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某处窄巷内。
喏喏面上没什么表情,呆呆地站着,微微侧垂着头,目光落在某处,又似乎哪儿也没有被她看在眼里。
她的右额有一道新开的伤口,不曾处理过,上面还粘着不少带着血色的细碎沙石。
鲜血自伤口内流出,成一道血痕,划过她的右眼,又自面颊向下,化为颗颗血珠低落到地面上,一丝尘埃也不曾溅起。
大概几分钟前吧,她是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的。睁开眼便瞧见三个“熟人”,正不怀好意,呈三角形包围着,上下打量自己。
记忆似乎变得有些卡壳,喏喏抬了抬头。——头顶的天空只见白云,不见阴影。
“雨,停了啊。”
喏喏低声喃喃,目光开始追随某一朵白云,粘着它缓缓移动。
见喏喏这般模样,那三位“熟人”面面相觑,一时搞不明白她有何用意。
他们早就听说大壮几人宝贝得很的小姑娘病了,之后,几个人好像找到了什么差事得了银两,为小姑娘治好了病不说,还得了吃食,不再乞讨。
三人虽是眼馋,但碍于打不过大壮几人,不敢轻易动手,只是常常在这据点附近徘徊,看能不能捞着什么好处。
现今,回来的只有喏喏这个小姑娘,身上衣物虽是湿透,却明显不是乞丐能买得起的,指不定还藏着什么好东西。
“喂,都说了这么多遍了,你到底听见了没有啊?我叫你把身上的银两都交出来!”
一人实在耐不住,轻踹了喏喏几脚,后者却仍没有什么反应。
见此,三人颇有默契地走开几步,聚集在一处,小声商议。
“哎,你说是不是我们刚刚推重了,把这小丫头片子的脑袋给磕傻了?你看这都流血了。”
“哪有这么严重?流点血算什么?我看就是她不想交出来,故意装傻。”
“故意的?那现在怎么办?”
“你傻啊?都这么久了也没看见大壮他们出现,指不定死在哪里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我们直接抢过来就是了!”
三人交头接耳一番,打定主意,相互一笑,朝着喏喏缓缓逼近。
这时,喏喏却忽然把视线放在了三人身上,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等待。
在其中一人的手即将触碰到衣裳时,喏喏的身体忽然向前倾倒,结结实实撞在了当头那人身上。
那人猝不及防,被喏喏推到在地,未能及时起来,便被整个儿压在地上。
一开始,那人嘴里还说着骂人的话,手脚并用地想要将喏喏推开。但很快,他便乱了方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把锋利的月牙匕首正被喏喏攥住,朝着他的颈脖而去。
一时间,恐惧侵占了他的脑海,吞噬了他的理智,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把喏喏推开,却因为被压着,手脚使不上力,迟迟不能如愿。
“你,你们别看戏了!快把她从我身上弄下去!”
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惊醒了看傻了的另外两人,他们又踢又骂,攻击尽数落在喏喏看起来十分瘦弱的背上。
对着一切,喏喏似乎都不曾察觉,她的眼睛盯着身下之人的颈脖,唯一的信念都放在那把匕首上。
匕首横进皮肉里,猩红的血从两者之间的缝隙渗透出来,染红衣襟,以及身下的地面。
渐渐地,那人气息微弱,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眼睛翻白,蹬了几下腿便再没了动静。
见此,另外两人心智彻底崩溃,择路奔逃。
——谁能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瘦小无比的女孩会不顾一切地去杀一个人?
这里只剩了喏喏一人。她苍白的脸上泛着迷茫,沾染着割破那人脖颈内动脉时迸溅出的鲜血。
“血,溅出来的时候是温热的……手好痛,人的颈脖,原来这么硬吗?但是,又那么脆弱……”
她喃喃着,目光有些空洞。
她看向四周,这里是常与大壮等人待的地方,昔日有声有笑的小角落,如今只剩了她一人回到这里。
她松开了握着月牙匕首的手,任它滚落在地上。闭上了眼睛,眼角似乎有着泪。
“怎么办?好脏……可是雨停了,洗不干净了……”
云府。
陆丰城连笑三声,云傲的话在他听来,未免太过可笑。
陆家虽是不比从前,却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扳倒的存在。云傲此举,是彻底要与陆家为敌了。
陆丰城摇了摇手中折扇,不屑地对着云傲开口。
“云傲,是什么样的资本给了你说出这种话的勇气?扳倒我陆家?痴人说梦!”
