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乐嵩送走之后,李化走进内室,见王猛脸上闪烁着些许红光,问道:“师弟这可是有喜事临门?”
王猛笑问道:“哦?师兄何出此言?”
李化道:“这几日,接连有燕、晋战报传来,师弟脸上也有了些愁容,而今夜却是愁眉终展,这不是喜事临门又是什么?”
王猛笑道:“师兄可真是细察入微啊,不错,今夜乐侍郎确实送来了一份厚礼,已足以使我忘掉当下一切烦心事了!”
李化道:“但不知是什么礼物,能有如此奇效?”
王猛道:“一个机会。”
李化似有些不明白,问道:“机会?”
王猛正色道:“对,一个足以成就陛下伟业,实现我胸中抱负的机会!”
李化看着王猛的样子,已知天下已在王猛胸中,所以他不再问,而是看了看天,说道:“师弟,今夜夜色已深,明日还有要事要做,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王猛道:“好,我这就回房了,师兄也早些歇息。”
回到房里,王猛哪里能睡得着,他不禁对张玉说道:“夫人,这些年你可曾想过要回到邺城去看一看?”
邺城,那是张玉长大的地方,也是她与王猛共度患难的地方,可是那也已是近十几年前的事了,她早已不敢奢望。
不过既然王猛问起,张玉心中好奇,反问道:“夫君怎么突然这么问?”
王猛道:“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若是夫人想去,日后倒是可以回去看看。”
张玉道:“若真有机会,妾身倒是想回去看看,祭拜一下亡母。”
张玉的母亲很早便去世,就葬在邺城外不远。
王猛突然一叹道:“也是,特别是我,当年世事纷乱,走得匆忙,连在岳母大人坟前上柱香都没能做到,现在想来,着实对不起你。”
张玉道:“天下事如此,又怎能怪得了夫君,就是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原谅夫君的。”
突然张玉也是一叹道:“唉,这些年战乱频纷,还不知道又没有人祭扫坟墓,亦或是坟墓被夷为平地也极有可能。”
王猛闻言,不再说话,神思已飞到了千里之外,不知道邺城是个什么景象。
张玉见王猛出了神,小声喊道:“夫君……夫君,你在想什么呢?”
王猛被这一喊,回过神来,说道:“没……没什么,只是突然之间有点神游天外了,看来是困了,明日还有事,早些歇息吧。”
张玉别的不说,她对王猛还是十分了解的,这么多年来,王猛一旦心不在焉,那心里必定是装着什么事,而他如果一时没有说的话,那必定是大事,现在还不到告诉她的时候。
张玉道:“也是,都过子夜了,快睡吧,天凉了,被子盖严一点。”
说着,张玉伸出手将王猛的被子盖好,这才躺下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王猛便已起来了,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卯时初刻,便要起床。
感觉到王猛起身,张玉也跟着起来,说道:“今日又到朝会的日子了吗?”
王猛道:“嗯,今日夫人就多睡一会儿,我自己来就行了。”
张玉又怎会听王猛的话,当即起身下床,为王猛穿衣梳发。
待一切完毕,王猛道:“今日我恐怕要到晚间才会回来,你们不用等我。”
张玉点点头道:“妾身知道了,夫君去吧。”
等到王猛出府,来到宫门之内,太极殿内,已是快到辰时了。
没过多久,太极殿内,已聚满朝臣,就差苻坚还未到了。
不一会儿,便听宦官高声道:“陛下驾到。”
众臣闻言,一齐行礼道:“臣等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苻坚坐在龙椅上,抬手道:“众卿平身。”
待众人入列之后,苻坚道:“众卿今日可有事要奏?”
一人出列道:“臣禀陛下,燕、晋交战,今燕国又遣散骑侍郎乐嵩来使,现在殿外相候,不知陛下是否召见?”
前面来的李凤还被苻坚晾在馆驿,现在又来一人,苻坚也不好不见,说道:“传朕旨意,宣燕使进殿。”
一宦官高声道:“陛下有旨,宣燕使进殿。”
“陛下有旨,宣燕使进殿。”
传过三声之后,乐嵩将部下留在殿外,他一人进殿,走到殿中,俯身跪拜道:“臣燕散骑侍郎乐嵩拜见秦王陛下。”
苻坚道:“燕使请起。”
乐嵩道:“谢陛下。”
然后起身。
苻坚问道:“乐侍郎此来,不知所受何命?”
