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邱一眼看见白衣薄衫的少年倒在床边,侧卧的口鼻旁的被褥,湿红一片,悄然无声地蔓延。
他倒吸一口气:谁也想不到,与他们一起赶路几个时辰,行动自如面色如常的沉梦,竟然会在无人的时候倒下!
两人迅速走近,小二的抽气声很清晰。
呕血……还这般多!
“小二!麻烦你速去请附近最好的大夫来!”白曜麈扔出一锭银两,小二接过,疾声应了,跑了出去。
他探身翻过沉梦侧趴的身躯,放平在床榻上,少年清俊面孔上满是血,还有新鲜的血正从艳丽嘴角涌出来。
“我的老天!”耿邱抓过沉梦的手腕把脉,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了:“他四肢筋脉全断,五脏六腑具伤,之前还发过高烧受了寒……这一路上疾行奔波,他……”他该是全身痛楚犹如置身魔魇绝地,像是被绑在十字架上无法行动,有一人则在旁边替他剥皮拆骨,整块骨头血肉里分离出来,再血淋淋地塞回去!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骨头嘎吱嘎吱磨过关节的声音吧!
偏偏他醒着,活着!
那种感觉,绝对比死更难过!
耿邱几乎失语,是什么让他忍耐下来的?!若是他,肯定走不了几步就崩溃了!
白曜麈沉默:从他说了那句话,沉梦回头看他一眼之后就不再一个人前头独行,而是紧步跟随在他身后——或者是她身后,更准确。
目光执拗专注,直接穿透白曜麈的背,落在少女尹吟身上,像是盯牢自己所有物,防着他人抢走的孩子。
两人距离不过三步,白曜麈是习武之人,对周遭的一切十分敏感。
可他压根没有察觉到他有异常。
耿邱僵硬地收回手,站起身,看一眼白曜麈手上沾染的一点血迹,抬头。
两人对上的眼睛里,同时划过一丝惊异。
忍常人所不能忍,这份心性,很难想象一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会有,而且他年纪轻轻。
这样的人,他们瞧着,感叹佩服的同时,还有些心口发凉。
要多狠的压抑,才能把身体的本能掩饰地一丝不漏;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做到一声不吭地亲眼看着自己的性命渐渐消逝?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的过程。
耿邱对此深有体会。
“老白……”他语气沉重地深吸口气。
白曜麈知道他想做什么:“那东西是你娘就给你的唯一纪念。”
耿邱眼眶湿润,美丽温婉的女子面容浮现脑海,嘴角温柔的笑容暖暖的。
他说:“若是娘亲知道她留下的灵丹救了一个与她儿子一样饱受煎熬的少年,她一定会开心。”
语罢,他从贴身心口位置的衣里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扁平精致小盒子,打开,倒出里头一颗黄豆小的栗色药丸。
白曜麈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耿邱没有犹豫,略微给沉梦擦拭去嘴边的鲜血,便就着水把药塞进去让他吞了。
沉梦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小半刻钟后,小二气喘吁吁地领着一位背着药箱,带着小童的中年男子回来了。
“公、公子,大夫请来了!”
耿邱、白曜麈回头,习惯性地上下打量了那中年大夫一圈。
“这是我们城医术最好的尹大夫。”小二道。
中年大夫跟着小二小跑过来,也是喘着气,待稍稍平静,朝他们拱手,温和有礼。
尹?白曜麈不经意地扬了扬眉梢。
耿邱见其面目温善,身上药味浓浓,手掌指端老茧厚黄——长时间用药杵磨药造成的。
不会武功。
再仔细看过几处,并没有易容或者熟悉的痕迹,耿邱对白曜麈一点头。
示意这个大夫没问题。
不是他们疑心太重,而是行走江湖不得不谨慎小心。特别是他们这些世家的公子。
两人让开道儿,中年大夫上得前,将随身药箱递给身后小童,望闻问切,一番诊断后开了数张药方,交代了一些忌口注意事项。随后把药方给了小童。
“这位病人情况紧急,你速去速回。”
“是。”小童立刻动作麻利地接过药方子,风一般下楼抓药去了。
用的是轻功。
耿邱一早看出小童有点底子,只是对他们造不成威胁便无所谓的忽略过去。
“小公子呕血乃是因为近日疲劳太甚,损伤了肺腑、肝胆。虚弱受寒,才导致的昏迷。幸运的是有一股血气一直护着心脉,加上之前曾有过适度调补,方才还吞下了续命好药,这才没伤了性命。”中年大夫对自己的病人十分上心,徐徐言罢又自己嘀嘀咕咕,说的都是药理药名,边思考边配着药方,想着怎样的药,更能柔和地达到治疗效果?
一旁,白曜麈看大夫一眼,觉得这唠叨的德行实在和某人很像。
没人理也能自言自语自娱自乐……
耿邱闻言则是松口气,看来他的那颗药丸喂得及时,这尹大夫医术甚好,沉梦应当没有性命之忧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