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柳带着众人冲出,长戟所到之处,便有鲜血迸溅,敌兵倒下。苻柳不禁有些骄傲,多年的闲置,他也并没有丢下武艺,反而越来越精进。就是和当年年少之时比起来,也没有丝毫逊色。
可是这并不是一个人的战斗,他虽然勇猛非常,但却挡不住敌军大片的冲来,何况这领头的,还是邓羌!
转眼之间,邓羌便带领大军冲垮了苻柳刚刚建立起来的防线,除了苻柳亲自率领的那一部分人,其余人众,不是被邓羌率军斩杀,便是溃散四逃而去。
苻柳面临领兵以来最大的难题,撤还是死战!
作为一个将军,一个曾叱咤疆场的将军,苻柳的心里多少有些英雄主义,他骨子里认为将军便该以马革裹尸、战死疆场为荣!
可是现在,他不仅是一个将军,他还是首领,首领应该考虑的是大局,而现在他所处的境地,不过是大局之中的一小部分,他需要有所舍弃!
终于,理性战胜了冲动,苻柳顾及了大局,放弃了坚守!
现在他已经带人冲开了一个口子,前面便是来时的路。
他们来得是那么轻松,可是就这样踏上归途,苻柳心中有如刺刀剜心一般,痛不欲生,但他又能怎样!
继续往前,虽然长安近在咫尺,但沿途会有多少像这样的情况,他如何能顺利到达长安?如何顺利进攻?这本来不是问题的东西,现在却变成了最大的难题!
苻柳策马狂奔,只想甩掉身后的追兵。在这时,苻柳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话“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句话用在当下,实在是再应景不过了。
苻柳一手紧握住缰绳,一边扭转头往后望去,他并没有看到追击的敌军,本该庆幸的他却不禁哀叹了一声。
他叹的是从此之后,“长安”也许就是只会出现在梦中的城池了!
而另一边,邓羌、徐成此时正打扫着战场,丝毫没有一丝追击的欲望,不仅徐成疑惑,军中所有将士,没有一个能想得通为什么邓羌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是没有人敢问,他们虽然不懂,但是至少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邓羌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们只需听从军令便是!
没有辎重,只有战马、枪、矛,战场根本就打扫不了多久,很快,徐成便闲了下来。
一个人闲下来的时候,总容易多想,特别是现在,在刚刚大败敌军之后,徐成想得就更多了。
为什么将军要给苻柳留一个口子?
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将军不帅军追击?
为什么将军在一场大胜之后,却像是个无事人一样?是经历的太多,还是这对将军来说确实是微不足道的?
……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徐成每一个都绞尽脑汁想要解答,但是得到的结果却是没有结果。就算他勉强给出了答案,他还是很快就将其否定,他根本想不通。
突然,徐成望向邓羌,见他靠坐在地上,望着夜空,似乎看什么看得入了神。
突然间,徐成不禁对邓羌又多了一分敬佩,一分发自内心的敬佩。
处乱不惊,胜而不骄,这也许就是自己与将军最大的差别,这或许就是自己永远也比不上将军的原因吧。
徐成慢慢站起身,朝邓羌那边走去,见邓羌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依然聚精会神的看着夜空,徐成也不出声惊扰,慢慢的挨着邓羌就地坐下。
突然,邓羌开口道:“这天象真能预示吉凶祸福吗?”
很明显,这是邓羌在问徐成,可是徐成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邓羌的眼睛离开夜空,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旁边。
徐成道:“古语有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象即天意,人事总需天赞,天或未知人情,其中因果,不过信则有,不信则无罢了,其中因果,又有谁能说的清呢!”
邓羌闻言,不禁默然,之前他见王猛每每能料事如神,以为王猛是观星象而得天机,出言询问,王猛却回以以事理推之,与星象无关。
今日交战之前,徐成分明是观看天象之后,得出不久风云便至,既而果然风云变换,一如其言,可是徐成却说人事天命相关不大,这不禁让他有些迷惑了。
邓羌沉思许久,突然像是豁然开朗了一般,心想当年自己领兵的时候,也没有依靠什么天象,照样是靠着分析时势,因时制宜,不也一一击败了对手吗,现在怎么突然变得密信起来了!
