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几秒,他想开口。
尹吟却打断:“时间到了,你去厨房把药膳送去房里吧。”她知道他的心思,可柳朴温要是陪着她一起去了,诺大尹家杂七杂八的事情谁管?总不能一边躲躲藏藏寻寻觅觅,一边扛着桌子办公务吧……
柳朴温清眸黯了黯,她再度道:“去吧。”他这才挪动步子,往厨房走。
尹吟目送他挺直的背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情势,却依旧想要跟在她身边,怕她出什么意外,这样柔软的性子……她轻轻一笑。
这个人间,这个世界,谁不会死呢。
于她来说,不过重新开始而已。
去床上换好了简便束身的短衫绑腿裤,脸上抹黑了,稍稍改了改眉眼,待出来,已经是一名粗眉黑脸英气十足的女汉子,顺手提了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对黑暗说了句出发后,率先跃进雨幕。
几道黑影随之。
刚踏进屋中屋的柳朴温脚步一顿,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离开,端着药粥的手指紧了紧。
终究,他还是抬起手,暗处五道身影嗖嗖飞出,明显是追她去了。
他身边保护的几个虽然不比暗堂出身的暗卫强悍,但好歹,能给她多添一份保障……
望着暗沉雨幕半晌,柳朴温才走到床边。
影彤烛光下,蜷缩在上的人半侧着身睡着,大半面容埋在被中,隐约只见眉清黛河肤青白,似墨似绸的发丝铺了半床,其下的身形修长纤韧,尽管缩手缩脚,还是看得出,他已经不是三、四岁孩童模样,而是一名俊朗丰神的十五、六岁少年了。
三日跨干年,年龄跨越比尹吟预期的更大些。
他的蜕变,是由他自己完成的,柳朴温知道这有多难,没有尹吟的守护喂养,运功调息,一不小心便是死。
可他不但熬过来了,还顺利得到了她的同情……
冰冷阴凉的光泽划过纯黑眼瞳,视线滑过沉睡的人的面孔,杀机,瞬起。
天际一道白光乍现,昏暗的房间亮了亮,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轰隆一声,响破耳膜,柳朴温俊雅温柔的容颜在光影中难辨神色,与他周身如玉温润的气质相饽。
浓稠似实质的杀意充斥空间,像是有了沉重的重量一般将一切凝固,兜头罩面,死死扼住除了他自己以外所有生机。陷入虚弱昏迷状态的沉梦狠狠皱眉,呼吸紧而急促,不安无力地颤抖着睫毛,却又无法醒来。
就在他再呼吸不到空气的十几秒后,有人清冷的声音不急不缓地道:“你确定你要杀了他?”
铺天盖地的压迫骤然停顿,恰好给了沉梦一个喘息的空档。
呼哧呼哧……
这声音……熟悉得让人厌恶。柳朴温缓缓转过头,窗台上,背靠窗棂弯腿而坐,一手搭在膝盖,面向外头的,可不就是惹了诸多问题走的无比潇洒的罪魁祸首——尹木齐么。
风吹雨摇曳,沙沙打湿了一惯打理得整齐洁净的发丝衣袍,柳朴温眼眸微睨,扫过对方难得的狼狈相,似嘲非嘲地勾唇:“怎么,你要救。”
尹木齐轻嗤:“你不是很喜欢装君子么,这人已交给你,不过半刻就死的话,不怕她怀疑你?”
柳朴温扯了扯嘴角,眼眸寒星闪烁:“他自己扛不住体弱受风寒而死,与我何干?”
闻言,尹木齐总算转过脸来,沾上几滴透明水珠的隽秀面容如刚浴风雨洗礼的淡红海棠,艳美得让人心悸,斜斜上挑的眉下眸深似海,潋光流转,给人的感觉却是冰冷。这般盯着巍然不动的柳朴温好一会儿,他才悠悠道:“我知道你见不得她为别人产生动摇,但这个人,你不能动。”
“筹码可以另寻。”柳朴温知道,若尹木齐非要杵在这里不让下手,他绝对杀不了任何人。
尹木齐嗤之以鼻地哼笑,“她没告诉你,所谓筹码的真正意义吧。”
柳朴温拳头一紧,的确,她没对他仔细说过!只是告诉他,沉梦可用来代替身份进宫为他们提供便利……如此的话,人选要多少有多少,杀一个又何妨!这般廉价的东西,小姐却费尽心力地亲自照顾医治……从这点就能猜到“筹码”还有别的意义!听这个讨厌的人说的话的意思,难道她同他说起过……眸内浑浊暗色更浓,赫然参杂了一丝杀气,下一瞬,化作阴煞气息直扑尹木齐。
这股杀气,比针对沉梦的要厉害三分,烛火倏地熄灭,床板摇摇欲坠,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要裂开,尹木齐淡淡抬手,轻描淡写地给床板加了护罩,堪堪护住沉梦一人。床帐纱幔被掀起撕裂,如同凋零花瓣飘落一地,可见柳朴温是真怒了。尹木齐坐在那儿丝毫不受影响,阵阵夹杂强劲内力的攻击悉数在他一米内被拦截,再近不了分毫,他别过脸继续望窗外,直接无视柳朴温了。
——
尚书府。
一连几日雨天,花圃树木被清洗得格外青绿,生人勿近的书房内,肖异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纸张,快速看过内容之后,眉头紧皱,薄红唇中吐出一声叹息。
时局如此,牵一发可动全身的调调真够让人炸毛的。
皇帝抓着三大朝臣,三大朝臣逮着太子,太子牵制皇子,皇子踩着其他皇子,心中对彼此用意能力心照不宣,剩一张薄纸隔着,要么大伙儿都不动,平平稳稳地挂上面具面对面笑嘻嘻,要么动了大伙儿一起动,到时候只看是你动作快还是我能力猛,完全就是死磕!肖异就是心思再多再深沉,也无法理解这群胡乱蹦哒的家伙们是啥样的玩意儿装进了脑袋,以至于搞出这么一桩事儿来!
想着,他眉间浮上恼恨之色,要不是他们胡来,他也不用被困在府里天天对着地图研究那作死的保护兵地点,哪儿都没法去!
“啪”地摔了厚厚纸张,推了桌上的缩小版地图,肖异推开窗户,狗啃过又勉强修剪得矮小呈圆形三角形正方形的花树映入眼帘……
“大人,树木摧残太过了……只能暂时渐成这般,待它们再生枝桠绿叶,就能漂漂亮亮的!”守冶憨笑的面容,高大的身躯闪过他的脑海。
他的手指不自觉搭在窗框上轻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