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予少年踟蹰难决地纠结了。
他脑袋转着类推问题的时候,有人也满脸好笑地站在门外看着里头,推测着他在想什么。
臭小子哎,一溜烟把自己房内他为他准备的物什都搬空,还特意闯了一回李大夫的“闺阁”,抢了他的药箱,就为了……被抓来的少女?
这倚墙藏身用眼偷窥的人正是虚渊。
他本在自己房里,一听李大夫被不明人物惊了一场后正好赶上诊治时间,又丢了药箱,前来告状的抱怨,便好奇地跟来了。
隔房的门角度偏左,能看清木架方向的侧角,看见匆予愿意绾起衣袖时,他心下诧异,予向来对自己的身体有种仇视厌恶的感觉,因为他的骨、他的血、他的能力全是“那个人”给的……若不是他没有自残自杀倾向,亦不打算这么早死,恐怕早就把脖子以下以上的部位全割烂了扔锅里煮熟扔狗吃。平时更是穿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儿肌肤的,手也是藏在宽袖里,轻易不伸出。
对这些百般忌讳闪躲的匆予,竟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打破禁忌……而且,一开始那丫头就随侍一旁,他绾袖前并没有喊丫头服侍少女的意思,明显打算自己亲自动手喂养。
这是第一个,让予自动自发地,毫不抵触地如此靠近的一个人……
瞧瞧,碰都不舍得碰,怕她疼着?
……连只虫都不愿意放眼皮子底下飞的匆予,会喂养怜惜别人?他莫不是在梦游?
虚渊瞪了瞪黑蓝眼珠,有种闸门打开方式不对的复杂心情。
一见钟情?不会吧,女娃娃被凌虐前的确是绝色玉骨,精美可人的漂亮佳人,可问题是……予没见过吧,现在她的脸、身,都是破破烂烂的鞭痕刀口血痂,面容似鬼,身似魔,头发凌乱脏污,狼狈不堪。哪有原来的轻灵娟秀,柔软俏丽的画风啊?!
这好比一个锦衣华服有颜值的贵族子弟突然在街边捡了个邋遢十年不洗澡老乞丐婆当妻子,那崩坏的世界观,人生观,直接绝望了啊。
再瞅瞅予磕破人家嘴唇后一脸茫然心虚的纯情模样,接着的举动彻底将单蠢未经世事的青涩的隐藏属性全暴露了。
予……究竟想要做什么?
匆予表示他正做着想着从来没有做过想过的事情。
他放下那碗渐渐散了热气的粥,手腕翻转间已解开了绑着尹吟四肢的特制绳索。
少女柔软羸弱的身躯一松一倾,匆予一扔绳索,手忙脚乱地去接,接到之后又僵住了身子,只感暗香盈盈扑了满怀。
很软很软……
他傻乎乎的感受着,木架与他齐高,她一被解开便是朝他无知觉扑来,他又一时没想到她会跌下来,一接一撞,这一下,伤口大多……裂了。
新鲜的血液潺潺流淌,死尸挺不下去了,她恶狠狠地嘶声抽气,磨牙睁开眼,吼:“你丫的有完没完!”
她的脑袋就靠在匆予肩膀,狮吼直接炸弹一样在他耳边炸开,他表情一懵,耳里嗡嗡的,呆呆的蓝眸转过来,对上她的眼睛。
那是黑曜石一般晶亮纯然无杂色的瞳仁,比起上一次睁开时的妖异猩红,它显得那么澄净,安谧,似将夜晚整片点缀满繁星的天空吸纳进了里头,一眼望不见边际;又似清晨森林中阳光和煦照耀下的一涌溪泉,波光潋滟间给人一种宁静美好的感觉。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你是呆子还是笨蛋?!”见他滞痴木傻的笔直眼神,尹吟眉头一挑,媚色天然的狐狸眼尾扬起,瞪他。
口气凶狠,但是由于元气不足,声音大不了,瞪眼不吓人,反而有种刚睡醒的小猫儿闹起床气的娇萌感。匆予莫名脑洞大开,脑海描绘出一幅在书本里看见的绘画的柔软动态小猫咪,舞爪打滚,迷迷蒙蒙的大大猫瞳睁大,用眼神威胁:不要,不要打扰本喵睡觉!的画面……
好……可爱的样子……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少年面具下的稚嫩脸蛋突然红透,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两眼放光,春心萌动,他心里的想法是……
扔掉怀里的妹纸,命人去给他找一只猫儿来养!
要是尹吟知道他的想法,非得喷出一口血来不可。
你说你从出现开始就一点儿不安分地对她飙射杀意,后来更是干脆地由肉体折磨到精神折磨,精神折磨到肉体折磨,我说,要是不满意她的伤残程度,能不能再来几顿鞭子直接抽完了事而不是这样隔一段时间打扰她的休眠状态行不行!
让她挂着吧!
她朝他龇牙咧嘴一番,匆予总算回过了神,近距离下那张笑颜金纹面具有种诡秘怪异的扭曲,橙黄火光中唯一露在外的眼睛墨鸦羽扇般的睫毛在瞳中覆下淡泊阴影,他静了一会儿,手臂上抬,尝试性地握住她右边肩膀。
尹吟倒抽一口气,撕裂的肩胛之前被捅了一个洞,鞭子也光顾过,他这么一手没轻重地抓下去,那种感觉……要是她能抬手有力气的话,她肯定一巴掌挥过去把他拍扁到地面三尺去。
痛啊啊啊……
匆予顿了一下,清晰感觉到一股粘稠液体刹那浸润他的手掌衣服,当下不再犹豫,他迅速把人横抱起来,尽量轻柔地放进丝绸铺垫了好几层,绵软蓬松的软榻里。
没料到他行为举动的尹吟愣住。
匆予把人安置好后,起身洗净双手,端着粥碗回到榻前,伸手捏汤匙的动作……是要喂她?
看他粗鲁野蛮的舀起一勺往她这边塞,那架势完全不像喂食,反而有种强灌毒药的赶脚。
一路粥靡滴答,粘粘糊糊,尹吟嫌弃地歪头瞅着。
历经万难,颤颤巍巍,那勺粥总算送到她面前,她抿唇,摆明了拒绝。
天知道这人突然又放开她又让她睡榻,还给喂粥,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匆予看着她乌黑暗泽星闪的眸子,读懂了她无声的拒绝,他严肃认真地道:“你现在身体情况很差,如果再不吃些补养元气,或许你……”顿了下,他仰了仰下巴,示意:“会死。”
他声音介于少年与男子的过渡时段,既有少年的清透,亦有男子的沙冷,如一弦幽琴,铮铮挑鸣悠悠扬扬,低低哑哑,轻言淡语间有股莫名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