乐嵩道:“回陛下,此前,桓温入寇,今已进次枋头,势不可挡,我大燕皇帝陛下特遣微臣前来,请秦王陛下派兵救燕,且许以厚礼。”
苻坚道:“桓温军众多少?”
乐嵩道:“其本部兵马,加沿途收降纳叛,其众何止十万,且其军容规整,声势浩大,恐非燕、秦联手,不可敌之。”
苻坚问道:“若真如乐侍郎所言,桓温为何停滞枋头,不速进邺?”
乐嵩道:“我大燕吴王、车骑大将军、南讨大都督慕容垂现率国中精锐,与温相持枋头,阻其进军,以待秦军之至。”
苻坚道:“方才乐侍郎所说厚礼是什么?”
乐嵩道:“臣出使之日,接到旨意,若陛下派出救兵,共退桓温,我大燕将以虎牢以西之地酬秦。”
虎牢以西,的确是一块大地盘,只是却不连虎牢关在内,看似不错,但其实却并非如此。
苻坚自然不会当即说破,只是说道:“从长安到邺城,千里之遥,须得细细商讨,方能定计,此事朕还要与众臣商议,请乐侍郎先回馆驿歇息,等到有了消息,朕便派人前来通知。”
之前苻坚对李凤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李凤这一等便是一月,他可不愿意事情迁延下去。
乐嵩道:“大军出国作战,自是需要小心,但我大燕如今情势危机,经不起等待,不知陛下何时能给臣以准确回复?”
苻坚笑道:“乐侍郎之情,朕能理解,朕今日可以告诉乐侍郎,最快今夜,最迟明日,出不出兵,朕便会给乐侍郎一个确切的消息。”
乐嵩拱手再拜道:“如今臣就拜谢陛下了,臣告退。”
待乐嵩退下之后,苻坚对众臣道:“方才乐侍郎的话,众卿已听见了,众卿以为,我大秦是否该出兵救燕?”
苻坚话音一落,便有一人出列,正色道:“老臣以为不可。”
此人名叫程愈,乃是之前被罢官的程卓之兄,现任散骑常侍,也算是一元老大臣了。
苻坚问道:“哦?不知程爱卿如此说,可有什么道理?”
程愈道:“昔桓温伐我,至灞上,燕人何曾派兵来救,如今桓温伐燕,我大秦何必遣军去救。且慕容恪尚在之时,曾略我土地,燕、秦是为敌国,敌国有难,我之喜也,何为而救焉!”
程愈不同于程卓,他并不是庸官,反而在他的本职工作上,做得十分出色。
程愈这几句话,说得也在理,而且说到了许多人的心坎里去。
就在程愈说完之后,数名大臣一齐出列道:“臣等附议。”
苻坚看来看人数,几乎占了朝堂上大臣的近三分之一,可见有此想法的人还很多。
苻坚又问道:“众位卿家还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朕好从中考虑。”
这时,苻融突然出列道:“禀陛下,以臣之愚见,虎牢之西,虽然看似厚礼,实则无用,一旦燕、秦绝好,此地无异于弃地,得之无用,弃之可惜,如同鸡肋。燕人以此为礼,可见其心不纯,臣以为不当派兵救援。”
苻融此话一出,更是一大帮人出列道:“臣等赞同阳平公所言,请陛下三思。”
苻坚见这一下整个朝堂之上,竟然已有近半数的人反对出兵,让他也有了不愿救燕的想法。
可是还有一半人没有说话,而王猛便是其中一个,苻坚十分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苻坚道:“众卿家还有何建言?”
