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木肜已经穿好鞋,拉着姐姐的手。对姐姐听得懂,和鸟、鹰说话也不觉得奇怪。
“蓝,他洗好带他来前厅。”吩咐完毕了,尹吟转身离开。
沉梦目送另外几只鸟儿跟着她离去。
心绪,乱成一团。
他所在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
温泉。
尹吟屋后是一片树林,踏着鹅软石小路,十几米外花丛簇拥中,雾气笼罩着一方水池,玉做壁,树做顶,几片树叶落下来,波光粼粼,水色纯粹,衬着碧玉池底好似明镜。
没有药香,很自然的气息。
这处,是平常尹吟姐弟洗澡的地方。
沉梦一身汗意,倒也不客气,自如地褪去衣衫,滑入水中。
叫蓝的鸟儿蹦跳着给他叼来巾帕和一个小瓶子。
他接过,有些疑惑。
这个小小的紫色瓶子是做什么的?
拨开瓶塞,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来不及分辨那瓶子里的东西,一道凌厉掌风袭面而来。
武功尽废,对战经验和对危险的敏锐感知没废,沉梦眼眸一抬,千钧一发之际偏头,身体一沉,堪堪避过掌风范围。
耳旁发丝飘起又落下,他的身体反应迟钝太多,来人目标似乎并不是伤人,而是……他手里的瓶子。
握了握空空的掌心,他回头。
入眼,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又密又长,直直垂下来,遮住了侧脸,尾端滑入水中。着布料上好的淡紫色金色绣边长袍,因为蹲着,松松垮垮的挂在这人身上,他(她?)团成一团,整个看起来……像个……刺猬。
为什么说是刺猬……这人,周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寒气,如同实质成针,全身上下尖锐逼人。
紫袍刺猬动了下身子,一张比女子还要美丽妖娆妩媚的脸面向他,向他瞪来的眸子杀气四溢。
沉梦莫名的,觉得熟悉。
曾经有人也是这般与他争锋相对。
顿了下,他把心头的熟悉感压下,再度往池子中央退了几步。
眼前的刺猬武功看来绝不比那个丫头低:从远处一冲而来,猛然停下立足,这么大的力道却未激起一滴水花。静止后整个人蹲在水面上,鞋子干燥,鞋底微湿,一圈圈轻微涟漪荡开。
让他退后的,是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敌意。
瞪眼好一会儿,紫袍刺猬抽了抽鼻子,想起来什么,低下头去嗅那瓶子,脸带迷恋,语气哀怨:“小吟儿,小吟儿的味道。小吟儿的味道怎么可以让一个头长畸形,身材干瘦,眼如铜铃的垃圾老男人玷污……哼,哼!我说了好几次要和你一起洗澡澡睡觉觉的,你都一次不答应,这个老男人一来就用你的池子,太伤我了……”
叽叽咕咕唧唧咕咕,声音前大后小,哼哼之后的话基本听不清。
头长畸形?身材干瘦?眼如铜铃?
沉梦看一眼水中自己的倒影,表情微妙。
很明显的迁怒……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些男子对她的心思。
紫袍刺猬自言自语完毕,捏着瓶子踏水上岸,漂亮眸子睁圆了四处看,没到十秒,就找出了躲在树叶间的笨鸟。
施展轻功窜上去,一把揪住一根尾羽。
蓝一个哆嗦,双翅遮着眼,一动不敢动,两只小爪子抖啊抖的,没掉下来真是奇迹。
盯着它,紫袍刺猬小眼神阴森森的:“蓝……我很早就说过,不准把小吟儿的体香瓶叼出来,记得吗?”
阴风阵阵,蓝往羽毛里缩了缩脖子,讨饶地试着动了动。
笨鸟!
紫袍刺猬心里骂,就知道这几只智商太低,除了传个信儿啥都不懂!
紫瓶子里装的,是他亲手为尹吟调配的柔香,用来综合她身上血液的药香,使那味道不至于太过浓烈,惹人注意。
她的指尖多少次轻轻打开瓶塞,勾出些软膏柔香,再抹在****白嫩的娇躯上……这只笨鸟却想把它给一个男人用?!
找个机会烤了它们最合他心意!
这般想着,心里畅快了点,唇角咧出个弧度,紫袍刺猬抬手提起鸟儿尾羽当辫子编了。
紫袍刺猬松开手。
笨鸟顿时张开翅膀,浑身着火似的尖鸣蹦跳。
辫子尾羽跟着跳动却没有散开,原本色泽鲜艳夺目,柔软飘逸,现在粘住了般,全无美感。
蓝扭着脑袋屁屁,乌溜溜的眼珠儿要流下泪来。
天知道它们最讨厌没有美感的东西了!
