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这会儿头也不太疼了,有余力思考了,自然思路就清晰起来,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南郑侯夫人,便问赵如意:“赵九姑娘知道些什么?”
赵如意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看起来极其纯良天真,很难叫人对她产生恶感,她说:“我实在也不太清楚,就是听长辈们闲聊了几句,听到蒋侍郎三个字,因着说的是我知道的人,我才好生听了两句,不然我平日里其实也不大打听这些的。”
温柔和气的皇后娘娘道:“你小姑娘家知道的倒不少,你不是原本在锦城么?怎么又知道蒋侍郎了?”
要说这里头有座位的人,赵如意最看不透的是这位皇后娘娘,她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问题,对着她的亲切和气,说着太后时候的忧心焦虑,每一处表情都十分的恰到好处又有分寸。
而且在太后这宫里非常的克制,除了对太后娘娘的病情之外,她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刚才对上丽妃的时候,赵如意自然顺便观察了众人的表情,皇后娘娘几乎是一副我什么也没听到的表情,既没有欢喜,也没有好笑,也没有厌恶,别的低等的妃子还有别转头轻轻笑的呢,皇后娘娘却完全没有动静。
真是完全看不出丝毫她的个性来。
可没想到这会儿她偏说话了,这话听起来非常普通,可却是很会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这话一递过来,赵如意就能很顺畅的接下来说她想说的话了,没有这句话来引一下,赵如意想要说怎么认得蒋侍郎的,就显得太生硬和刻意了。
赵如意心中这样想,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嘴上还是笑道:“原是因为我的大伯父前儿下狱了,到底是为什么,我在家里坐着也不知道,想必总是犯了国法天条,朝廷也不会冤枉他,是以我们一家子就在家里等着,只等着看朝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她看着还是跪在地上没敢起来的南郑侯夫人,笑道:“没想到,朝廷的判决还没下来,倒是南郑侯夫人打发人到我们家来对我说,蒋侍郎给她写了信,说是我们家大伯父判了斩立决,她倒是愿意想法子替我们家转圜,不过要我去给她磕头赔罪去才行,就这么着,我就知道了。唉,要不然我哪里知道的蒋侍郎呢?”
南郑侯夫人跪在那里,如被针扎,冷汗只是往下流,锦城的事,当然并没有传到京城来,她做过的那些事,这边也没人知道,南郑侯当然不会把自己家的蠢事拿出去宣扬。
只有太后略知一二,知道和刑部一个案子有关,却根本没有在意过到底是什么案子。
可是南郑侯夫人哪里有赵如意的嘴皮子利索,根本还没来得及争辩,赵如意已经笑嘻嘻接着说道:“我们家吓的什么似的,可到底是朝廷判决,难道还能不公么?也没有办法,没想到过了些日子,我们家得了消息,京城里那万把两银子买的宅子给刑部查封了,我大伯父也就免职开释了,这才是阿弥陀佛呢!东西哪有人要紧呢,我也听祖母在跟伯娘们说呢,既是太后娘娘的家人,到底是太后娘娘的面子,我们家争什么呢?就当孝敬娘娘了吧。”
南郑侯夫人呆住了,连南郑侯夫人这样被安郡王品评为蠢的人都听了出来,赵如意这告状,主要只告蒋侍郎,只是说蒋侍郎用斩立决来吓她们家,目的就是要占她们家的房子,提到她那句,虽然不太好听,显得她是被利用了,但很显然,目的并不在她,只是捎带。
她都有点不太相信了,赵如意逮着了这样好的机会,居然不趁机踩她一脚?若是自己,那一定是毫不犹豫的。
赵如意看南郑侯夫人看过来的眼色就知道她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却只装看不到,南郑侯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儿,且看起来十分受宠,今日若是连南郑侯两口子一起告了,太后娘娘心里第一选择,肯定是要回护南郑侯,那自然就连同蒋侍郎一起就护下了,既是一件事,自没有打一个护一个的道理。
可只告蒋侍郎,告他仗着和太后娘娘的关系,想要占人房子不说,还连南郑侯也利用了,这状就容易告的准些。而且,赵如意把南郑侯夫人摘出来,她要保自己,当然只能跟着踩蒋侍郎一脚了。
横竖这事儿总得有人背黑锅,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横竖占人宅子的事,可是真的!