邓羌问道:“战场已打扫完了?收获怎样?”
徐成道:“除了几千匹战马,其余的都算不得什么!”
这是一个骑兵优于步兵的时代,邓羌自然明白战马的价值,几千匹战马,那便是几千精骑,这远远比缴获几千石粮食要值得得多!
邓羌道:“哦?收获如此之丰?我还以为只能得数百匹战马呢!”
徐成不明白为什么邓羌会这么说,整个战斗邓羌都曾亲眼看见,敌军损失多少,恐怕邓羌只需闭上眼睛,稍稍想上片刻,便可以在脑海里想的一清二楚!
可是现在,邓羌却说出了这样的话,这实在让徐成有些意外!
徐成道:“敌军突然遭袭,应对仓促,死伤了数千人,故而才被咱们缴获了如此多的战马!”
邓羌点点头,望着天空,说道:“一次偷袭便能取得如此大的收获,也全靠老天帮忙了!”
徐成脱口道:“末将有一事不明,还请将军指教。”
邓羌道:“请讲。”
徐成道:“我军一袭得胜,苻柳仓惶逃窜,将军何以不乘胜追击?”
邓羌笑道:“恐怕不止是你,军中将士没有一个人不想知道其中原因吧。我为何不追,难道你就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徐成道:“末将心中有些许猜测,但尚不敢肯定。”
邓羌道:“哦?那你说来听听。”
徐成道:“以末将愚见,将军是否以为深夜之中,追敌不便?”
邓羌道:“虽然也有此因,但却并非主要。这一战之后,我军损失多少?”
徐成道:“死五百余人,伤六百余人。”
邓羌道:“死伤士卒都是因何而亡?”
徐成道:“大部分是在抵挡敌军突围的时候被敌军击杀的。”
邓羌道:“每个人都有求生之欲,一旦将其逼得太紧,他们为了生命,一定会奋死搏上一搏。所谓困兽犹斗,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道理,我相信你应该是懂的。”
确实,这个道理徐成怎么能不明白,跟着苻柳逃去的大军足有万余,一旦他们被逼得太紧,这万余人所能展示的力量,恐怕并非他们这区区几千人所能抵挡的。
到时,本来率军追击敌军的他们,是否会被逆转,这又有谁能说的清呢!
徐成道:“那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
邓羌笑道:“当然不可能。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说着,邓羌突然大声道:“来人。”
一个士兵闻言走了过来,拱手为礼道:“将军有何吩咐?”
邓羌道:“传令下去,今晚全军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启程回赶!”
说完,邓羌对徐成说:“今日之事已毕,快去好好睡上一觉,等过两天还有仗可打。”
徐成道:“末将明白。”
这一次,徐成是真的明白了。
明日一早,天刚明,没有鸡鸣之声,但全军所有人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已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天。
由于昨日的缴获,现在有许多士兵胯下骑着一匹马,手里还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一个好的骑兵,永远不会嫌马少,甚至可以说是越多越好,那样他们便可以换着骑,减缓马的疲劳。
邓羌再一次下令道:“告诉众兄弟,吃了干粮,咱们就上路!”
尽管现在已是五月,炎热的五月,可是清晨,阳光还没有出现,天地万物现在都还是冰冰的,而水袋里的水更是如井水一般,沁人心脾,冰冷无比。
但他们必须要忍受这冰冷的凉水,因为若没有这凉水,那干瘪的干粮谁也吞不下去!
这一顿,他们只知道快速填饱自己的肚子,根本没有心情去体验这干粮是什么味道。所以,很快,众人便已收起了水袋,骑上了战马,等待着邓羌的命令。
在战场上,邓羌的伙食从来没有比普通士兵好过,尽管他这些年吃惯了山珍海味,但他吃干粮的速度,并不比任何一个普通士兵慢,有时候甚至比他们还有快许多!
