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在六月底,朝廷奉皇太后懿旨,于民间并士官人家选秀,民间采选三千名十三岁以上秀女充作宫女并下赐各王府公主府等,士官人家则不定限额,放宽到六品以上官员及勋贵人家,十四岁以上未定亲的姑娘于九月之前入京待选。
赵老夫人接到了通知还怔了一下,随即就又恢复了平常,与赵二夫人商议:“按说这家也离不得你,不过老二既袭了爵,总是要进京谢恩才是,你也要去给两宫请安去,且这几个姑娘,这样要紧的事,交给别人照管我也不太放心,我也有些年头没动弹了,不如一家子都进京去,倒好些。孩子们常年累月的在这锦城,去开开眼界也好,横竖几个月大概赶年下也能回来了。哥儿们不用去了,他们今后自己能出去,就在家里读读书,预备过两年下场。”
赵二夫人点头应了,又说:“也不能没个男人照应,就让原儿两口子一起去吧,也好照料妹妹们。”
赵家排行前头两位公子都是大房的,如今还在京里,在锦城最大的就是赵二夫人的嫡子三爷赵高原,前两年才成的亲,媳妇古氏是老太太亲自挑的,也是个麻利能干的。
“这样妥当。”安排庶务赵二夫人还是很周全的,赵老夫人又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八姑娘,八姑娘没退亲,自然没有在待选名单上,但老太太说:“孩子们今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趁如今还在自己家里,出去看看也是好的。”
几个姑娘都要进京,也不多八姑娘一个,赵二夫人就应了,赵老夫人道:“你三弟妹自是不好出去的,家里就暂时交给她管着罢了。”
三夫人守寡之人,向来守礼持节,当然不好出门,这显然是连四房老爷太太也一起进京的意思了,赵二夫人无可不可,既然老太太说了,那就应下来。
她是管家的人,庶务精通,就跟老太太商量上了:“那么秋季应季的衣服,这就该拿了料子出来做起来,早些得了好带走,进了京就不便宜了。且既然待选,姑娘们还该多做两套,加些新样子首饰才好。”
“很是,平日每季四套新衣服,这次加两套吧,也不单是她们三个,八丫头也是大姑娘了,也算在这里头,首饰不必另外加了,我这里有好的,回头我叫人给姑娘们送去。”老太太吩咐。
赵二夫人心中有数,虽然公中是这样预备了,但九姑娘那里,老太太定然还另外有体己拿出来给九姑娘的。
赵如意不管这么多,要去京城玩她也挺高兴的,以前在外头,跟着师父到处跑野惯了,回了赵家,虽然老太太并不拘着她,她要出门就让她出门,可哪里有以前那么自由自在呢,且也没地方可去,这会儿虽然也还是在赵家,但好歹是出门,又是京城那样豪华的地方,去见一见多好。
赵如意懒得操心衣服首饰的,反倒是发愁她的药怎么办?她这里才搭上了暖棚种药草呢!这才三个多月。
青黛在一边出主意:“庄子上的郑师傅,种药最精通的,以往去庄子我瞧着,连郑娘子也一样在侍弄那些东西,想必知道些,不如打发人去跟郑师傅说了,姑娘不在家的日子,让郑娘子到侯府来,替姑娘管着那些,就是有什么不懂的,她回家问问不也便宜些?”