太后娘娘听了也并不动容,却是问南郑侯夫人:“蒋燕氏,可是如此?”
南郑侯夫人果然如赵如意预料的那样说:“确有此事。”
这件事她自忖没办法说不,整个锦城都知道南郑侯夫人曾说赵大老爷判了斩立决,已经是悠悠众口了,略微一查就知道,当务之急,她当然赶紧为自己开脱:“臣妾并不知道刑部到底是怎么判决的,只是来往书信里知道了这事,想既然到了锦城,与人家说一说,万一还能转圜,救人一命也是好事,并不知道具体缘故。”
南郑侯夫人一股脑的就把那件事都压到了蒋侍郎的头上,倒好似她只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借机用一用罢了。
太后就想的更多一点,这个蒋侍郎是故意透露给蒋燕氏,利用她传话的吧?这个女人本来就不太聪明。
皇后娘娘自递了那句话后,就再没开口,笑容也一点没走样,闲闲的坐在一边。这会儿南郑侯夫人这样说了,她也只当没听到,并没有多说话,并没有趁机问一句南郑侯夫人干了什么?
护国长公主却忍不住了,问道:“为什么南郑侯夫人要赵九姑娘去给她赔罪。”
她转头问赵如意:“你怎么得罪她了么?”
赵如意笑,她若是说出来,无非就是说南郑侯夫人跋扈,可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吗?做事还是要见好就收才对。
欲速而不达,可不单指用药。
赵如意就腼腆的笑了笑:“我也不太清楚。”
不少人都有一口血噎在喉咙的感觉,包括南郑侯夫人。
她真的已经在想说辞想要解释了!
护国长公主微微皱眉,却没再说话了。
可是太后娘娘却很满意,这个小姑娘真是怪有眼色的,听得出来她是维护了南郑侯的脸面,这显然是看在自己的面上了。
真是懂事!
可是却有那样不懂事的,一把年纪了,还爬上了侍郎的高位,不仅做出强占人家宅子这样缺德事,竟然还是打着自己的旗号,这也真是太胆大妄为了!
小姑娘都知道太后要脸面,他就不知道?
而且还连累南郑侯被参回京,太后娘娘想到这个,简直想要吐血,她使了那么大力,才把南郑侯弄到西南去,没想到,还没动手呢,南郑侯就叫人参了回京来了,这官司这会儿还在打!
为这个,太后娘娘找茬把丽妃骂了好几回,皇上降她位分,太后也没拦着,南郑侯夫人回京后,她更是连见也不想见她,还是她得了病了,南郑侯夫人殷勤侍疾,才渐渐转了点儿回来。
赵如意看太后神情,知道她心中显然已经转到了一个更叫她恼怒的方向去了,尤其是还瞪了南郑侯夫人一眼,心中有数,便又添一把火,笑道:“倒是后头我大伯父免职开释了,一家子欢喜的了不得,摆酒庆贺还给侯夫人发了帖子,偏南郑侯也不知道为什么早走了,实在可惜。”
这话一说,太后越觉得那蒋侍郎真是死有余辜!
太后哪里知道,她让赵如意利用南郑侯夫人来绕了一绕,就颠倒了因果关系,认为那个斩立决,是蒋侍郎搞出来目的是占人宅子的,结果不仅连累了南郑侯,还叫这个小姑娘当面告了一状!
何况,如今赵如意治病的功劳不能不赏,太后娘娘就吩咐:“这是朝廷的事,本与后宫无关,可如今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我哪里能装不知道呢?于桂,把此事细细的回了皇上,就说我的话,这本不是为了赵九姑娘治了我的病,这只是因着此事事涉贪赃枉法,自该朝廷处置,是以回皇上知道。”
于桂便是寿康宫首领太监。
连太后也不再保他,那这人显然是死定了。
太后娘娘还说:“幸而小姑娘不知道厉害,不然只怕还不敢说呢!”