邓羌此时骑坐在战马上,挥了挥手,大声道:“出发。”
大军跟着邓羌策马而前,邓羌跑多快,他们便跑多快,一路上一马平川,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的敌情,直到当天夜里,邓羌终于停了下来。
又是月明星密,星光照亮大地,但这一次,邓羌所面临的问题,却与之前又不一样了。
他并没有发现敌军,却发现了一条岔路,岔路口分出两条道路,两条路上都布满了马蹄印,谁也无法分辩苻柳到底走的是哪一条路。
徐成这时也有些犯难,出声问道:“将军,咱们走哪里?”
邓羌闻言,没有回答,而是翻身下马,走到右边的岔路上,借着月色,仔细的观察着已被踏的不成样子的道路。
终于,邓羌得出一个结论,苻柳应该是走的右边,因为那里的马蹄都是向前,而左边的却多是向后,这样一来,来去之分就变得十分明显了。
邓羌其实记得这一条道路,当时他们从大营出发,去追苻柳的时候,便从这里路过了的。
按理说邓羌应该十分肯定苻柳是从右侧逃离,可是谁又能保证苻柳不会行些险招,准备直接从大营招摇而过呢!
邓羌对徐成道:“苻柳定是从右侧撤回蒲阪,你赶快从这条路赶回大营,请王将军派兵拦截,我从这里带兵追去,到时两军前后夹击,一定可以大破敌军。”
徐成拱手道:“末将领命。”
说完,便立即调转马头,往左侧道路奔去!这条道路本是直通大营,而大营据此不过五十余里,徐成策马狂奔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回到了大营。
可是让徐成大吃一惊的是,大营里竟变得空空如也,许多营帐都空着,除了大营内外巡营的士兵,便不见几个人了。
徐成连忙拉着一个巡营士兵问道:“大营里的人呢?”
那士兵被徐成猛地拉过来,开始还有些惊慌,可等听清徐成问的话,这才放了心,说道:“王将军才率大军出营不久!”
徐成道:“出营?到何处去了?”
那士兵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当然,他一个小小的士兵,又如何能什么都知道!
徐成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计较,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巡营吧。”
那士兵闻言,如蒙大赦一般的离开。
而徐成却突然间变得迷茫,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是回去向邓羌复命,还是去找寻王猛!
可是现在就是要找邓羌,他都不知该到何处去找,至于王猛,那他更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就在徐成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他撇见了中军大帐,此时大帐里居然还是灯火通明,难道大帐中还有人?
徐成带着意思怀疑走了过去,见帐外还有两名士兵把守,徐成问道:“帐中可还有人?”
一名士兵道:“王将军师兄在内。”
徐成闻言,更是不敢相信,李化?他不应该时刻跟随王猛左右吗?怎么这个时候,他反倒还在营中!
徐成轻轻掀起大帐门前的门帘,见帐中果然有一人在踱来踱去,似乎实在思考什么东西,而这人,就是李化!
徐成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掀起帘子便走了进去。李化见有人进来,倒也不惊,连忙走了过去,笑道:“徐将军来了,快请坐。”
边说边指着一旁的胡凳请徐成坐下。
徐成心中有事,哪里还顾得上坐,连忙问道:“怎么帐中只守正兄一人,王将军呢?”
李化道:“方才接到哨骑来报,说在南边发现了苻柳踪迹,王将军已带大军前往蒲阪城外十里处大道上静候苻柳了。王将军临行之时,料定有人回营奏事,故而留在下在此相候,果然等到将军。”
徐成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徐成道:“王将军真乃神人也,连末将回营都能料到。”
李化道:“想必将军欲言之事,王将军已然成行,现在将军既然回来,不如与在下一起赶去助阵?”
徐成道:“不瞒守正兄,末将早有此意,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既然守正兄说了,军情紧急,咱们还是快些动身吧。”
李化道:“徐将军,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