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着地的一瞬,好像瞄到让家主这般暴怒的罪魁祸首躲在房后阴影里的衣角,今一恨恨地磨牙:都是你见色坑人,在他们暗卫饭菜里下药,好不受阻碍地行“好事”,害得他一众兄弟神智恍惚没察觉那孩子的异样,继而导致暗卫们无辜躺枪!你说你示爱献身不挑日子、地点、时间就算了,为啥得坑这么多人呢!
今一愤恨了,悄然一弹指,暗器可谓百发百中的技术点,成功把什么粘在了那衣角上……
暗紫绣竹蚕丝袍袍角翻飞,感觉到里屋蔓延而如深雪棱山塌下,奔腾不息的寒气,顿一刹,随即远去。
转身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形修长,沉寂淡漠,一双木然瞳仁一转不转地直盯前方,半边侧颜细白如瓷,长睫阴影覆下,大部分轮廓沉于黑暗。黑绸抽金白丝银靴踏过泥泞,不沾不乱,步履匆匆却依旧优雅高贵,袍角拂过靴筒,干净如初。
“尹木吟……若你真心要这天下,那么,下一次的机会,望你不会错过……”似从远处传来的悠远低沉的话语,徐徐落下,暗紫身影渐渐消失。
一字不落听在耳中,并知晓部分内情的今一瞪圆眼睛。
这、这是下最后通牒了?!要不要那么任性?!
“……???”一群“共躺”不明觉厉的暗卫们。
屋中屋,柳朴温被迫退出屋子,站在门后,尹吟释放出的内力威压并不针对建筑和床上,只是轰飞了暗卫们,间接赶走了死赖着不走的那货,然后缓缓收敛。
待威压完全消散,灰头土脸的暗卫们湿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柳朴温还是立在门后,沉默似山杵着。
方才,她略带责怪的怒气有几分是……对着他的。
是,没错,以他的耳力,哪怕窗外一夜瓢泼大雨杂声凌乱,他依旧听见了其中怪异的声响。
但出于……他只是让暗卫查看了下小少爷的情况,忽略了那个他。
如今才想起,这个名唤沉梦的孩子,另一方面的作用……
……他错了。
他或许已经毁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必需品”!
更让他举步维艰的是,她第一次,对他投以失望的目光……
那一刻,孤凉凄然的黑暗,将他狠狠淹没。
尹吟则没那么多心思去想有的没的,经过细致把脉和检查,她心弦绷紧。
——手筋脚筋全断,肺腑重创,骨骼部分弯曲,丹田损毁,失血过多,勉强靠着她之前喂给他的血吊着最后一口气,血内药力虽说在关键时刻修复了他绽裂的血管筋脉,让他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可这般,也比死好不了哪儿去!
手筋脚筋,肺腑骨骼还可以想办法修复纠正,血气可以养回来,练武必要的丹田……毁了……这要怎么办!
想好的武功上佳,时刻能够自保看着命的算盘,就这么噼里啪啦的给一群逗比给拆了珠子不够,还碾碎了……
尹吟真要哭了。
她一没手下二没超神,把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扔进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估计一分钟不到,她就能瞧见一丑布裹着横送乱葬岗的玩意儿了。
可目前,除了救,没别的路选了。
坑吟啊!
一腔热泪的尹吟,冰冷着脸咬破手指,将血喂进沉梦灰青色的唇,一边把他铺陈满身满脸的发丝拢起。
一张死气萦眉的容颜露出,他五官长开了许多,越发深刻,黛眉下狭长细眸,挺鼻下薄唇优美,苍白仍绝艳华丽的面容蜕去了四五岁时稚嫩的肥胖圆润,四肢身躯抽长许多,血液浸透的单薄白衣隐隐散开的,还是那般浓郁惑人的香。
那是檀香味道……昨儿他讨好地又洗葡萄,又剥皮喂她的小小目的:那骨玉伞伞柄下挂着的一装饰用的香囊,里头有些檀香……
他说,这种香气似曾相识,他想用来熏衣。
她有些恍惚地想起,把他从森林救回来时,她在他身上摸摸蹭蹭,沾了一手香气……
回想暂停,尹吟收回指尖,血瞬间凝固在细长伤口,她也懒得理,运力于手,聚药气至指尖,从他脖颈往下,开始给他疏通经络气血,点开阻塞的穴位筋脉,透过血内药力,重新温养他的身体……
不论丹田是否有办法还原,先给他一具好身体吧……当做……他无辜受了这一遭的赔礼……
尹吟黑眸幽深无光地盯着他毫无感知的模样,掌下脆弱不堪的身躯,分神地想,或许,她该在做完他能做的事情之后……送他回他的世界去?
