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氏写好书信之后,当即派一名亲信携信往上邽赶去,希望苻双见信之后,能够就此回头是岸,罢兵请罪。
那人接到苟氏交给他的密信之后,自知事情紧要,不敢停留,一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的往上邽赶去,不过三日的时间,那人便来到了上邽城外。
此时苻双已起兵谋反,整个上邽城周围方圆数十里内,每个关隘路口,都有兵丁把守,对来往的路人进行排查,他能到得上邽城下,已被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不知是三次还是四次了。
每一次,他身上的银两都要拿些奉献出去,不然,就算他是清白的,他也过不去。
现在他正牵着马,在上邽城门下排着队,等着接受排查,他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钱袋,心想这次多半也逃不过一阵剥削了。
入城队伍走得很快,只听前面一个士兵高声喝到:“没钱还敢进城,还不快滚!”
他前面的那人被那兵丁在屁股上狠狠的踹了一脚,当即便重心不稳,向前扑在地上,现在便轮到他了。
那士兵见他身旁牵着一匹马,心想在这个年头,家里能够养得起马的,那一定是大户人家,这下可以好好的捞点油水了。
于是那兵丁故作正经的道:“快过来,让我搜搜。”
他走过去,举起双手,对那士兵道:“这位军爷,小的这一路来不知道已被盘查了多少次了,能够到得此处,哪里还能不是清白的,不如就不要搜了,放小的过去吧。”
那士兵道:“这可不行,该搜还是得搜。”
那士兵一边说,一边伸手在他身上搜着,突然,那士兵的手按着一个地方,不再移动,声音突然小了许多,问道:“这是什么?”
那士兵按着的便是苟太后交给他的密信,这一路过来,已不知被多少人拿来骗取他的银两了。他只得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军爷,这是小的随身带的一封家书,以便思亲之时,聊慰孤寂之心。”
他与前面几次一样,一边说着,一边从腰边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悄悄的从下面喂在那士兵按着信的手上。
那士兵感受到了银子,当即笑道:“原来是家书,你可以进城了。”
说着便让开了道路,让他进了城。
本来他大可亮明身份,说自己是奉了太后旨意,前来见赵公苻双,凉那些人也不敢拦他,可是现在苻双毕竟举兵反了,他身为朝廷官员,毕竟是与之敌对,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进城之后,在城里走了一会儿,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再将马匹寄存好,这才带着信前去找苻双。
他在出客栈之前,向那客栈里的店小二问清了往赵公府的路,出门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府门前。
只见那赵公府外两侧,各自站列着士兵六人,人人都身穿铠甲,手执兵杖,严密的防范着。
他漫步走上前去,对一人道:“烦请军爷前去通报一声,就说长安旧友前来拜访殿下。”
那人闻言,仔细的打量着他,见他身穿素布衣裳,又无什么高贵的气质,一看便不像是什么显贵,如何能算得上是赵公殿下的旧友!
那人问道:“你说你是殿下旧友,有何凭证?”
方才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番,眼神甚是无礼,他本想动火,可又怕自己发火之后,反而惹怒了他们,使他难以见到苻双。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交给那人道:“军爷只需将此物交给殿下看,殿下自会明白。”
那人闻言,不禁转眼看向他手中的玉,只见这玉质圆润,晶莹剔透,一看便是上等好玉,心想方才还小看了他。
那人接过玉佩,说道:“请在此稍后,小的去去就来。”
就凭这么一块玉佩,那士兵便从傲慢之态,变得如此谦恭,让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狗眼看人低吗!
那人拿着玉佩,来到苻双面前,禀报道:“殿下,府外有一人自称是您长安旧友,特来求见,这是信物。”
苻双自起兵之后,三战连捷,已向东攻下三座城池,现在正值寒冬,将士不宜冒寒再战,但他还是如战时一般,每日都在思考下一步该往何处进军,兵力该如何布置。既然起事了,那他就不能有一点马虎。
所以,每日苻双除了与众将商讨进军之策,便是在书房里自己研究。现在,他正在书房里看着大秦地图,规划着进军线路。
苻双闻言,心想现在他起兵造反,居然还有人前来投奔,实在算得上是莫大的好事。于是他放下手中的地图,抬头道:“哦?拿来我看!”
