道:“臣启陛下,此次选官,乃为大秦社稷,不可不仔细遴选,以免疏漏。而今吏部权大,有官员任免之能,为避免吏部徇私,臣请陛下劳心,亲选各官。”
苻坚答道:“朕日理万机,已分身不暇,卿经世奇才,选官之任,非卿而谁?卿当为朕分忧,铨选良才,以振大秦。”
王猛知道这是苻坚对自己的信任,但是现在自己已然是位高权重,被氐贵排斥,若是再在这次选官中,得罪于人,那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麻烦。
王猛道:“臣已兼理中书、左丞,位权日盛,若再任吏部,恐为人所不服,不利于事。望陛下另派贤良,臣不敢领命。”
苻坚闻言,也知道王猛承受的压力,可是他实在抽不开身,也找不到更好人选。苻坚只有找王猛这个没有任何根基、人脉的人,也只有他才能真正做到公正无私,按照真实需求来选拔官吏。
苻坚道:“卿任虽重,犹应勉力为之。且此次选官之法,本是爱卿建议,爱卿亲身施行,自然可以做到最好。若爱卿有难处,尽可向朕明言,朕当为爱卿做主。”
王猛心想苻坚把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他也不好再推辞。
王猛道:“若要臣任此职,臣有一个要求,还望陛下准许。”
苻坚道:“景略请讲。”
王猛道:“臣请与左仆射李威共领其事。并请陛下下明旨,令各司将推荐候补名册送往中书裁决,臣好便宜行事。”
苻坚笑道:“此事不难,朕立刻拟旨,分发各处,景略去准备选官吧。”
王猛道:“臣告退。”
苻坚旨意下去,很快中书省便已经堆积得有几十份名册,这些名册都是从吏部移交中书省的,大多都是长安、咸阳附近的豪族子弟,只有少数是以才行著称的寒门子弟。
王猛见那些名册里面,将每个人的才能都写得十分出色,似乎不将这些人提拔,便成了王猛的罪过。王猛在长安几年,也知道豪族子弟中,的确不乏高才,比如吕光便是。
但是更多的却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若是让这些人做了官,那岂不是愧对天下黎民,失了自己做官的初衷。
王猛和李威商议,对所有被举荐之人进行考核,先根据所举荐的孝义、廉行、文学、政事进行经义考核,再将通过考核的人任以实职考查,合格者再行任用。
虽然这样做耗费的时间较长,但却可以保证所选得人,而且还能堵住悠悠之口,没有后患。两人议定,便上书苻坚,让他拍板,使得这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王猛和李威的奏章呈上,苻坚只看了一遍,便批到:“依此施行。”
得到苻坚的点头,王猛便下令通知所有被举荐人员,两日后进行第一轮测试考核,让他们都做好准备。
这本是一个十分好的措施,可以恰当的保证所选的官员能够称职。但是却明显淘汰掉了那些没有真才实学,靠着父辈们的功勋,想要跻身朝堂的豪门子弟。
王猛要让众人进行考核的消息一出,各氐贵们都炸了锅。他们认为,如果真让王猛这么搞下去,到时候这朝堂就不知道到底是氐族的,还是他王猛的。
他们不约而同的聚在了一个府院里,这府院修建的规格很高,一看便是长安城中相当有地位的人所居住的地方。而现在长安城地位很高的,除了各宗亲外,便是那些随苻健创业的勋旧。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在一阵寒暄之后,开始议论起了正题。
“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自从王猛从始平回来,非但没有降罪,反而越加的重用他。如今更是将选官的重任交与他,现在他虽然是中书侍郎,我看他倒像是升了吏部尚书。”
“你说他选官就选官,为什么搞出个经义测试,这不明摆着要和我等族中子弟作对吗!”
“我看他是对上次始平的事耿耿于怀,想要借此来报复我等,偏偏陛下还就准了这个法子。真是叫人无可奈何!”
“难道咱们这次就眼看着王猛如此嚣张,不想个法子治治他吗!”
“治?有那么容易?上次在始平,那是咱们趁着陛下不了解实情,以雷霆之速上告,才将王猛告倒。现在他为政一年,颇有建树,陛下看在眼里,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治得了的。”
“也不知道王猛走了什么运,竟能得陛下如此信任。”
“其实说句心里话,王猛这些为政措施确实不错,换着我等来,也不一定做得好。可他为什么偏偏就要针对我等贵族老臣子弟呢?难道他不知道这大秦天下始终是属于我氐族的吗?”
“他一心只是想踩着咱们上位,怎么会顾虑这些事情。老兄可不要对王猛生出些同情,坏了咱们同心敌对的大计。”
“像王猛干的这些事,咱们这些老臣未必就会比他干得差,还是陛下偏心,对我等开国元勋有失公允。”
“对,凭什么他就能掌握国家枢密,而我等却只能散居闲职呢!”