紫袍刺猬落下地来,冷哼一声走人。
完全无视了池子里的男子。
蓝扑腾着飞远,打算去告状,顺带把尾羽解了。
人去鸟飞,留沉梦静坐泉中,这一方,终于安静下来。
……
竹宅正厅内,尹吟和尹木肜正在用午膳。
柳朴温候在一旁。
餐桌上,简单又美味可口的几道家常菜色香味俱全,营养搭配均衡,尹木肜举着竹箸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饭菜,食不知味地苦着脸。
柳朴温看着,微微蹙眉。
“小少爷?是不是饭菜不合您胃口?”
可他记得,小少爷和小姐都是不会挑食的。
尹木肜愣了下,连忙摇头。
尹吟喝着汤,对他摆摆手,“别理他。”
从吃饭开始就这张脸,原因她再清楚不过。
尹木肜闻言,脑袋耷拉下去。
这对姐弟的默契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姐姐太聪明,明明没有任何交流,她却知道小少爷的所有心思。
柳朴温瞧了半天,猜了半天,无果。
正要开口再问问,窗口扑进来一抹亮色,直冲尹吟。
她继续喝汤。
柳朴温刹那身动。
移动、出手、收手、回位,眨眼间,柳朴温做完全部动作,青衣熨贴,一丝波澜未起。
两指中,多了一根蓝色羽毛。
还在半空中,翅膀摸了摸头顶,激动冲进来的蓝简直要哭了。
它是得多倒霉才会被一个又一个男人拔毛揪尾羽?!
啪嗒一下,蓝坠落地板,趴着。
“尹家族规,膳时任何人不得打扰。”把玩着羽毛,温和的清润嗓音道。
尹吟放下碗,她不管那些破规矩,柳朴温却是死守的。看见亮光是用的眼角余光,没太注意,不想居然是蓝。
柳朴温已经是手下留情,否则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谷里十几年,还未学乖。
化灰男叫得不错。
笨鸟。
招了招手,把充当死尸的蓝收进怀里放腿上,她安慰地轻抚它:“乖,别和他们计较。毛没了再长就好,以后机灵点儿。”
蓝委屈地撅起尾巴。
尹吟好笑的看一眼,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儿,纤指灵活地给它解开,梳理。
头顶的毛没了,好歹尾羽顺眼了,蓝站起来跳了跳,翅膀一张赶紧飞走。
如狼似虎的男人类实在太可怕了!它要回树林自己的窝求安慰……
跌跌撞撞的飞,冷冷清清地看,尹吟轻笑了一下,瞧了瞧背脊笔直,面容温淡的柳管家。
唤:“柳朴温。”
柳朴温顿了下,微微倾身。
她没再说什么,他倾身的一瞬,一只大鹰急驰而来,绕过柳朴温,餐桌,落脚在厅内左侧的小茶几上。
同一刻,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一膳三扰,柳朴温脸色沉了沉。
他的脾气尹吟怎会不知,不给时间发作才是聪明的做法:“柳朴温,再去准备一副碗筷吧。我去准备些东西。”斜一眼埋头苦吃儿童营养餐的小鬼。
“是。”柳朴温转身去了。
她伸手,揉揉自己弟弟的脑袋,“肜吵吵吃完了记得回房里去练功。五年谷地,安之为家。我们出去只是为了给外头找一个适合的良君,不让尹家庇护百年的百姓和国土受苦受难。如此而已。”
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尹木肜吸了吸鼻子。
他只听懂了一半,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直觉这次外出,不再是游玩和体验生活,而是真真正正的拼搏奋斗,或许,还会付出代价……
在药圃听到姐姐的吩咐,他满脑袋都是齐哥哥的恐怖,以至于没有反应过来。
离开,意味着什么,他惶恐,他不安……
五年谷地,安之为家。
这是姐姐给的答案,亦是,承诺。
姐姐说过的话必定能做到,尹木肜当下便放开了小心思,应了句我知道了,继续用膳。
尹吟走到茶几旁摸摸隼,道谢夸奖几句。
隼低叫回应,一个跳跃,再度跑到她肩膀上去了。
隼总是格外粘姐姐,一有空便是死不放爪。
尹木肜抿嘴,姐姐拿固执的隼没办法,就这么放任。
柳朴温取了一套碗筷杯盘回来,看见尹吟肩膀上的大块头,拢眉蹙了下。
“小姐,隼不是当年的小鹰……”如此亲近人类对它来说并不是好事。
他话未完,尹吟摆摆手打断:“翱翔天际的鹰再如何亲近我也还是猛禽。”
柳朴温没见识过隼的凶猛犀利才会这般想,收养不过是字面意思,事实上除了当初把它从死亡边缘救回来,她可从来没有给它喂食过。
这只小鹰的成长,靠的,是它自己。
它比任何野外雄鹰都要知晓生存。
隼鹰眼定定的看着她,低头亲密地轻啄了口她的发丝,为她对他的了解。
它是鹰,雄霸的天空霸主。不论是这片谷还是外头,都是。
对她的亲近,是唯一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