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皝两年来虽频频获胜,但却并未能真正的做到边境无忧,北方有宇文部时常骚扰,西南边又有强敌赵国不时施压,虽然战事不大,但总让人不得安稳!慕容皝对于自己实力的认识还是很清楚的,他知道宇文部早晚都是自己囊中之物;只是这赵国如今力量之强大,仍是自己这小小的辽东所不能比拟的。
慕容皝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只能寻求晋室这名为正统的朝廷作为自己的盟友后盾;而自称燕王未受朝命也不被天下所认可。于是派遣长史刘翔、参军鞠运前往建康献捷论功,并希望朝廷能够举兵北伐,与自己一起攻灭赵国,恢复中原。
刘翔等人由渤海乘船,辗转近一年才到达建康。到建康安顿一日后请朝见,晋帝引见,问慕容皝平安。刘翔答道:“臣受遣之日,朝服拜章。”又呈慕容皝所上表,其言曰:
“臣究观前代昏明之主,若能亲贤并建,则功致升平;若亲党后族,必有倾辱之祸。是以周之申伯号称贤舅,以其身藩于外,不握朝权。降及秦昭,足为令主,委信二舅,几至乱国。逮于汉武,推重田蚡,万机之要,无不决之。及蚡死后,切齿追恨。成帝暗弱,不能自立,内惑艳妻,外恣五舅,卒令王莽坐取帝位。每览斯事,孰不痛惋!设使舅氏贤若穰侯、王凤,则但闻有二臣,不闻有二主。若其不才,则有窦宪、梁冀之祸。凡此成败,亦既然矣。苟能易轨,可无覆坠。
陛下命世天挺,当隆晋道,而遭国多难,殷忧备婴,追述往事,至今楚灼。迹其所由,实因故司空亮居元舅之尊,势业之重,执政裁下,轻侮边将,故令苏峻、祖约不胜其忿,遂致败国。至今太后发愤,一旦升遐。若社稷不灵,人神无助,豺狼之心当可极邪!前事不忘,后事之表,而中书监、左将军冰等内执枢机,外拥上将,昆弟并列,人臣莫畴。陛下深敦渭阳,冰等自宜引领。臣常谓世主若欲崇显舅氏,何不封以藩国,丰其禄赐,限其势利,使上无偏优,下无私论。如此,荣辱何从而生!噂何辞而起!往者惟亮一人,宿有名望,尚致世变,况今居之者素无闻焉!且人情易惑,难以户告,纵今陛下无私于彼,天下之人谁谓不私乎!
臣与冰等名位殊班,出处悬邈,又国之戚昵,理应降悦,以适事会。臣独矫抗此言者,上为陛下,退为冰计,疾苟容之臣,坐鉴得失。颠而不扶,焉用彼相!昔徐福陈霍氏之戒,宣帝不从,至令忠臣更为逆族,良由察之不审,防之无渐。臣今所陈,可谓防渐矣。但恐陛下不明臣之忠,不用臣之计,事过之日,更处焦烂之后耳。昔王章、刘向每上封事,未尝不指斥王氏,故令二子或死或刑。谷永、张禹依违不对,故容身苟免,取讥于世。臣被发殊俗,位为上将,夙夜惟忧,罔知所报,惟当外殄寇仇,内尽忠规,陈力输诚,以答国恩。臣若不言,谁当言者!”
待晋帝看过后,刘翔又道:“慕容镇军请朝命为燕王、大将军并赐五章玺!”
下朝廷众臣群议,以为:“故事:大将军不处边;自汉、魏以来,不封异姓为王。所求不可许。”
刘翔回道:“自刘、石构乱,长江以北,剪为戎薮,未闻中华公卿之胄有一人能攘臂挥戈、摧破凶逆者也。独慕容镇军父子竭力,心存本朝,以寡击众,屡殄强敌,使石虎畏惧,悉徙边陲之民散居魏,蹙国千里,以蓟城为北境。功烈如此,而惜海北之地不以为封邑,何哉!昔汉高祖不爱王爵于韩、彭,故能成其帝业;项羽刓印不忍授,卒用危亡。吾之至心,非敬欲尊其所事,窃惜圣朝疏忠义之国,使四海无所劝慕耳。”
诸臣见刘翔所言据实,又渤海之北本早已经不是朝廷能制,就此授之以为援也可!而此时刘翔的姐夫,时任尚书的诸葛恢独上奏道:“夷狄相攻,中国之利。惟器与名,不可轻许。”又对着刘翔说道:“借使慕容镇军能除石虎,乃是复得一石虎也,朝廷何赖焉!”
