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缓缓落座的人们全绷紧了神经，硬化了脸部表情，个个僵尸似的直愣愣坐着。
攀谈啊，敬酒啊，欢声啊，笑语啊……一个没有。
倒不是因为不自在。
身在高位的深知如今乾君的局势，更知近些日子，本该坐在丹壁的龙椅上的皇帝称病不上朝是在干什么。见此心寒的有之，感叹的有之，嘲讽的有之；官位偏低的那也是人精，瞧王爷、丞相脸色不对，哪敢凑上去，老老实实坐着吃点喝点比较安全。
这样僵化的气氛直到天色暗淡，太监特有的鸭嗓高喊一声：“皇上驾到～”
曲乐停止，乐师、宫女、太监、众臣纷纷起身跪拜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朗声一致，前殿门缓缓走出一行人，带头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有人偷偷抬头斜眼瞧，引路大太监后头跟着的皇帝一身龙袍，尽管负手走得虎虎生风掩饰虚浮的脚步，但眼下的青色和精神不振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
这个皇帝，国将亡他却在日日笙歌左拥右抱，沉迷于女色。
偷眼瞧的那人心里轻蔑地哧笑，面上装着恭敬低下头。
因此错过了他嘲笑的对象在发觉他眼神的瞬间，那双细长眼睛由浑浊变化为精明的阴厉。
从殿门步至高高在上的龙椅，这一段短短的路程，在场人们无不在衡量。
“平身。”皇帝在龙椅上坐下，挥袖道。
“谢陛下。”
众人回到原来的位置，皇帝扫视一圈，笑道：“今日怎的不见尚书肖爱卿？”
稍晚些到场的娴平王平静地起身出列，弯身道：“回陛下，犬子身体大恙，无法出席，臣代犬子谢过陛下关怀。”
皇帝居高临下，眯起双眼。
“哦？娴平王，肖爱卿大恙，可朕却没从你脸上看见关心呢。”
娴平王抬起头。
年近四十的娴平王，是本朝少数异姓王之一。其芙蓉面白皙无暇，小脸红唇，一丝不苟挽起的发髻步摇垂坠轻晃，身着优雅大方的淡红绣花裙。
她有着特制官服，却很少穿上，一身红装在“官服”群里十分显眼。皇帝也视而不见，默许了。
端庄高贵的穿着，宛若仕女娴淑文静的气质让人无法相信她曾与皇帝共赴边疆，历经数场危急战争，并舍身救了皇帝好几次。
数次救护，换来异姓王的荣誉，有人道她定是同皇帝有过风花雪月，朝中人却知道——不可能。
娴平王和皇帝有一腿那绝对是胡说的！你看娴平王那张雷打不动，铁锤敲不碎的死人脸，夏天可以冻死人的冷眼，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没情调没温柔的木板女人，加上她和皇帝……百分百的不对盘。
“陛下说笑了。”娴平王直起腰，硬邦邦地回道。“犬子是臣的亲儿子，何来不关心之说。”
“嗯？可朕似乎从未见娴平王有同肖爱卿上下朝一起过？”皇帝很感兴趣般延续话题。
娴平王面无表情：“臣久居别院，肖大人则有尚书府。”
皇帝看看娴平王连嘴角都抿直，笑意一丝皆欠奉的脸，很快没了兴致。
他摆手慰问了几句，让她回座了。
众臣旁观着感叹。
真是个脸色也好，心也好，全冷硬得和石头有得一比的女人啊。
皇帝当然没精神体力说什么做什么，只是让乐师奏乐，伶人起舞，将这场必须办的宴会继续下去。
哪怕人心不齐。
哪怕毫无宴会的气氛。
至少表面君臣齐全，笙歌款款。
月上中天，皇帝几杯酒下肚，很快眼熏半醉，他的相貌本是秀雅俊逸，可惜一双如老鼠般细小而长的眼睛和其中闪烁浑浊的光芒破坏了整张脸的视觉效果。
他支着下巴欣赏台下腰肢扭得魅惑无比的舞姬。
“福章。”吐着酒气，皇帝唤道。
“陛下。”立于龙椅侧后方的大太监福章上前应。
皇帝笑了一声：“宣旨吧。”
“喏。”福章招手唤来捧着明黄卷锦的小太监，小太监低头双手奉上。
福章伸手拿起，眼前浮现皇帝拟旨时的场景，橘皮老脸上掠过一丝无奈。
陛下越发荒淫糊涂，听不进任何劝告，硬是将大好山河往外推。他这把老骨头倒是无所谓，无亲无故的能活一天是一天。可乾君百姓们该如何……
亡国者奴也。哎，只怕落得受尽欺凌，任人宰割的命运。
福章步至丹壁边，一甩拂尘，宫廷乐师们极有眼色，霎时收了乐声。没了乐曲，舞动的舞姬自觉退去。
在座众人自然瞧见了丹壁上的动静，再看福章手里的明黄色，心下了然，起身跪拜。
福章俯视着他们，展开布锦，未出声而先叹息。
这圣旨内容宣读完，又有多少少女、家庭的怨恨、臣子的离心等着陛下……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吾乾君国泰民安，万谷丰登，朕心怀大慰。文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宫则不可一日无后，故开放秀女新晋，谋定皇后尊位。钦此。”
众臣凌乱又慌乱，特别是家中有女未嫁的：“……”这是谁告诉皇帝国家很泰很安的？！谁说的万谷丰登、宫不可无后的？！
当今皇帝的原配皇后有过三位，一位生产时血崩死去，连带第一胎龙子一起没了；第二位似乎死于刺杀；第三位生下了一男一女，但娘家被查出通国大罪，一家老小全部处斩。先皇后大受打击，一病不起，熬了个一年撒手人寰。
那之后，大伙儿都知道，皇帝可能……克妻。
皇帝一连死了几个皇后，再看子嗣已经有十几个，便不再立后，而是选秀女抬妃子。
现在……他又有那个心情立后克妻玩了吗！
以往半年几个秀女，大臣们并没意见，可最近，一个月十几个新秀女进宫，挑的都是民间女子。如今选后……定要大臣们的女儿、孙女来了！
“呵。”忽然头顶一声冷笑，众臣不禁一个哆嗦。
“怎么，朕的圣旨爱卿们未听明白吗？”皇帝端着酒杯，醉眼朦胧地眯着，语气阴冷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