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就如天边不甚明朗的云朵,它聚,又散,它移,又静,从不曾为什么而停留过。
雨季潮湿,乾君国的雨季比他国更长,是以连续一个月来,地面便没真正干燥过,雨下了又下,像是要把世界淹没。
天空也总是阴沉灰暗,时不时响起一两声闷闷的雷声。
亭台楼榭,高檐灰瓦,座座楼阁若静谧轻巧的俯卧猫儿,蜷缩在诺大皇城内占据一方,无声中精致不显奢华的庭院,清幽淡雅的色调,有品位且典雅考究的摆设布置,别致错落种植着再普通不过花草树木的花园,脚步轻轻,下人主子都同样极少,构成一个与众不同的尚书府。
绿叶盛珠,被雨水洗得越发嫩泽,偶有零星水珠滴落,滑过叶脉,叶尖,凝聚,饱满,坠下,砸碎。
有人失神凝望。
一个月了,整整三十几日,除了月中收到那一封书信,再没有别的消息。
而那封信,还是经过了几日才到他手中,里头提的事情他二话不说直接着手布置,如今“偷渡美人”在皇城已经寻出四十多人,能撬开嘴的,一半在他的私人牢里,一半由尹家笔堂配合暗卫带走关押,拷问同伙下落等。
这样多的人数……毒虫般的附着,潜入各职官员身边不长,却不能保证究竟传递了什么东西出去,又有多少……月余下来,虽已经挖出三国派来的总人数的大半,还是无法让人安心。
錾金国三大将……来了!这个消息惊得一向不爱生怒只爱发飙的某尚书更是马不停蹄地暗中调查,可这么久了,毫无线索。某人烦躁,记起信中,那三将曾有一人出现在他府里,并见过她,他把身周之人查了又查,清了又清,连平常做打扫伺候的小厮都全换成了暗卫,本就静的可怕的尚书府,这下更死寂了。
拨给她的人手联系不上,派出去查探消息的,至今还未寻到她的踪影……
不自觉皱起眉头,落在窗台的手无意识抬起,抚过潮湿的红木窗框,忽而想起许久前,她阔别三月,来找他,他却去了密林疗养,听亲信说她来了,他一愣后立刻赶回,几个时辰的路途,他下马车时,半夜三更。
尚书府空寂的府邸早早挂起了照明的灯笼,四周人家烛光映窗,或热闹或偶尔几声人语,看起来温馨舒适,更显得他目光所望之处的清冷。
他怔怔地看着自家合起的大门,润眸微黯。想着,明明知道就算再怎么赶路,回来时必定月挂高空,总是忙忙碌碌不知踪影的她,怎么会等那般久呢……
府里还是这般静,这般冷。
他进门,未得他回府消息的管家广和正匆匆迎上来,眼里带着诧异:“大人?这时辰您不是在那处吗?怎的回来了?”说着,眼风飘向他身后。一看只有贴身侍卫,更惊讶了。
大人提前回来,后面居然没有跟着一大批“尾巴”?!
他不理会,径自绕过管家,往自己房间走,走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广和。”
“是。”亦步亦趋的广和恭敬应声。
“带人去门口,堵住。”他声音淡淡的,说完便进了房。
有听没懂的广和眨巴两下眼:“哎……?”
两秒后。
“哎?!”毕竟是能够当得上尚书府管家的,广和反应过来,赶紧撒丫子召集护卫去——
我的老天爷,要是让那些老夫人罩着的死士进府来,估计不止偷跑回来的大人要被拎走,就是他这个管家也得脱一层皮!
嘤嘤嘤,死士很难对付,老广哀怨了,还以为大人是用了什么好法子潜回来没被发现来着,结果他还是炮灰……
不过,能有空隙将人挡在府外乃大幸!
忙碌着,广和回头看一眼大人的房间,那儿盈盈亮起烛光,隐约一道修长人影。
哎,要是大人的身体能够治好该多好……
听不见忠心老管家的心声,此刻,他满心满眼都是蜷缩在他软塌上安然睡着的人儿。
淡色烛光微微摇曳,暖暖的色泽均匀撒满屋,她闭着眼睛,神情放松而闲适,猫儿般小小的一团,极少绾起的细软青丝铺满月色锦被,娇小玲珑的身子完全陷在被子里头,蹭着柔滑被面的侧脸白皙几近透明,肌肤无暇似上好玉瓷,美好得不像真人……
他目不转睛,恍恍惚惚。
他……这是太过执念,所以产生幻觉了吗?她怎会毫无防备地睡在男子的房里?
转念,他又分心想:睡着的她好生娇憨可爱,让人看着心软软,恨不得凑上前去将她抱进怀里……
想着想着,他着了魔,轻悄悄地靠近她,俯下身,离她更近,更近……近到他的眼里只装下一个她。
那张绝美的小脸粉粉嫩嫩,眼尾上扬的眸子,玉管似的鼻子,水润诱人的唇,适合一口含住的漂亮耳垂,光滑柔亮的发丝,纤长优雅的脖子,往下精致如蝶翼的锁骨……
他的心跳加速,眸光渐渐黯沉下去,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颊……
滑嫩而温热,像是煮熟剥了壳的鸡蛋,触感细腻,美好的一塌糊涂……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指就被一只名叫尹木肜的小狗狠狠咬住了。
他还没从梦境似的场景里醒过来,迷茫地低头,对上一双乌黑溜溜的眼。
“……不准碰我的姐姐!”
小鬼头的口水和这窗框的雨水……
他收回手来,也收回记忆。
“我说肖异,老是杵在窗边会被风吹走的。”有人懒懒的道。
那悠闲的调调惹来回身拢眉不满的冷眼。
“你倒是闲的很,书房的公务你都办完了?”清凉若冰水的语声。
他,亦是尚书府的主子,掌管朝廷六部中的户部,不过二十五岁的年轻新贵——肖异。
而他身份背后,是被上任皇帝亲自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乾君历史上唯一一个封王的奇女子——娴平王。
“哎~?为什么又是我去干?昨儿个不是说好你批的吗?”赖在床上的人蹭的一下坐起来,瞪大一双俊眸。
“你不是很喜欢写写画画?让给你你该高兴才是。”
肖异摩挲了下指尖,望着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有种照镜子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毫无光影,空荡荡的眸子。
故作潇洒快乐地笑,多情风流地调侃天地,认真无遗漏地处理着朝廷要文,一如往常地坐镇府中……在知情人眼里,一个不用多加掩饰易容的代替品。
他的孪生姐姐……肖习。
肖习撇撇嘴:“什么我喜欢,要不是一个两个都在逼着我,我才不想碰。”
从来,她都是没有自由的。
不管是喜好、言语、行为、想法……呵,别说这些了,她连自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