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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上下安和 临终遗言

然而很快,便有一个好消息传到了建康,秦人据蜀之后,不到三个月,蜀中的张育、杨光便传信桓冲,愿意在蜀中起兵,配合晋军夺回益州!

桓冲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振奋不已,当即传令屯守于巴州的益州刺史竺瑶和威远将军桓石虔进攻益州。

而与此同时,苻坚也给邓羌下了一道圣旨:“巴夷险逆,寇乱益州,招引吴军,为唇齿之势,特进、鎭军将军、护羌校尉邓羌可帅甲士五万,星夜赴讨。”

邓羌接旨之后,当即帅军前往益州。

但邓羌还在路上,桓石虔所率领的晋军便已在垫江与姚苌交上了手,而且不过几日的时间,姚苌便被晋军大破,垫江失守,姚苌率众退屯石城。

蜀人得知姚苌兵败,张育振臂一呼,便有两万人相随,再加上从巴州敢来相会的张重和尹万手下的人马,足足五万余人,进攻成都。

成都危急,之前降附大秦的诸郡县这时也都纷纷暗地里向张育投降。

张育见人心归附,尽管成都未下,他的自信心已空前膨胀,自称蜀王,改元黑龙,并遣使向晋称藩!

张育这一举动不禁让桓冲大为恼怒,他辛辛苦苦的出兵击秦,现在倒成了为张育做嫁衣,于是桓冲索性让桓石虔等帅军重回巴东,让张育去与秦军对抗,他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张育还没来得及与秦军交手,便自己内讧了起来。

而发起内讧的人,正是巴族酋长张重。

张重心想他带的人比张育还要多,凭什么张育可以当蜀王,而他却不能?

于是在包围成都差不多一月的时候,张重突然发难,向张育发起进攻。

而张育早已防范着张重,张重并没有一击得手,两军也就此对峙了起来!

本来被包围的杨安见到如此景象,不由得大喜,而且他还得知邓羌正率大军赶来,他更是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邓羌得知张育与张重包围成都之后,马不停蹄,赶了过来,恰好看到成都城外的敌军分为两阵,当即帅军与两军交战!

杨安见邓羌赶来,也打开城门,亲自帅军与敌军交战,而邓羌与杨安同时攻击的,正好是张育手下的起义军。

战果十分明显,张育遭到袭击,而张重却不来帮忙,他只有且战且退,带着残余之兵,退往绵竹!

邓羌自然不会放过张育,一路穷追不舍,先遇晋军于涪西,大破之,然后乘胜进击绵竹,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绵竹,斩杀张育、杨光!

而另一面,杨安也在成都大破张重,益州之乱,时经四月,终于平定!

得知益州复入于秦,桓冲的心情是复杂的,他知道从此之后,要想重新将益州收复,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秦国得到益州之后,是不是就会进一步进攻江左呢?

桓冲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颤,他已经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来自北方秦国的压力!

这时,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关乎国祚存亡的问题,现在已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而是团结天下豪杰,共保家国的时候!

而当今的豪杰,除了被天下苍生寄以厚望的谢安,还有谁能帮他呢?

桓冲已开始思考,要怎样才能缓解与王、谢两族的矛盾?怎样才能消除他们的戒心?

终于,桓冲想到了,扬州,这个代表着江左权力的地方,若是将扬州让给谢安,他是不是会明白自己的心呢?

让出扬州,不仅是让出桓家独一无二的权力,更是让桓家人有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若是谢安得到扬州之后要对桓家算账,那么桓冲便没有绝对的胜算了!

桓冲对此也没有把握,所以他一直在思考,在观察。

直到半年之后,桓冲才终于下了决心,向朝廷上表,将扬州刺史一职让给了谢安,而他自求外任!

虽然只是刺史一职,没有将扬州的军权交出来,但这一步已显得足够伟大了。

朝廷闻讯之后,大喜过望,扬州终于从桓家手里还了出来,朝廷当即下旨,任命桓冲为都督徐、豫、兗、青、扬五州诸军事、徐州刺史,而以谢安为扬州刺史,加侍中!

任命一出,谢安执掌扬州,桓冲总领外事,整个江左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和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长安的王猛得知谢安任扬州刺史,心中不由得大惊,心想:“看来江左已经意识到了危机,已不再内斗,全心防范我大秦了,大秦统一江左的时机已消失,天下事已未可知!”

王猛现如今只有更加努力,将大秦治理得更加强盛,生命力更加的强,等到上天再一次将机会摆在大秦的面前!

但上天却似乎在跟他开玩笑,数日之后,王猛终于积劳成疾,病倒了!

在他病倒之前的一夜,王猛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二十年未见的师尊,梦到了难忘的殿后石阶。

王猛突然进入梦境,见到远处伫立的师尊,不由得想到了很多,但却不敢上前,而是静静的站在远处。

突然,华阴公高声道:“景略,既然来了,为何不来见我?”

王猛闻言,不禁一惊,向前道:“是师尊吗?”