这时只见京兆尹王攸出列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苻坚笑道:“既是议事,尽可畅所欲言,不必拘束,王爱卿有话,尽管说便是。”
王攸道:“臣闻自古以来,凡求援于他国,无不称藩请救,今燕不称藩于我大秦,我大秦为何要劳兵伤财以救敌国。”
王攸这话一说完,又是一群人附议,现在朝堂之上,除了王猛、权翼等人未发一语之外,几乎全都持有反对意见,这让苻坚实在有些尴尬。
苻坚道:“众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一次,却没有人附和苻坚,没有人再出来说话。
苻坚望着权翼,说道:“权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其实苻坚这并不是询问权翼,而是在示意王猛,不过是旁敲侧击罢了。
只见权翼出列,拱手道:“回陛下,救燕与不救燕,全在圣上决断,臣实庸才,何敢扰乱圣断。”
看来权翼是一个中间派,对于救燕与不救燕并不持立场,无论苻坚怎么选择,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苻坚道:“朕明白了,此事容朕再想想,若众卿别无他事,今日朝会,就此散了吧。”
王猛回朝之后,各司事物都处理得井井有条,除非有什么要事拿到朝会上商议,平时朝会,便是循例而已,而今日本也是循例朝会,不过多了燕使前来罢了。
见众臣无言,苻坚站起身来,身旁宦官高声道:“退朝。”
众臣闻言,齐声道:“臣等恭送陛下。”
说完,便逐渐散去。
只有王猛,迟迟未曾动作,直到所有人都出了太极殿,王猛才慢慢移步,但是他出了殿门之后,却并没有出宫,而是转向了宣政殿。
不一会儿,宣政殿内,一宦官在苻坚耳旁道:“陛下,王中书在殿外守候,不知陛下见是不见?”
苻坚闻言,不禁疑惑,方才在太极殿内,群臣皆在,王猛却一言不发,如今退了朝,他倒来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苻坚现在正是烦闷,说道:“宣他进来。”
很快,王猛进入殿中,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苻坚道:“景略免礼,来人,赐座。”
王猛道:“谢陛下。”
待王猛坐下,苻坚问道:“景略,朕有一事不明,方才在朝堂之上,你既一言不发,现在却又独自前来,这又是为何?”
王猛道:“方才朝堂之上,众位大臣几乎异口同声,不愿陛下出兵救燕,若臣请陛下出兵救燕,而陛下又从了臣请,恐怕让朝臣不悦,故而臣选择了缄默不言。”
苻坚道:“那景略的意思是想让朕出兵救燕了?”
王猛道:“正是,还请陛下速发大军,助燕破敌。”
苻坚道:“可是如今朝臣大部分都不同意救燕,若朕对他们的请求置之不理,那岂不会使众臣离心?”
王猛道:“方才权尚书曾言,天下之事,当由陛下圣心独断,陛下意决,谁敢不从!”
苻坚道:“可是众臣所言,也不无道理,朕若出兵,岂不是费力不讨好。”
王猛道:“臣知陛下现今必然有惑,臣此来就是为陛下解惑的。”
苻坚道:“哦?那朕倒要听一听景略的高见了。”
王猛道:“臣记得,陛下曾立志要廓清四海,平一六合,不知时至今日,此志可曾移耶?”
苻坚正色道:“朕将家国之事,交付与卿,为的便是混一天下,难道景略对此还有怀疑吗?”
王猛道:“可是陛下,如今燕国看起来虽然强大,但慕容评非桓温之敌也。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
苻坚听到这里,突然背后发颤,若真如王猛所言,那大秦便是已区区关中之地,对抗天下之七八,胜负之数,已毫无悬念。
苻坚道:“那依景略之意,该当如何是好?”
王猛道:“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温退,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
苻坚闻言,突然大笑,若真能坐收渔翁之利,赚取关东,那自然比那中看不中用的虎牢以西要管用的多。
苻坚道:“幸亏有景略在,不然朕险些错失良机,依景略看,此次派何人领军前往最宜?”
王猛道:“以臣之间,洛州刺史邓羌,邻近燕境,且骁勇善战,可扬我军威,震慑燕军,又左将军苟池国之戚属,地位遵崇,可使燕人知我施救之心。”
苻坚道:“好,就派邓羌与苟池二人前往。”
王猛道:“现在邓羌尚在陕城,臣以为陛下诏旨中,当明令其行军途中,细细勘察燕军沿途部署,以待后举。”
苻坚看着王猛那老谋深算的神情,笑道:“景略放心,朕会将一切都吩咐到的。”
王猛拱手拜道:“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