“这个主意好!”莲心听了就笑道,她嘴快,别人都没她说的快:“我早说这些事姑娘合该只是吩咐,哪用自己种呢?那郑娘子若是会种,今后回来了,索性给她个体面,一月也二两银子月例留在府里伺候才好。”
“我又没去翻地。”赵如意笑道:“哪里算是我种的。那就打发个人去庄子上说一声儿,再把庄子上收了的药送些来,合些常用的药丸子药膏带上,在外头买药只怕不那么好买。”
赵如意已经发现,她开的方子,用的药在她看来虽然是常用药,可是外面很难买,有的药店甚至听也没有听说过,经常只有在千金坊才能订货,到了京城,没有千金坊了,就更难买了,还是早做预备才好。
丁香听了就笑道:“下月才启程,合该再去千金坊定一些惯用的药材预备着,横竖搁在马车上,也不怎么占地方。”
赵如意得了这提醒,点点头:“我开个单子。”
因说起千金坊,她又想起来:“前儿那熏香,我说送的人多了,数目不够,只给了人家安郡王一小盒子,也该再做些。”
说着又把那些药材都添到单子上去。
过了些日子,赵如意把熏香做好了,打发人给安郡王送去,去的人回来却回赵如意:“听说小的是九姑娘打发去的,里头立刻就让进了,不过安郡王爷已经走了,里头人接了东西说会给安郡王送去的,还问九姑娘安,说九姑娘若是有事,或是什么事不方便使府里的人,要外头人手的,只管去他们那里吩咐就是了。”
赵如意嘟嘟嘴:“走了也不说一声。”
倒也就丢在脑后了。
夏天过完了,天气开始凉爽起来,八月初,永宁侯赵府乱了两三日,收拾了数十个箱子,两房人一起,带了十几辆车,一家子浩浩荡荡的往京城去了。
锦城有不少人家也有姑娘待选的,有的在京城有本家或娘家亲戚的,早已走了,有的也就跟赵府人差不多儿的日子进京,算着不违旨也就可以了。
七姑娘八姑娘都有手帕交要进京的,约了进京后一起玩。
赵家在京城亲戚不多,几代以来,陆陆续续嫁过来有四五位姑奶奶,有两位已经去世了,有两位是隔了房的,唯一亲近的就是赵二夫人的嫡长女,在赵家排行第二的姑奶奶,嫁在了襄阳候林家,是襄阳候第三子的正室夫人。正儿八经是姻亲了。
这也就算是嫁的不错了,襄阳候虽也不是京里的红人儿,倒比着赵家强些儿,以前二房又并不承爵,只没想到,如今竟倒成了侯爷嫡女了。
赵家向来疼姑娘,又有家底,嫁妆向来丰厚,当年嫁二姑娘的时候,赵二夫人是亲自来京城买地买铺子买宅子做嫁妆的,手面颇为大方,一幢三进的精致宅院就在落花胡同,在京城算得上好的地段了。
这一回赵家一家子就都预备着住在这里。
去京城要走水路陆路,赵家一家子坐的船在通州码头停靠,赵家的女婿,林家的三少爷亲自带着两个管事几个小厮并几个媳妇婆子侯在码头上,车也带了七八辆来,赵二夫人在船上见到这阵仗,先就舒了一口气。
女婿这样给体面,可见女儿日子过的不错。
见赵二夫人扶着赵老太太下船来,林三少就上前请安,又笑道:“玉娘听到祖母、岳母岳父大人并众位妹妹要来,欢喜的了不得,天天算着日子,这眼见得日子差不多了,这几日只是坐立不安,立逼着我早些来这里预备迎接,幸好倒没迟了。”
赵老太太坐船久了,精神不是太好,没有说什么,赵二夫人欢喜的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玉儿不懂事,你多担待些才是。”
林三少笑道:“玉娘原也要来的,只是她上月才诊出身孕来,这会儿月份还轻,母亲怕她劳累着了,不许她来,玉娘说了,还请祖母不要怪罪才是。”
赵二夫人听了,更是欢喜的无可不可的:“她竟也没说?她小孩儿家不懂,这种事自要小心些,果然还是亲家夫人明白。”
林三少笑道:“因是上月才诊出来的,想着岳母就要来了,送信只怕还错过了,索性来了再禀,是一样的。”
一头说着,又去给后头下船的赵二老爷,赵四老爷请安,又见过小舅子和几位妹妹,闹了一阵,才伺候着赵家一家子上车,林三少因没想到赵家带了这么多东西,车子不够,又要去码头上现租几辆车装箱笼,又要在那里等。
这码头是进京的水路,不停的有各地的船只靠岸来,卸货下人,向来繁忙热闹,别说赵家几位不大出门的姑娘看的眼睛都用不过来,就是以前常出门的赵如意也没见过这样热闹繁忙的码头,倒并不着急开车,好奇的只是张望。
她和十姑娘坐一辆车,赵十姑娘也是一样的忍不住往外头看,两人方向不同,赵如意就听到她‘咦’了一声。
她随意的回头看一眼,赵十姑娘说:“你别看了。”
“搞什么鬼?”赵如意真是拉着不走,赶着倒退的脾气,哪里忍得住,立刻就要转过来看,赵十姑娘这才说:“刚才依稀看着,好像是田太太一家子。”
听到那家人,赵如意就笑道:“她也是赶着我脾气好,我要是脾气不好,今晚她还得腿疼。”
十姑娘嗤一声就笑了,她也是觉得挺爽的。
赵如意挤过去看,那田太太还过来了,关键是她还扶着一个头发略有些花白的老妇人,赵老夫人精神不好,暂时还没上车,正在一边的凉棚里坐着透气呢,田太太扶着的那个老妇人,就是冲着赵老夫人去的。
赵如意眼珠子都不用转就知道这扶着的人,多半是田老太太吧。
田老太太年纪虽不小了,眼神儿倒好,挺远就看到了赵老夫人,赵家她也跟别的人不熟,就认得赵老夫人,立刻就走了过来,田太太跟儿媳妇在一边扶着,田太太嘴里还劝着:“这样的地方,也不好说话,既然知道在京城,回头打听了去拜访就是了,有的是日子呢。”
田老太太一张圆圆的团脸,看起来很是和气的样子,脾气也好,笑呵呵的说:“既然碰到了,说两句话,回头自然也是要去拜访的。”
她腿脚硬朗,拐杖拿在手里都不点地就过来了。
田太太根本拦不住。
“赵家老姐姐,赵家老姐姐!”田老太太笑呵呵的打招呼,赵老夫人没精打采的转头看过来,明显怔了一下。
“原来是田老姐姐。”赵老夫人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声。
田老太太却很实在的拉住了她的手,笑呵呵的说:“老姐姐也是进京的吧?是有姑娘待选么?还是哥儿秋闱?啊我记得你们家二姑娘嫁在京城吧,这都三年了,是不是生了哥儿了一家子也来逛逛?你们家姑娘看模样就是有福气的。定然是的,说起来,就上回二姑娘出嫁我们才遇见的吧,老姐姐看着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么有福气的样子。那九姑娘呢?九姑娘来没来?”