华阴公缓缓转身,微笑着看着王猛,说道:“景略,二十年了,你我又见面了!”

王猛道:“师尊今日唤弟子入梦,可是要指点弟子?”

华阴公笑道:“景略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你的时间已经到了。”

王猛惊道:“到了?”

华阴公道:“还记得我留给你的话吗?”

王猛突然想起了当年李化从华山回来,带给他的话:“搅动风云十八年!”如今不正是第十八年吗?

王猛道:“可是弟子的心愿还未完成,天下还未一统,我……”

华阴公的脸色已变了,王猛也不敢再说下去。

华阴公叹息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天下之事吗?”

王猛道:“还请师尊指教。”

华阴公道:“功名利禄,不过浮云过眼,转瞬即逝,天下百姓,亦自有他们的命运,凭一人之力,终难扭转!”

王猛道:“一定不能吗?”

华阴公道:“你来看。”

说完,空中便出现一个画面,只见君臣战,马踏人,人相食,战火纷飞!

王猛面色大惊,看着天空,不禁问道:“这是在什么时候?”

华阴公道:“你去之后!”

王猛道:“我去之后?”

华阴公明白王猛的意思,又道:“不论你是活上百年,还是现在就离去,只要你一去,天下便会成这个样子!”

王猛道:“难道无人可扭转?”

华阴公道:“天命废兴,何人敢干!”

王猛道:“这就是天道?”

华阴公道:“是,天道虽不仁,却无人可改。”

王猛道:“那我这一生的努力,又有何作用?”

华阴公道:“惠民一时,留名百世。”

王猛道:“可是师尊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华阴公道:“你要的终有人会帮你实现,但却不是现在,这也是天道!”

王猛指天吼道:“天道?天道何其残酷!”

突然,王猛再一次向前看去,已看不到师尊,前方只有一片虚无,一个个挥之不去的残酷的画面!

王猛狂吼道:“不,我绝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绝不会!”

王猛已醒来,他的周围已遍是家人,一个个的紧张的看着他,似乎他发生了什么古怪的变化!

他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他说话已费力,他想撑起身子,却发现他的力气都消逝!

现在唯一能让王猛自由使唤的,已只有他的眼睛。

他盯着李化,希望李化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化看到王猛的眼神,顿时便明白了过来,说道:“师弟这是劳累过度了,当须好好调养调养了!”

但王猛却不信,身体给他的感觉告诉他这绝不仅仅是劳累过度而已!

王猛用尽力气,开口道:“你们都……都出去,我有……有话和师……师兄说!”

众人闻言离去,李化来到王猛的身边,俯下身子,眼中已泛起泪光,说道:“师弟,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王猛道:“昨晚,我梦到师尊了。”

李化道:“师尊说了什么吗?”

王猛道:“师尊说我的时间到了。”

李化闻言,顿时呆了,他把过王猛的脉,是死脉,已绝没有办法医治!

王猛看到李化的神情,问道:“是真的?”

李化点点头道:“恐怕是的。”

王猛道:“有没有办法改变?”

李化摇头叹息,并没有回答,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王猛道:“那师兄能不能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日子?”

李化叹息道:“说不好,也许几天,也许……”

王猛听闻,心如死灰,说道:“在我到那个时候之前,不要告诉他们,好么?”

李化道:“师弟放心。”

王猛闭上了眼睛,马上便想到了那个梦,想到了华阴公的话,他已不得不信,他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虽念念不舍,但上天却绝不会给他机会!

李化走到了外面,对众人道:“师弟在里面休息,咱们就不要去打扰了。”

众人闻言,只好退去。

而不到两个时辰,苻坚便驾临王府,一路直奔王猛的床边,他看着王猛虚弱的样子,心一瞬间便碎了。

只听苻坚说道:“景略,朕给你带来了最好的太医,你一定会没事的。”

王猛闻言,连忙道:“臣……臣如……如何……”

只说出了三个字,苻坚便打断道:“景略,你不要说了,你的心意朕都明白,你要好好养病,朕还要和你一起混一四海,治理天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说完,苻坚已热泪盈眶。

这时一位太医道:“陛下,能否让臣为丞相诊脉?”

苻坚闻言,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握着王猛的手,倒误了诊病。

苻坚连忙放手,说道:“好好诊治,一定要尽心,明白吗?”

一众太医道:“臣等明白。”

第一个太医将手放在王猛的手上,刚一接触,脸色便变得凝重,在之后便是愁眉重重,不住摇头。

诊完之后,苻坚便将那太医拉到一旁,轻声问道:“如何?”

太医摇头道:“回陛下,丞相的脉是绝脉,臣无能,无法医治。”

苻坚闻言,大怒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朕说一遍?”

太医道:“丞相心力交瘁,如今已成绝症,臣真的……”

苻坚道:“好了,你闭嘴!给朕出去!”