他的世界……他已经死了来着……那就,给他换一具身体吧。
这个世界,不需要再有第二人重复,那地狱轮回翻滚的夺命路了。
她轻轻垂下羽睫。
……
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阴雨天特有的湿润空气似是能凝出水来,蒙上黑纱雾布的天空乌云翻滚飘飘,地面微微亮光盈盈,渺渺光线实在不像已经天亮。
独自躺在床上的人儿愣愣的,他……睁开眼看见的,竟是那一直缠于梦中,舍不掉丢不弃,却放任他死活由命的人……
黯淡的天光透过窗棂笼罩她周身,白裙似雾,墨发如绸,双手交叠趴在床沿,脑袋搁在其上,淡青色的光影中素净安详的闭目微侧面容姣好绝美,几缕青丝垂落颊边,衬得她肌肤若玉,脸儿娇小白稚,柳眉淡抹,狐狸眸微挑媚然,即使闭着也是惑人的。琼鼻可爱娇俏,喷出细细浅浅的呼吸,唇樱粉含朱,好一副媚色天生的模样。
只是……那双眸下乌黑的一圈实在……很破坏形象。
沉梦诧异沉吟:她昨晚可是去偷了一整晚的素食鸡?据说她最爱鸡肉滑嫩肉外抹上香料后的味道。她曾说即使是吃上一百只也不会腻。
这般想着,他动了动手指,全身一阵阵酸麻微刺的感觉,活像被碾压过粉碎了再拼起来。他蹙眉,看两眼绸被,嗯?昨晚的绸被颜色……好像是淡褐色的?怎么一下子变成了铁灰色?
视线再往下,嗯?他昨晚睡时好像穿的白衣底衫,现在……是杏黄色?!
再动了动身体,嗯?他的底裤……
沉梦霍地抬眸,一脸不可思议——她、她,她对他做了什么?!
想起身体的异样、微汗湿的被褥衣衫、彻底更换过的床被、真空状的身子、酸软无力的状态……他勉强揪起被面,手腕筋骨发出抗议,火辣辣的疼,他只好收敛动作,身子拖着平移往床内侧挪啊挪,势要远离近在咫尺的……强/什么犯。
尹吟整整一天守在沉梦床边照看兼治疗,实在熬不住了才趁着他身体状况算稳定的时间趴一会儿。为了在他醒来后确定治疗效果,她扯了被子一角压在手臂下面,好在他醒来时发现,如今他这么大动作带着被子扯啊扯,她手臂一滑,脑袋前倾,砰的一下撞上了床柱。
“嘶——”瞪大眼睛的沉梦倒抽一口气。
“嘶……”磕红了额头的尹吟痛哼,半睁开眸,茫茫然地以肘撑住身子,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然而感觉还是有的,额头热热的,手本能地摸上去,瑟缩一下。
痛!好大一个包!
摸着肿包呲牙咧嘴一瞬,好在她一身都是用药材堆起来的,只要不见血见肉的,磕磕碰碰一会儿也就不疼了。
尹吟直起腰,松了松双臂,身上骨头嗑啦几声,倒也想起了沉梦的存在,边打呵欠边问道:“身体感觉还好吗?痛不痛?”
