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着当时的场景:他回答了记者的所有问题,不过还差几张照片,他点头同意了,转头看着摄影师移动三脚架、调整焦距、认真构图。照片中,林赛望着镜头的眼神非常独特,似乎他所见到的不是相机,而是与某种无法言喻的命运相视。
我将照片放大,直到我能看清他的双眼,他的瞳仁是淡褐色的,带有浅浅的金黄色光泽,应该是灯光的作用。我忍不住去触碰他的脸,因为他看起来那么悲伤,仿佛他永远等不到他所等待的,只能坐在孤独的宫殿里,看着一切被时光摧毁。
我缩回手指,搜索林赛遇袭身亡时的视频,我一直刻意规避林赛的死亡录像,如果我看到他真实地死去,便无法维持自己的幻想。
我找到一个最长的视频,按下了播放,现场的欢呼声一下朝我袭来。舞台一片黑暗,唯有林赛出现的地方拥有光明,他微笑着说了一段话,当我听到他的声音时,我立即落下了泪。
“有一个人,在你们之中,或者不在,但我希望她在这里,我希望她知道,我已经等待她很久。”他刚刚说完,舞台上的他便倒了下去,像一曲破灭的史诗。
等等,有哪里不对劲。
我擦干泪,重新播放了视频,接着我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按下了暂停。
就是这里——林赛在笑!
这是唯一一次在公开场合中微笑!就发生在枪击前半分钟。
我忽然间想到一种恐怖的可能性,我连忙用“林赛微笑身亡”作为关键词搜索了一下,但真正的内容很少。
有人也给出了解释,说也许林赛看到这么多异国的粉丝为他欢呼,心情好就笑了。但我不认为是这样,林赛不会因为这种理由微笑。
没有人关心这个异常,事发之后,所有人都盯着凶手,迫切想知道他是谁,然而他们失望了,纽约警方抓到了几个符合描述的嫌疑人,最终都把他们放了,因为缺少证据。而目击者对凶手的描述也千奇百怪,有人说凶手是黑人,也有人说是白人,有人说是金发,也有人说是褐发,甚至有人称凶手是女人。
国内媒体以及粉丝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们通过社交媒体抗议,不断向海岸对面的警方施压。有华裔人士甚至走上美国街头,对警方办案不利进行抨击,最终本土警方也参与了进去,组成专案组联手调查,最终依然不了了之。
到了最后,林赛却被忽略了。凶手至今没有找到,他的死也成为了悬案。
我找到更多演唱会的录像和照片,无一例外地看到了林赛的笑容,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很可能他是对着台下某个人微笑的,在那些人里,有他认识的人。
又或者,他已经知道自己就快死了。
而这个笑,这个悲伤的微笑,是一种恳求。他恳求死神停下脚步,哪怕仅仅一会儿,让他说出那些隐藏在心底的话,那些从未说过的话。
他希望他一直等待的人能够听到,他最后的遗言。
有那么一秒钟,我非常确定那个人就是我。
林赛等待的人是我。
当我脑中冒出这个想法,并一发不可收拾时,我认真地考虑我是不是在患上情感缺失综合症后,又得了某种精神病,或者说我的病从冷漠症变成了这种未知的疾病。
我给安娜打了电话,希望她能给我再做一次诊断,她问我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我只能向她草草解释了我和林赛的渊源,但并没有告诉她那个红发男子的事,我不想让她真的以为我疯了。
为了确认十年前的真相,我决定让安娜为我准备一次催眠。她马上就答应了,之前她为我催眠过几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但这一次,我们都相信事情会有转机。
“明天十点如何?”安娜迫不及待地安排了时间,她和我一样渴望知道真相。
“不必这样,挑你有空的时间吧,我不想耽误你的工作。”我说。
“那……周六下午二点如何?”
“可以。”
我准备挂电话了,然而安娜却止不住地说:“梨雪,我真的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我知道答案就在你脑中,只是你无法想起来。我以为你永久性地将它封闭了起来,没想到封印又打开了。”
我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安娜,在你的经历中有没有像我这样的例子?真的会有人只是看到了照片,就对素不相识的人一见钟情吗?即使知道对方已经死了也不肯放弃?”