刘翔见本已成议之事被诸葛恢搅了,已是有些愤懑。不过在这朝堂之上,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回击道:“嫠妇犹知恤宗周之陨。今晋室阽危,君位侔元、岂,曾无忧国之心邪?向使靡、鬲之功不立,则少康何以祀夏!桓、文之战不捷,则同人皆为左衽矣。慕容镇军枕戈待旦,志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忌间忠臣。四海所以未壹,良由君辈耳!”于是朝臣愤慨,争论不休,终日而众意不一,只得容后再议!
刘翔无奈,只得回到驿馆。次日,前往诸葛恢府上拜访,礼见之后,诸葛恢将他延请入内,只见诸葛恢家中所置,皆是那寻常之物,并无自己所想的那样极尽奢华!对自己的这位姐夫也是由衷的产生了些敬意,待到客室坐定后,又见堂上挂着诸葛恢手书一联:“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己身。”在这偏安江东而日渐奢靡的士大夫群中也算一股清流。刘翔心想当世之人,能做到桓宽所言的又有几个呢!
坐定后,刘翔道:“昨日朝堂之上,愚弟出言不逊,还望姐丈莫怪!”
诸葛恢正色道:“贤弟所言为公,愚兄所言亦为公;你我所事不同,言语相冲,自是难免,所谓公不害私,不碍的!”
刘翔见诸葛恢一身正气使然,想来也是不能为他说情。也就不言公事,只在府中拜见一下多年未见的姐姐,续续姐弟之情。之后便告辞回到馆驿歇息去了。
几日间刘翔与鞠运等在驿馆商讨那游说之策,众人各持己见,吵吵嚷嚷,也没个结果,闹得刘翔心中甚是烦恼,就到街上去散散步,见识下这建康风情。走在大街上,刘翔见这城里的繁华景象,不经感慨万千。只见‘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日,罗琦飘香。’比当日洛阳景象有过之而无不及,怪不得这江东大臣不思进取,安于异乡!
刘翔边看边走,心中思索着求王之事。想这江东大臣在温柔乡里消磨了意志,虽是好事,可是顽固守旧的脾性却是越来越强!这对自己此行是大为不利,应当快快寻个解决之道才是。
一路上街市喧扰,不觉已走了半个时辰,被这繁华市井的鲜活之气所影响,刘翔心中烦恼像是被逼到了脑后,心情也渐渐转好,便有了回程之心,正转身走了没有几步,就听见有人呼喊道:“俞飞兄留步!”正奇怪在江东除了诸葛恢一家,便没有熟识之人,怎么会有人知道我的字号!心想也许是同音而已,也不作理会,便径直向前走去。
走了没一会儿,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一人气喘吁吁的说道:“俞飞兄怎的闻言不住呢?”刘翔见这人与自己一般年纪,音容相貌都不曾识得,怎么就认得自己!那人见刘翔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便知是年久未见,自己相貌也变了许多,怕是没认出来,忙道:“我是琅琊江风,俞飞兄可还记得?”
刘翔思索半天,猛然一拍脑袋,才想起这人是二十几年前到洛阳求学时遇到的同年,在洛阳时没少与他一起谈天说地,纵论时局!只是中原大乱后,就未曾见过,赶忙道歉道:“原来是之尚贤弟,都怪愚兄一时眼拙,未曾认得!”
江风道:“这倒不怪贤兄,这多年未见,即使愚弟亦未能辨识!”见刘翔欲知下文,顿了顿又道:“只因当日贤兄于朝堂上觐见陛下,出宫之时愚弟曾在署衙外见过,又闻说来使名叫刘翔,与尚书诸葛恢有亲,便猜知是贤兄,不意今日得遇,正好一叙故情!”便拉着刘翔走入旁边一家酒楼雅间。
只见桌上菜品琳琅满目,珍馐异果高置盘中,像是早已备好的,而江风拉自己进来,却是为何!心想难道这一桌吃食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这江风如今定是身居高位,才有如此豪气!便问道:“不知贤弟如今官居何职?”江风随口道:“愚弟不才,现今为太子冼马,乃是闲职一个,虽无甚事做,倒也乐得轻松!”
刘翔闻言心中已是暗暗吃惊,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壮志满怀的江之尚!看他言行举动,已然是被这奢靡生活麻醉得不知痛痒了,当即就有点想告辞回去。这时江风见刘翔面上似对自己有些不满,解释道:“贤兄莫要见怪,为弟平日里也不曾这般豪奢,只因今日群僚聚宴,定在此地。愚弟获邀前来,遇见贤兄,自当请贤兄一同共乐!”