赵如意还是腼腆的笑,太后娘娘这话厉害,她要是真不想把那人怎么样,随口一句后宫不得干涉朝政,就能把自己打发过去了。
南郑侯夫人真是立了功了!赵如意对着南郑侯夫人笑,要不是她跟着踩一脚,让太后以为那人不仅胆大妄为,还自作主张连累了南郑侯,哪里肯松口呢?
看到赵如意对着自己笑,南郑侯夫人就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南郑侯夫人跪在那里,太后一直不叫起,双膝都麻木起来了,赵如意自然看的清楚的很,有点遗憾的想,唉怎么这宫里铺满了地毯呢?要是大青石就好了!
当然太后还是要让她起来的,可是想起那件事太后娘娘还是很不舒服的瞪了她一眼,顺便还不大自在的看了丽妃一眼。
丽妃这些日子的殷勤,太后娘娘当然看在眼里,她是何等样人,自然知道丽妃的心思,因丽妃素来很巴结这个太后娘娘,自家妹子又嫁在了蒋家,太后娘娘向来高看她一眼,是以本也想过这次病好后回复她的位分。
可这会儿,太后反而不自在起来了,这丽妃为了自己的位分,连根本不认得,不知道具体如何的人都荐进宫里来了,虽然确实得益,可丽妃的那用心就很不可取了。
这是要拿她老人家的身体来博前程啊!
太后娘娘这样想着,就对赵如意道:“你们家的宅子那是朝廷的事,跟你并不相干,来人,赵九姑娘有功,赏赵九姑娘白玉如意一对,贡缎十匹,金玉簪子各一对……”
宫里动赏,向来不太直接赏金子银子的,就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赏许多样,以表达太后娘娘对给自己解除了病痛的赵九姑娘的喜爱。
也亏的太后娘娘记性好,赵如意想,说这么一串,简直就像师父说的,只差没送面锦旗了!
赵如意看好了太后的病,赏她自然就是给自己体面,是以就格外多赏了两样。
太后又道:“护国长公主引赵九姑娘进宫,孝心可嘉,赏华缎四端,金玉一匣。”
丽妃娘娘脸色微微一变,忙低下头掩饰,旁边有些宫妃就跟着微笑了一下,谁都明白太后娘娘心中的考语了,赏护国长公主不赏丽妃,丽妃这次荐人,那只怕是适得其反了!
只有皇后娘娘脸上那点儿微笑依然一点不变。
赵如意得了赏,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便看向护国长公主预备告退,正在这个时候,却听外头太监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真是有运气,一来就见到皇上了,赵如意想,那可是九五至尊呢!
侍立在一边的掌宫太监于桂这原本还没出去,听了这一声,连忙出去迎,没想到皇上也不知道在急什么,并不是往常那样和缓,反是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于桂不妨,在门口就差点儿撞到了皇上,急急的往后退,狼狈的差点儿就坐倒在地上了。
“恭请皇上圣安!”
在场宫妃和命妇自然要都跪下去见驾,只有皇后娘娘和护国长公主站了起来。
皇上来了,年轻的宫妃都高兴的脸色泛红,她们到太后宫中侍疾,一大期望就是能碰见来探望太后的皇上,这会儿一个个目注皇上,都希望皇上能多看自己一眼。
可皇帝的目光只是粗粗一扫,只管找那个他唯一没见过的人!
赵如意好奇心一向很重,虽然跟着人跪下见驾,可还是忍不住悄悄抬头去看那位九五至尊。
天下人大约没有谁会不想看一看皇帝的样子的吧?赵如意理直气壮的想。
她以为自己悄悄抬头很谨慎,却不料抬头一看,皇上居然就正看着她!
低下头未免太欲盖弥彰了,于是赵如意就甜甜的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