“每个病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安娜说,“但你是我最特殊的病人。”
“因为我特别难搞定吗?”
安娜失笑,“不是。因为你莫名地生病了,又莫名地痊愈了。”
我正要问她怎么知道痊愈了,紧接着安娜就说:“听你的语气我就清楚,以前你从不会用这种口吻说话,只有当你有了感情,才会这么说。”
“安娜,谢谢你当初没有放弃。”我真诚地说,如果没有安娜,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永远是受欢迎的。”
“如果我说林赛也爱我呢?你会觉得我疯了吗?”
“不可否认,你对林赛存在一种特殊情感,这种情感激活了你的感官,让你拥有共情心理,在这种共情心理的作用下——”
“我明白了。”我迅速说,阻止她继续长篇大论,虽然这很不礼貌,不过我已经后悔和安娜谈这个话题,她是一个精神分析师,说的话足以让人摸不清东西南北。
安娜听出我的意思,轻声笑了一下,“周六见。”
“嗯,再见。”
总算挂了电话,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我收到了柯蓝的短信:我不认为你疯了,世间有蝴蝶效应,搞不好也有“梨雪和林赛”效应。
我叹息一声,敲了一行回复:你还监听了我的电话?
柯蓝回给了我一个无害的表情。
我接着回复他:你给我的手机安装了什么软件?
他的回答非常快:不用担心,只是一个纯良乖巧的小玩意。
信他才怪。
但我并没有办法,就算找出了那个伪装成正常程序的小玩意,柯蓝还是会偷偷安装新的,而且这一次我不一定能找出来。
我是说真的。柯蓝回给我这条信息。
一开始我以为他说的那个小玩意,琢磨着如何呵呵他一脸,但他接着回道:既然林赛的死亡让你崩溃,你爱上了他,他怎么就不可能爱你?
你真的是认真?
我回完之后仍然不信柯蓝会这么认真地回答我。
小雪,除了林赛,你还会爱上其他人吗?他真的是你唯一的爱?柯蓝这么问我,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
如果你不再纪念你的失恋,我就会爱上其他人。
大约有一分多钟,柯蓝没有发信息过来,我熄灭手机屏幕,正要放下,它却轻轻震动了一下。
那么,和我结婚吧。
柯蓝这么对我说。
我愣住了,但没有立即问为什么,而是回答他:现在还有人用短信求婚?至少也要备个钻戒吧?
钻戒到了。
屏幕上显示了这四个字,然后电梯门开启,柯蓝抱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走了进来。他的表情非常严肃,似乎在说明这不是在开玩笑。
我挑起眉毛,故意说:“你该不是被人拒绝了,然后才想到还有我这个备胎吧?”
柯蓝却没有笑,他停在我面前,凝视着我:“对不起,小雪,我们结婚吧。”
他拿出一个戒指盒,里面装着一枚闪耀的钻戒,就差没单膝跪下了。
我定了定神,状似轻松地说:“这其中有两个问题。第一,你是个花花公子。”
柯蓝眨了眨眼,脸上的凝重融化了一些。
“我是个花花公子,但我一直专心对你好。”他不服气地说。
我没理会,继续说:“第二,你不喜欢女人。”
柯蓝扁扁嘴,更加委屈了,“都说了我是无性恋。”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性恋就是什么都爱,不管是男是女还是外星人,只要入了柯蓝的眼,他就会恬不知耻地黏上去。
但最重要的是……
“第三……”
我还没说完就被柯蓝打断了。
“你明明说只有两个,哪来的第三?”
“第三,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说,“你无缘无故就向我求婚,我总要知道原因吧?”
“这是个问题……”柯蓝似乎在责备自己没有想好答案,他将玫瑰扔到沙发上,用手抓了抓头发,很不好意思地开口:“之前你不是问我还有没有办法对付斯戴恩吗?这就是办法,除了等到三十岁,我只要我结婚了,就能得到剩余的股份。”
我皱起眉,“为什么之前不和我说?”
“因为我根本没有想过,虽然半年前我就在谋划这件事了,但你从未在选择之内,不过也知道想和我交往都是些什么女人。”柯蓝叹了口气,感叹自己遇人不淑,“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和我结婚太亏了,而且万一你遇上对的人了呢?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