那士兵闻言,将手中玉佩递了上去,交给苻双,苻双只是看了一眼,还没有接过去,便已经认出来了这玉佩乃是太后苟氏的贴身之物!
苻双不禁一惊,连忙将玉佩拿了过来,仔细的看了两遍,他不敢相信,可现在却不得不相信,这的确是母后的玉佩,可母后的玉佩,又怎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来人是母后派来的?他此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苻双猜不知道,也不想猜,只见他平复了一会儿之后,问道:“那人就在府外?”
那士兵见到苻双表情的变化,知道外面等候那人必定非同一般,连忙回道:“回殿下,还在府外等候回复。”
苻双道:“走,带我去看看。”
那士兵闻言,心中更是一惊,心想那人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居然能让殿下亲自前去迎接,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士兵赶紧道:“殿下请。”
那士兵说着便转身向外走去,不一会儿,苻双便来到府门口,他在门口放眼望去,一眼便认出了那等候之人,便是母后身边的亲信,亦是自己小时候的老师沈复。
苻双因为是苟氏爱子,所以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年方六岁,便由苟氏亲自延选名师沈复前来为他授业。
这沈复倒也名不虚传,学问高深,深得苻双敬佩,所以这次苟氏才会将他派来当这个说客。
苻双在门口只站了一会儿,便被沈复给看见了,只见沈复双手垂立,直直的看着苻双,似乎是在催促苻双过来见他。
而苻双刚与沈复的眼神一接触,便立刻满脸堆上笑容,向前走去。在离沈复只有三尺距离的时候,苻双突然做出了个让几乎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当然,除了沈复,因为他知道,只要苻双见了自己,绝不敢不行礼的。
只见苻双拱手为礼,对着沈复深深一揖,然后甚是恭敬的说道:“学生见过老师。”
沈复道:“殿下早已出师多年,何必行如此大礼,沈某当之不起啊。”
苻双道:“子曰:天地君亲师,皆当拜之。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双既不才,岂敢不拜恩师。”
沈复道:“殿下既如此说,那沈某便暂且受之了。”
这客套话说过了,苻双笑道:“不知恩师前来上邽,所为何事?”
沈复道:“殿下既拜恩师,何以不请为师入府,而在此地谈事?”
苻双闻言,倒像是突然才发现一样,连忙道:“学生鲁莽,还请恩师恕罪,恩师里面请。”
说着,便由苻双在头前引路,沈复跟在后面,两人来到苻双府中的客厅,苻双道:“老师请上座。”
沈复道:“殿下为一方之主,而沈某不过一小吏,何敢忝居上位,我还是坐在下首便是。”
说着,沈复便走到下首座上,转身坐下,苻双见状,不禁一阵心紧,心想沈复突然这么说,难道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苻双知道沈复平时的习惯,说起话来喜欢卖上一两个关子,往往不能以字面意思来理解。这一次沈复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
苻双早已不善于揣度,哪里能分辨出沈复的深意,苻双道:“既如此,那学生就冒犯了。”
说着,苻双便坐在了上首,沈复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暗暗有些失望,心想要是以往,苻双恐怕会坚持坐在自己之下,以示恭谦。可现在,他似乎已忘了什么叫做恭谦了吧!
苻双坐定,拿起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然后再一次出声问道:“不知恩师此次前来上邽,所为何事?母后随身玉佩又怎会在恩师手中?”
说着,苻双便把刚才那士兵交给他的玉佩拿了出来,放在沈复面前。
沈复道:“为师此来,乃是奉太后之命,特地送一封书信给殿下,至于这玉佩,也是太后命我一并交与殿下。”
说完,沈复从怀中取出那一封苟氏的亲笔信,放在玉佩旁边,然后又说道:“据说这玉佩有去病驱邪之效,太后之所以解下此玉佩送与殿下,乃是想要借这玉佩,保殿下性命无忧,殿下可要理解太后一片苦心。”
苻双虽说对苻坚有些不满,但是对于母亲苟氏,他还是敬爱有加的,想到苟氏如此牵挂于他,他不禁起身,拱手向东拜到:“孩儿不孝,不能侍奉母后左右,让母后为孩儿担心了,不过请母后放心,不日孩儿便会回到长安,日日陪伴母后了。”
几句话说完,苻双的眼眶竟已有些湿润了,可以看出,苻双这绝不是做作,而是真情流露,他虽然谋反,但却并非无情之人!