刘翔道:“愚兄见识短浅,对这般场合向来不知应对,还是就此告辞,改日再叙!”说话间便要起身。
江风忙道:“贤兄莫要着急,今日宴会大多朝中重臣,贤兄若能与之交善,到时朝堂之上为贤兄美言,贤兄即可回燕复命矣!”刘翔闻言果然安坐不动了!
不久果然来了许多当日在朝堂上看到的熟面孔,江风一一为刘翔引见,刘翔也都作礼拜见。一席宴后,刘翔也认识了几个朝中大员。宴后一阵寒暄,也都散去回家了!
次日,刘翔前往游说昨晚认识的中常侍彧弘道:“石虎苞八州之地,带甲百万,志吞江、汉,自索头、宇文暨诸小国,无不臣服;惟慕容镇军翼戴天子,精贯白日,而更不获礼之命,窃恐天下移心解体,无复南向者矣。公孙渊无尺寸之益于吴,吴主封为燕王,加以九锡。今慕容镇军屡摧贼锋,威振秦、陇,虎比遣重使,甘言厚币,欲授以曜威大将军、辽西王;慕容镇军恶其非正,却而不受。今朝廷乃矜惜虚名,沮抑忠顺,岂社稷之长计乎!后虽悔之,恐无及己。”
彧弘听后道:“长史静候,弘为君入言于帝,必可无忧!”刘翔闻言,甚是欢喜,又请彧弘前往宴饮一番以示酬谢!
辞别彧弘后,刘翔又派人拿着慕容皝的书信前往庾冰府上,交于庾冰,只见庾冰见书乃是:“君以椒房之亲,舅氏之昵,总据枢机,出内王命,兼拥列将州司之位,昆弟网罗,显布畿甸。自秦、汉以来,隆赫之极,岂有若此者乎!以吾观之,若功就事举,必享申伯之名;如或不立,将不免梁窦之迹矣。
每睹史传,未尝不宠恣母族,使执权乱朝,先有殊世之荣,寻有负乘之累,所谓爱之适足以为害。吾常忿历代之主,不尽防萌终宠之术,何不业以一土之封,令藩国相承,如周之齐、陈?如此则永保南面之尊,复何黜辱之忧乎!窦武、何进好善虚己。贤士归心,虽为阉竖所危,天下嗟痛,犹有能履以不骄,图国亡身故也。
方今四海有倒悬之急,中夏逋僣逆之寇,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复仇之憾,宁得安枕逍遥,雅谈卒岁邪!吾虽寡德,过蒙先帝列将之授,以数郡之人,尚欲并吞强虏,是以自顷迄今,交锋接刃,一时务农,三时用武,而犹师徒不顿,仓有余粟,敌人日畏,我境日广,况乃王者之威,堂堂之势,岂可同年而语哉!”
庾冰见书,又闻慕容皝所上表大意曰:“庾氏兄弟擅权召乱,宜加斥退,以安社稷。”怕主上见责,于是联合何充上书,奏请授慕容皝官爵!
于是几日后,朝命下达:“以慕容皝为使持节、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州牧、大单于、燕王,备物、典策,皆从殊礼。以世子俊为假节、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
复以刘翔为代郡太守,封临泉乡侯,加员外散骑常侍。刘翔上表固辞不受!
刘翔见事已完成,便想启程回燕,然而朝中官员,都以庆贺为由,留他作宴高会。这一日刘翔终于看不下去江东官员做派,便对何充说道:“四海板荡,奄逾三纪,宗社为墟,黎民涂炭,斯乃庙堂焦虑之时,忠臣毕命之秋也。而诸君宴安江沱,肆情纵欲,以奢靡为荣,以傲诞为贤;謇谔之言不闻,征伐之功不立,将何以尊主济民乎!”何充闻言甚为惭愧,之后也就不再找刘翔参加聚会。
数日后,刘翔与晋使兼大鸿胪郭烯一起乘船北上,众公卿都到江边送别,刘翔道:“昔少康资一旅以灭有穷,勾践凭会稽以报强吴;蔓草犹宜早除,况寇仇乎!今石虎、李寿,志相吞噬,王师纵未能澄清北方,且当从事巴、蜀。一旦石虎先入举事,并寿而有之,据形便之地以临东南,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说完便命船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