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去年毕的业吧，毕了业有去华氏建筑吗？”远远看着领班经理从直道那一头走来，李长佑停下脚步，随口问了一句。
“没，在一家小公司。”江喃也看见了那个满脸笑容的中年妇女，那笑容一看就给人很亲切的感觉，也难怪能做到经理了。
李长佑却是脸色一变，“张导没推荐你去？”张导是江喃大学里跟的导师，也是李长佑学生时代的恩师。他出国前已经同张导通过气，让他举荐江喃去华氏建筑的。怎么，出了什么变故？
江喃低头看光洁大理石，“张导推荐了，是我自己没去。”
那一句“为什么”就被李长佑吞进了喉咙口，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她虽然是个没权没势的普通女孩子，却也有自己的自尊跟骄傲。
李长佑一笑，眼里是无奈，这才是他认识的江喃。
领班的及时到来缓解了沉默的尴尬。
领班说他们的包厢在走道的另一边。
江喃傻眼，“我走的路明明是直的……”
领班笑回：“小姐，我们酒店的走廊采用的是微弧形设计，每走一步，就在原来的方向上偏离一点点，直到您完全转换了方向。这一点您在走路时候是感觉不到。”
“这样不是很容易迷路？”
“不会！”领班坚定道，“小姐你不知道，客人就爱这种口味。”
江喃：……
领班查到了他们的房间号，江喃便打算自己走回去。
李长佑却说要送她回去。
“不用了，很好找的。”
他就笑了一下，其实他的意思是送她回家。
“走吧，我顺路。”他率先往前走去。
江喃不好再说什么，默默低头跟上。
江喃有些庆幸答应了这人给她带路了，真真是不好找的地方呀，连李长佑都有好几次闹了乌龙。
她又怎会知道人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为的……为的还能是哪般？
再穿过一道拱门应该就是他们公司的包厢了。突地，李长佑手机响了。是好听的圆舞曲，江喃曾经的最爱。
“我接个电话。”他声音很温柔，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江喃有些不自在地别开头去。
他“喂”了一声，下意识望了江喃一眼，可惜江喃脸朝着另一面，没看他。李长佑便走了开去，离得江喃远远。
江喃扯了扯嘴角，她当然不愿去听他的电话，可电话里女人的声音那么明显……
他在墙边，她便走去了扶手边。走道的扶手金碧辉煌，顺着扶手一路向下，底下是一段旋转的楼梯。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三年，这种不期然的遇见还是会让她不舒服。
走道空阔且没人，李长佑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便无可奈何地传入了江喃的耳中，“……没事，我刚到……晚上不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江喃又朝李长佑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那里有根大柱子，躲去柱子后面，也许就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这个方法确实好，男人打电话的声音她听不见了，但她却看见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就坐在楼下第二层的露台上，那露台开阔，面朝一条贯穿H城的大河。男人背对着江喃的方向而坐，宽大的露台上仅他一人。那儿的灯光昏暗，就将将把那人包围在了一片昏黄之中。
他在喝咖啡。
昏暗灯光下，她想，他应该穿了件白色衬衫吧，又或者是蓝色？衬衫的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手臂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隔了那么远，也许有她想象的成分在其间。
尚未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她已飞奔着下了楼。她步履匆匆，旋转的楼梯明明不高，她却觉得怎么也走不完。她想快一点，快一点走完全程，快一点看见他。她不想来不及……
一只脚踏上光滑大理石面，她终于放任自己叫出了那个名字——
“陆老师！”
喝咖啡的男人动作一顿。他在露台里，他的动作，离他远远的女孩子自然是看不见的。
她推开那扇磨砂玻璃门，原本背对她而坐的男人早已站立起身。他倚在栏杆上，一双琥珀色的眼静静定在她身上。
江喃眼里一瞬间溢满笑意，“陆老师，真的是你！”
江喃此生最爱的老师便是陆侧陆老师无疑。
陆侧是江喃的高中老师，教数学。那个时候，陆侧只是江喃他们隔壁班的代课老师。却在阴差阳错的机会下，她有幸能得了他的亲自补习。
那个时候，江喃的数学已经可以用一个烂字来形容了，150分的卷子她只能勉强拿个六七十分，真让人怀疑她是怎么进了理科重点班的。
但是，陆老师就是陆老师，经过三个月的补习，她那可怜兮兮的数学竟赶上了班里的平均水平。江喃便还想再好一些，最好扶摇直上考个全班第一一雪前耻。
陆老师却告诉她差不多就行了，枪打出头鸟，余下那点时间还不如用来补习物理跟化学。也就是那时候，江喃才知道原来陆老师是个数理化全才，同陆老师的学识比起来，他们学校的那些XX年级组长，YY课主任根本就是浮云啊浮云。
可惜陆老师只负责每周代一两堂课，他是学校外聘的退休老师。
“陆老师，好……好久没见到你了。”晚风徐徐里，江喃同她的陆老师打招呼，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颤晃动。陆老师对她有知遇之恩，当年不止帮她补习各种学科，还为青春期迷惘的她指点了不少明路。她人生的第一封情书就是在陆老师的鼓励下写的，虽然那情书写得有点像诀别书。
陆老师是全才！
可惜，后来陆老师走了，一夜间消失无踪，她连再见都没来得及同他说一声。一晃经年，她发现陆老师似乎没甚变化，只脸黑了一些，脸上的棱角更硬了一些，鬓边的霜发也多了一些。
眼前的男人，该是到了不惑之年了吧。他真是穿了白衬衫的，一身白衣黑裤的陆老师，嘴角微微勾起的时候，有一种儒雅的，文质彬彬的美。
江喃确信这是她的陆老师无疑，可陆老师似乎没她那般热情，他只看着她，他的脸将将陷在了阴影里，她便没法读出他脸上神色了。
他该不是把她忘记了吧？
他没把她忘记，就在她锁了眉头，苦恼把他看着的时候，她听见他叫了她的名字。他叫她“喃喃”，他说：“喃喃，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是啊，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陆老师，可你怎么消失了这么久呢？
男人请她喝咖啡，就在这露台上。
原本，露台的磨砂门半敞，也正因了这样，江喃才能自旋梯上看见这露台上的景况。如今，在江喃没注意的时候，那玻璃门便被男人关实了。
此处是一个尚算宽阔的、密闭的空间。江喃却恍然未觉，也许，在潜意识里，她对眼前这个曾经给她留下美好回忆的高中全能老师有着一种本能的信任。
江喃其实并不喜爱喝咖啡，咖啡太苦，放再多糖也仍旧是苦的。她听人说喝不来咖啡的人通常都是没追求的俗人。是了，她就是俗人一个，俗人一个的她喜爱喝牛奶，纯纯的不加任何东西的牛奶。
“抱歉，今天没准备牛奶。”陆老师这般道，比起记忆中那把耐心给她讲解各种变态习题的声音，如今，陆老师的声音似乎又低沉暗哑了一些。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太久没同陆老师见面了。
想不到陆老师还记得她喜欢喝牛奶！江喃很开心，连苦咖啡都喝出了甜味，她捧了小小精致的咖啡杯慢慢喝。
“陆老师，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这是江喃心中多年来的疑惑，当初，她同陆老师说好了，她要让他第一个知晓她的高考成绩。如果她考砸了，陆老师会安慰她；万一她走了狗屎运什么的，她就要和陆老师一同分享她的喜悦。后来，好运气是让她撞上了，可高三毕业的那年夏天，她并没能见到陆老师。
男人喝了一口杯中苦咖啡，并不接话，却是将面前的蛋糕推到了她面前，“提拉米苏，现做的，要不要尝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