太医无奈的摇头离去,他知道苻坚与王猛之间的君臣之情,他也为之感到可惜,可是他的确无能为力。

所有的太医回答都是一样的,苻坚心情已陷入绝望,但他还是撑起笑容,对王猛道:“景略,你好好休养,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朕等两日再来看你!”

苻坚离开了王府,他不能接受王猛的病无法治愈,他相信诚可动天,上天既然能将王猛赐给他,就不会这么轻易的将他夺走。

于是苻坚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他亲自在长安城外的南、北郊以及宗庙、社稷为王猛祈祷,祈祷他的病能够痊愈。

不仅如此,他还分别派遣臣子到境内各地的河、岳拜祭诸神,为王猛祈祷,他希望他的诚心能够为他留住王猛!

而自王猛病重,在床上躺了十余天后,静姝终于忍不住,找到了李化,以她的生命做要挟,让李化告诉了她实情,静姝悲痛欲绝之下,做出了一个决定,用火狐之血为王猛续命。

这是她在当年得到火狐之时,从那几个同门师兄弟口中得知的,火狐之血能治百病,她虽然爱这火狐,但为了王猛,也只得牺牲它了。

这火狐的血果真神奇,给王猛饮下之后,王猛上全身血脉就像是重新活了一样,他的力气也重新回来,但这只是让他能够自由的说话,并不足以让他下床重新视事!

但这显然已是一个好消息。

苻坚得知这个好消息之后,心想定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只要他更加诚心,王猛的病就一定能痊愈。

于是苻坚下了一道诏书,为王猛赦殊死以下之囚犯。

从古至今,为大臣而大赦天下的事,是从来没有的,苻坚算是开了先河!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王猛的耳朵里,而且是王永前来告诉他的,看王永的样子,似乎还显得十分高兴,因为苻坚大赦只能说明王猛在苻坚心中的位置。

但王猛却不为此感到高兴,对王永道:“拿纸笔来,我要向陛下上疏,我念你写!”

“不图陛下以臣之命而亏天地之德,开辟已来,未之有也……”

奏疏很快便送到了苻坚的手中,他听闻王猛有奏,心中激动,连忙道:“快,快拿来朕看!”

苻坚打开奏疏,一句一句的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道:“臣闻报德莫如尽言,谨以垂没之命,窃献遗款。伏惟陛下,威烈振乎八荒,声教光乎六合,九州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有如拾芥。

夫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是以古先哲王,知功业之不易,战战兢兢,如临深谷。伏惟陛下,追踪前圣,天下幸甚。”

苻坚看完,见王猛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在劝诫自己,不禁心中悲恸不已,眼泪已溢出眼眶。

然而火狐的鲜血并没有让王猛的病痊愈,刚一入秋,王猛的病便加重了,王猛已感到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将王永、王皮、王休、王曜四人叫到身边,吩咐后事。

只见四人跪在榻前,王猛道:“天下之事,非汝等幼子可知,我死之后,你们但可归乡耕田,切不可贪恋荣华,明白吗?”

四人如今的身份,都是世人极其羡慕的,要想做官,只凭王猛的地位,便可轻易入仕,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王猛要说这样的话。

但如今王猛病重,他们怎好违抗父命,一齐答道:“是,孩儿遵命。”

王猛又道:“我知你等口是心非,但也不怪你们,只是日后莫要忘了……”

王猛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门外高声道:“陛下驾到。”

王猛只好停住,说道:“还不快去迎接陛下。”

四人连忙起身,前去迎接苻坚,苻坚疾步来到王猛面前,握着王猛的手,说道:“景略,朕来了,朕来看你了,朕……”

看到王猛苍白的脸,苻坚的声音已经呜咽。

王猛道:“臣不能起身接驾,还望陛下勿怪。”

苻坚道:“不怪,朕不怪,你好好躺着,有什么话,慢慢说。”

王猛道:“臣这四子,不成才得很,还望陛下赐其十具牛用以耕田,莫要委以官爵。”

苻坚听王猛竟然要将他四个儿子的前程毁掉,他不禁大吃一惊,但如今已不是争的时候,他只有答应道:“朕答应你。”

王猛道:“臣谢陛下。”

苻坚道:“景略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王猛道:“臣知陛下志在混一六合,如今天下唯晋未臣服,陛下心中必不能平。”

苻坚道:“景略已为朕想好了平晋之策?”

王猛摇摇头道:“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

说完,王猛看着苻坚,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身体完全倒了下去,他已完成了他一生的使命!

苻坚感受到王猛的手渐渐无力,他不禁缓缓的将手伸出,探到王猛的鼻下,王猛已没有了气息!

苻坚突然大声道:“景略……景略!你……你怎能……怎能离朕而去……景略啊!没了你,朕如何能统一天下,景略!”

王永等四人闻言,也忍不住哭道:“爹……爹……您怎么就抛下了孩儿……爹……啊啊啊……”

哭声已经惊动了门外之人,静姝和张玉冲了进来,抱着王猛尚未冷却的身体,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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