“一定要想法子把他手里的权给夺过来,看他到时还如何得意!”
众人越说越气,心中对王猛身居要职,又阻碍他们后人的仕进之路甚为不满。只是现在苻坚对王猛的宠任已到了政事无论大小,皆让王猛着手处理的地步。他们实在找不到法子。
这时突然有一人说道:“我看王猛这权势恐怕并不止步于次,可能仍会继续升迁,如果我等此时不出手阻止,那么将来就更没有机会了!”
“可是现在谁能当此大任呢?”
“王猛可谓是如今朝中最显赫的新贵,咱们当然得找一个要能压得住他势头的人。此人必须要对大秦有不世殊功,即使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能让陛下不至于加以处罚。”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人来了。这人便是当年跟随世宗皇帝,一起打下大秦天下的樊世,樊特进。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他对大秦的功劳,那是有目共睹,据说早已过不惯闲散的日子了,正好趁此将他请出,对付王猛。他又是个暴脾气,到时要是出手将王猛打死,那可就最好不了。”
“你们这不是陷樊大人于不义吗?”
“哼!充什么好人,难道你忘了他当年当街辱骂你的事了?别给我说你心里不记恨他!再说了,他功高卓著,也不会受到陛下的重罚,要是让你去,你敢吗?”
“这……”
“大家切不可伤了和气,这樊世虽是个粗人,但是确实是做这事的最佳选择。对付王猛,既然不能以正途,那咱们就来点歪门邪道,也许就奏效了呢!”
“说得对,不管如何,也不能让王猛再这么嚣张下去了,咱们与其坐视不管,还不如出出狠招!”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们就请樊大人出马,搅出些风浪,让王猛收敛一二,别再那么咄咄逼人。”
两日后,又到了上朝的时候。一直空闲在家,许久不来上朝的樊世突然出现在朝堂之中。那些熟知樊世的官员都知道,他虽然十分傲慢,但所作所为倒也称得上正直,许多人还是很敬重他的。
如今见到他来上朝,趁着苻坚还没来取,都过去和他寒暄两句。
不久苻坚便来了,整个早朝竟只有王猛一人在奏事,说得还都是军中机密、整肃纲纪、选官这些国家至关重要的事。
樊世虽然也听过王猛的名声,但却对王猛身为汉人,而年仅三十三,便身居高位心存不满。而如今才发现王猛几乎是做了宰相该做的事,不由生出些嫉妒。
他数年征战沙场,为大秦打下这大好黄山区,到头来却得了个闲职。虽然地位尊崇,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他也想为大秦出力,也想掌握时权。
他不服,他觉得王猛并不能以汉人之身,而凌驾于氐人之上,他要对王猛进行质问,问他何德何能,可以权倾朝野!
朝中到底说了些什么,樊世已没有心思去理会,他心中不平,只想等朝会完后,找王猛理论一番。终于,漫长的等待结束,一声“退朝”再次让樊世精神抖擞。
众臣行礼后,退出大殿。王猛此时走在前面,忽然听到一声“王侍郎留步。”王猛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乃是位居特进的樊世在叫自己。
樊世地位比王猛尊崇,王猛作礼道:“樊大人有何事?”
樊世没好气的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事想要问问侍郎大人。”
王猛有些疑惑,他并没有与这位樊大人有何交集,可看他的神情,似乎自己得罪了他。王猛道:“樊大人请讲。”
樊世道:“我辈老臣,与先帝共兴事业,方有这大秦天下,然而却赋闲在家,不预时权。而君无汗马之劳,怎么就胆敢专管大任?这岂不是我等耕作,而你坐享其成吗!”
樊世为人粗野,说话声音极大,众朝臣都围在一团,看着樊世质问王猛。心想这次王猛怕是得自认倒霉,卑辞以对了。
谁知王猛却笑着说道:“不仅要让你为我耕作,还要让你做好了送来给我享用!”
众人都被王猛这有力的回击给吓了一跳,心想这王猛怎么不愿吃一点亏,非要与樊世怒争,逞口舌之快。
樊世闻言,心想我就够心高气傲的了,没想到这人更是狂到没边,大怒道:“他日定要将尔头斩下,悬挂在长安城门,以泄此愤,不然我有何面目复处于世!”
说完樊世便甩袖离开,留着王猛还在原地惊愕。他不敢想像这就是一个位居特进的人说出的话,他不禁有点后悔,他的事业还没有完成,要是真的就这样丢了性命,那岂不太不值得了吗?
心中一阵盘算,王猛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这才神情渐松,迈步离开了太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