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够亲眼看见!
没想到,她竟会是药人!
匆予踉跄着倒退几步跌坐地上,一时不知该笑还是哭。
若是把她献给那个人,那个人会开心,会夸奖他能干吗?
若是把她献给那个人,她的命运会是怎样的?被放光血液,被挖心磨骨,被剥皮研究……
想象完所有能想象的,她的画面,匆予又恍惚地意识到……
原来……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比他更惨更痛苦呵……
十年,她是怎样熬过放血之痛的?为什么能够战胜死亡的恐惧,为什么能够跨过生命的极限,为什么如此还能淡然处之,为什么她还能笑得出来……
无数个为什么充斥他的所有意识,他视线朦胧,隐约看见伏卧在榻上的少女,对他……笑了。
狐狸媚眸弯成月牙,形状可爱饱满的粉唇在用过那碗粥后变得红润光泽,它微微开启,吐出轻灵悦耳的声音。
“谢谢你……然后,再见。”见字音未完全吐出,门口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匆予一惊,霍地回头,门口海蓝身影面朝下地倒地,一动不动。
他惊掉了魂,不知所措地,发现整个隔房弥漫着的全是血液的味道,夹杂着一股奇香。
就是这个味道……虚渊倒下了。他……手脚动不了了。
对上他无助的眼神,尹吟微微一笑:“不用担心,你不会死的。”就像匆予能认出她的身份一样,她在他第一次靠近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
他是蛊人。
听过练蛊吗……捉百虫、千虫、万虫于一瓮中,不投食,仅留缝隙,虫饿而互食之,最后留下的便是蛊。
要做蛊人,则是虫中加个人进去……成则蛊人,败则为虫饲料。
这般行径,罔顾人性。
如她承受的一般。
所以她对他容忍,而没有在确认血液内药效已经发挥作用的第一时间杀了他。
“不会死的……”匆予缓缓转回脸,蓝眸盯着她温柔的笑容,不自觉重复了一遍,片刻后醒神,急声问:“门口的那个男人呢!他会怎样!”其他人无所谓,但是、但是虚渊好歹与他血脉相连……
尹吟偏了偏头,斜了门口的“尸体”一眼,“他身上毛病太多,被我的血液气味一引,恐怕会暴毙吧……”
她的血液可不止是用灵药溶之,还有毒药呢……其中血液大量散于空气中,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充斥一处空间,封闭式的地方就更好了,速度快,解决的也快。
想当初死了百来个,今天又要重复了吧。
谁让他们抓谁不好偏偏抓她咧。
尹吟在匆予紧迫盯人的目光中无辜地耸耸肩。
她的态度表情不像是在欺骗他,匆予心中泛凉,语气低缓沙哑:“你……如果要你放过他……”
“你的粥的恩情只够换你一个人的命噢~”她扒拉开脸旁的绸被,那张伤痕纵横的脸似乎比刚才又更好了些。
那属于女子柔美小巧五官的精致渐渐显露,羽睫轻扇,黑眸中碎光点星摇曳,仿若浩瀚天空中缀辍划落的漫天流星,华美深沉,琼鼻玉润,唇色如樱。
待伤好,想必会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美的……(可怜的少年,你正眼看过的妹纸貌似就三个……)
匆予黯淡下目光,宝石深蓝如海的眸子蒙上阴霾,雾浓霭霭,像冬天忽然由晴变化的天空,他直视着她,笑得既冷血又哀怜:“你和我一样,对待经历过相似苦难的人心有戚戚,哪怕理智告诉我们这很可笑,很可悲,但我们还是因为恻隐而无法放置不管。”
这是他后来想救她的原因,亦是她没有杀他的原因,尹吟很清楚,他,也一样。
“对。”她微笑颌首,“我们的想法心情一样。但是,我和你不同。你还没能挣脱给你带来不幸的束缚,脖颈上扣着致命的线,它长,它短,却真真实实地圈紧了你。而你,自欺欺人地套着它故作潇洒,把有限的自由挥霍,肆意妄为。我,则做着自己想要的,必须去做的事情。”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对自由,自我的强烈渴望,这两个字刻于心脏,周围,布满荆棘。
他逃不脱,走不过,渐渐犹豫停步,忘了如何挣扎,便以为那是看不见底,跨不过去的深渊鸿沟,惧怕,闪躲,逃避,因此畏缩不前。
他本是天际展翅万里的鹰,被拔光了羽翼上的羽毛后,犹惦记着飞翔的感觉,日日夜夜。
待羽毛再度长出,他却不知如何去飞了。
她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敲打着匆予的耳膜,痛了他的心扉。
对,没错,他就是如此……像只套着绳索的狗!
“呵呵呵呵呵……”匆予红着眼眶凄冷地发出短促沙哑的笑声,身体抽搐着打颤,声声绝望。
“我一直在看着自己……”他像被扭断脖子的尸体,低垂着头,耷拉下背脊,一点一点蜷缩起来,五指抓着发丝,吐出的话语似是已经失去意识的呢喃:“看着自己笑,看着自己麻木无感地杀掉一个一个人,看着自己在他面前卑微讨好,摇尾乞怜……没人知道我多想看一眼他们所说的美好世界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一个人抱着冷冰冰的石块有多么可怕……我只是、只是一只渺小低能的虫子而已!”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屏蔽了所有,一股黑暗浓稠似实质的阴暗气息自他身上涌出,如千万只手臂,将他裹紧带入地狱黑崖,永见不得光明。
尹吟看着他陷入自我疯魔状态里,自虐般反复回想诉说着过去,执着机械地把痛苦记忆塞满心胸,癫狂而有种被玩坏的感觉。
其实吧,人的心就像一个瓶子,有时候被一种东西装满之后,就很难再放进别的。而瓶子里装的东西,却决定着他的心态、眼界、情绪……他的瓶子先不说装了多少负面情绪,光是形状就已经被扭曲得不正常了。
在没有反抗能力之前,他和他所说的无二,现在,与其说他被他人当作牲畜养,不如说是他自己把自己的脖子给人家套。
他从一开始,就定义了自己的意义,导致后来,再没了意义。
的确是很悲哀。
更悲哀的是他没有那个勇气打破这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