苻双再次坐下,又拿起沈复放在桌子上的书信,拆开一看,只见信上写着:“仲群吾儿,自去年儿离长安而去,便再无消息传回,哀家甚是牵挂,不知儿在上邽一向可好?家人一向可好?
然数日之前,听闻我儿于上邽起兵,欲行谋反之事,哀家本以为此乃谣言诬陷,本不以为意,然事过不久,便闻郡县上报,知情无虚。哀家思来想去,实不知我儿因何而反。
若论官爵,天下之间,莫可与我儿相比,若论亲疏,陛下乃我儿母兄,且哀家尚在,孰亲孰疏,岂难辨耶?
而我儿遽有此举,谋危社稷,供他人驱驰,此举岂智者所宜为!岂孝子之所宜为!
又,苻柳等怀谋逆之心已久,又拥兵数万,就使我儿侥幸得胜,又岂是柳等之敌乎?况以亲弟之位,谋反于先,天下其能属汝耶?
今望我儿念在哀家份上,深思熟虑,献款归诚,但息上邽之兵,则哀家必可保汝性命,不然,一旦陛下六师进讨,悔之不及,切记!切记!”
苻双看完之后,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心中对苻坚的恨本就说不上有多深,只是久任外事之后,心中甚是不平,就想与苻柳等人一起赌上一把。
但苻双尽管已经起兵,心中却还有牵挂,而这唯一的牵挂,便是长安城中的苟太后,他的母亲。
现在苟氏的亲笔信已送到上邽,就连他的授业恩师也来到了上邽,可以看出苟氏是十分想救他一命的。
可是苻双现在却不愿放手,因为他现在接连取得胜利,而苻坚却一点动作都没有,他觉得成功就在眼前,他为何要就此放弃,而不去放手一搏呢!
沈复看着苻双复杂的表情变化,问道:“太后之意,殿下可明白了?”
苻双闻言,这才从茫茫思绪中请醒过来,说道:“母后美意,学生岂能不懂,可是还请恩师回去告诉母后,恕学生难以从命了。”
沈复闻言,不禁大惊,难道太后的亲笔信都无法使苻双动摇吗?他之前也曾看过那封信,虽说算不上是能使闻者落泪,见者惊心,但也算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苻双不应该是这般反应啊!
沈复道:“既如此,那么为师有几个问题,还要请教一二。”
苻双道:“恩师请讲。”
沈复道:“以殿下观之,上邽之兵,可能敌长安精锐?”
苻双道:“固不能敌,然此次举兵,非我一人,若其分兵四征,上邽之兵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沈复道:“姑且算是有理,那殿下军中诸将,可能敌邓羌、吕光之辈?”
苻双闻言,不禁眉头紧锁,邓羌有勇有谋,能敌万人,若真是他来征讨上邽,那自己的胜算可就低了很多了!
苻双道:“纵使不能敌邓羌,大丈夫应人之邀,岂可半道中悔,恩师可曾以此教学生?”
沈复实在没有想到,苻双竟会说出这样的歪理,不禁大为生气,不过他还是镇定道:“为师向前所教,唯禀忠义行事,此时殿下反戈,正是弃恶从善,不亦可乎?”
苻双似乎不想再争辩下去,说道:“恩师不必多言,天下之事岂有定数?我欲求至尊之位,非行此不可,成则幸也,不成则命也!还请恩师回去转告太后,儿孙自有命,请她爱惜身子,不要为此烦忧。”
沈复闻言,不禁大为叹息一声道:“自古帝王权柄,埋藏了多少枯骨!”
说完,沈复便头也不回的径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