这台词——是不是有点像同“受害者”表达关切慰问的?强什么犯好淡定!一般那个啥过后,都是女子一脸委屈欲哭地揪着落红床单,男子满面春风的问:“还痛不痛?身体还好吗?”他们位置好像颠倒了……
沉梦盯着她一连串动作,很是小心地摇头。
尹吟扫他一眼,不置可否。
不痛才怪吧,手筋脚筋是接上去了,失血剧痛一天一夜却让他身体彻底垮了下来。
之前她的打算是,救回他,给他多几年的寿命为她办好事情,再送他回阎王殿报道。
毕竟他在他的世界已经是个死人,她把人弄活了,带来这个世界。可阳气也不是那么好夺的,寿命续了,命有了,却注定不长,能多活个几年已是勉强。
现在……她为他修复的脏器这次没损,损了人最重要的骨头筋脉,哪怕接好了,后遗症也是一大票。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很欢脱的全占了……血管爆裂时无人照顾,血流了一床一被,她来得还算及时,喂血运功半天没耽搁。
别看他一副没有痛楚感知平静表情,那脸那唇,白的跟鬼似的。
若不是有她珍贵的血不要钱似的往他嘴里喂,估计他上一次那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尹吟掀睫瞧窗外天色,此刻雨还在下,细细柔柔的,“你先休息吧,等会儿柳朴温会送些药粥过来,你尽量吃一点。”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肚子里啥都没有,饿过头了难免会胃口不佳。
沉梦有些发愣,她的眼神态度像极了窗外天地间飘荡无根的雨丝,轻轻盈盈,悠悠扬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和——
咋越看越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所以才这么温柔这么体贴这么宽容……
果断是……趁他睡熟对他做了让人羞耻的事情吧!可她……她、好从容,丝毫不愧疚的样子!
悄悄咽了口口水,他攥紧双手,颤抖着眼睫毛不敢直视她。
尹吟偏头见他傻傻的不回应,以为他此刻精神气还未缓过来,留了一句别乱动之后,转身出门。
好一会儿,沉梦由斜躺姿势滑入绸被中,脸、手、身埋得和死尸一般一动不动,白玉耳根却隐隐发红发烫。
出了屋中屋回到自己房里的尹吟捏着纸张,面冷心冷。
因为对沉梦这边的意外疏忽,原本计划着用那些玉佩及其他消息出发搜查皇子养私兵的事情便耽搁下来,短短十几个时辰里,她接连收到好几封书信,其中肖异费尽心思调查到的消息,真是让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才好。
当代岩皇叫岩和灿,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自登位以来,没建树却也无过处,政绩平平庸庸,才华智慧不差不高。为国家做的最大贡献,估计就是生了不少儿子,以后继位人选可以好好挑……只有少数人知道,岩和灿是如何坐上这个位置的。
前代皇帝,烈帝可谓是一个绝代人物,不但文武双全有勇有谋,还精通行军布阵,在做太子期间五次亲临边境督战,每一战都赢得漂亮不说,而且十分懂得为君之道,善纳人言,善用忠臣,广容各种有能力、想所为的人才。最出名的几件事中,就有烈帝素衣亲降,腕绑白带,为情同兄弟的丞相之母逝世诚恳上香,守灵三日衣不解带,认认真真地守孝一月之事,丞相感动痛哭,忆起往昔与烈帝一起承欢膝下的日子,曾说过他的母亲便是他的母亲,幼年丧母的太子那时不过十二,丞相八岁,太子亮着眸子跟着欢喜叫娘亲的情景……
丞相是帝师外孙家,小小的丞相是太子的陪读。与丞相交情深厚的太子,经常出入府中。
丞相生母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女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认不得太子,突然见一个陌生的漂亮孩子唤她娘,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连忙拉过儿子问了,听着自己儿子说明缘由,却没说他的身份,只道是外边人家的孩儿,没爹疼没娘亲的,心软的女子便应了声。
自那之后,太子最爱随丞相回府,不管刮风下雨,总要三天两头地带礼物见“娘”,哄她开心。丞相看在眼里,心里也是高兴的,他听太子说起过,太子的生母的性格,像极了母亲……丞相年纪小,身边就自己一个小孩子,孤孤单单的,遇到太子和他做朋友真的很开心,当自己有了一个亲兄弟……多少日子,他将太子看作是亲哥哥,太子也从未让他失望过,别人欺负他,他挡着,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总会先让给他……直到现在,他一路从小官做到丞相,烈帝也是护着帮着,他心下撼动,矮身一跪,丢弃了所有自私自利的想法,揭开卫国王隐藏的阴谋,主动全盘交出了包括自己在内的谋反名单,随后撞死墙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