赵老夫人本来就没精神,叫她这样一长串说下来,更萎靡了一点,简直插不进去话。
田老太太也不在意,接着又道:“你们家这回预备住哪里啊?上回老姐姐住林家,这会儿看你们家这么多人,只怕住不开吧,我们家在京城有两处宅子,虽不算很大,也还宽敞,老姐姐不如挑一处住,也不要紧,也是一家人嘛。”
赵老夫人就微笑了一下,看向扶着田老太太的田太太,田太太虽然脸色不太好看,紧紧抿着嘴,但也不算乱了分寸的样子,赵老夫人心中就有数了。
赵如意和赵淑秀的车子停的略远,码头上人又多,有些嘈杂,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赵如意就观察着那边人的表情神态,一边给赵淑秀翻译:“田老太太过来寒暄了,问好呢。”
“应该是邀请我们家了,挺诚心的,是个实在人。”
“原来她真的不知道退亲的事啊!”
“田老太太真是个热心人!”
赵淑秀连忙问:“老太太怎么说,怎么说?”
“老太太说了!”田老太太跟挨了一棍子似的,这神态真是太明显了。
赵淑秀幸灾乐祸的笑道:“这下田太太就有趣了!”
“她好像也不怎么有趣的样子。”赵如意又端详了一下:“看起来,这位田老太太在田家跟我们家老太太可不一样。”
“还有不一样的?”赵淑秀睁大了眼睛问。
这可真是小姑娘的问法啊,赵如意点点头:“田家要不就是田太太说了算。要不就是这是田老爷定下的事,总之,老太太是用来供着的。”
供着的那位田老太太这会儿倒不是气的发抖,而是浑身冰凉,她一字一句的说:“你去退亲了?”
田太太的模样镇定,真的不是很惧怕的样子,瞟了一眼赵家众人,轻声道:“老太太,这是老爷的主意,咱们回家再说罢。”
田家老太爷二十年前就没了,田家大老爷那个时候才二十多岁的年龄,就顶起了门户,家里大小事都是他做主,逐渐养成了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脾气来,田老太太也常是听他的,更兼老太太年龄也大了,越发颐养天年,不太理会了,都由着大老爷的性子来,就是三年前老太太去京城闺女家住些日子,莫名其妙就给自己儿子订了亲,大老爷就十分不喜欢。
自己那儿子可是从小儿就有神童之名的,小小年纪,写的文章是皇上都赞过的,田老爷一心要给他寻个大族淑女才好为助力。只是当时儿子还没下场,赵家虽不甚好,但终究是侯爵,加上老太太说是护国长公主保的媒,这才勉强认下的。
可去年,田小公子下场乡试取了第二名,大好前程在望,田老爷心里早埋怨了老太太无数次了,幸好赵家出了这样的事,才名正言顺的赶着来退亲了。
既然是田老爷吩咐的,田太太当然不怎么担心了。
田老太太呆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大怒,举起拐杖就给了田太太一拐杖,因为偷袭的太突然,众人连同下人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等田太太挨了第二下,众人才一哄而上,挡的挡,劝的劝,总算是隔开来了。
显然没有人猜到会有这样的举动,周围的人都被吸引看了过来,赵如意在马车上哈哈的笑:“老太太拐杖舞的虎虎生风,中气十足,是长寿之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