一旁的展飞也是一愣,但看云傲的面色又不似只是说着玩的,于是他抬了抬手,让撤离的命令暂且中止。
接着,他又微微调了身形,看向云傲,试探着开口。
“云家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显不是吗?就是你想的那样。永安这块地方,已经不需要这个家道中落的陆家了。”
云傲冲着展飞一笑,缓缓道来。
这一刻,展飞终于看清了云傲眼中藏着的怒火,更有杀意。这么看来,后者看似淡然,实则是给他,或者说,给官府三分面子。
“主子,你要的东西。”
这时,得到云傲指令离去的苦干也恰好归来,将手中积了些许灰尘,一尺来长的木盒交到云傲手中。
云傲单手接过,又将木盒移向展飞所在的位置,本人却没有亲自送过去的意思。
于情于理,展飞都主动上前,双手接过木盒,解开锁扣,将内中存放着的物品一一查看。
他的脸色由开始的吃惊,最终变为了严肃。
不远处的陆丰城见此,很是好奇,但又不方便直接凑过去,心痒难耐,皱着眉头在原地干着急,又不敢让人看出来。
见展飞的脸色越发难看,陆丰城心中渐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手摇折扇的速度不自觉快了不少。
“啪!”
查看完毕的展飞猛地盖上木盒,目光钉在陆丰城身上,脸色铁青地下令。
“来人!把陆丰城给我拿下!带回官府听候发落!”
“是!”
随着洪亮的回应声,还在此的捕快以陆丰城为中心围了过来,走在前面的几人还快速抽出了随身的斩刀,雪白锐利的刀刃皆对准了陆丰城。
“你,你们干什么?我可是陆家家主,你们凭什么抓我!”
见展飞丝毫不留情面,陆丰城慌了神,朝着逼近的捕快大喊大叫,又合了折扇在身前慌乱横扫,脚下连连后退。
随即,他的目光一转,恶狠狠瞪着在不远处笑看自己的云傲。
他真不知道云傲给展飞看了些什么东西,竟然令展飞立刻下令要逮捕自己。
“你是不是很好奇,那个木盒子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
云傲将陆丰城心中的话读出,稍稍停了停,看了眼后者微愣的神情,接着道。
“其实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这么些年来,你们陆家伪造账本拖欠的税务名册,为你家陆贾压下的各种事,以及一些书信,关于,蓝家。”
最后两个字,云傲特意顿了顿才说出口。
而明明确确听清了的陆丰城立刻变了脸色,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仿佛听到了什么噩耗,踉踉跄跄,连退几步。
“为……为什么……”
这时,陆丰城才想起了某些早已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蓝家连着几代经营镖局,由于各种原因并不很景气,眼看面临闭局。
那次,一批运往京上的重要的货物被蓝家争取到手,而他陆丰城则应了一人之命,暗中前去拦截。
最终,此事因了云家的突然插手而以失败告终。
陆丰城惶恐那人震怒,却不想上报情况之后一直相安无事,并无罪责之言,那人仿佛对结果早有预料。
他放了心,偶然想起去寻与那人的通信却寻不见,只当是丢了,并不在意。如今想来,应是落入了云傲手中。
“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不过以你的脾性,府中就算少了个家仆,也不会知晓一分吧?那木盒中,还有几份按了手印的证词,你要看看吗?”
见陆丰城的脸色变化不定,云傲再次开口。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看戏吗?给我拿下!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声音带着些许怒火,来自展飞。
蓝家的案子他也接触过,归属于无解案件一类。但如今看来,此案并非无解,只是有人利用权势,硬是让真相掩埋。
捕快们再次逼近,陆丰城无可奈何,额头因紧张慌乱冒出细密的汗珠。
猛地,他想起什么,立刻止住身形,将手中的折扇高高举起,大喊。
“展飞,你这首席捕快的位置是不是不想要了?我手中此物你可是认得的!抓我又如何?待我出来,定要你和你家人好看!”
“展捕快,你可是要在我云某面前,做这有失道义之事?”
陆丰城话音刚落,云傲沉稳的声音又响起,直直看着展飞。
展飞有所犹豫,最终一咬牙,再次下达了抓捕的命令。
很快,陆丰城被两名捕快押着,骂骂咧咧,带走了。
而为其他家仆松绑以后,一直躲在远处观察情况的陆旭见了这番情景,连忙转身,朝着陆家跑去。
——陆家要倒了,回去晚了,值钱的东西就让别人拿了!
目送陆丰城离开,展飞紧锁的眉头还未松开,捧着木盒的手也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可见其心中有怒。
他知陆丰城的话是真的,那柄折扇,也当真给了他这等权利。
“展捕快,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放心吧。”
看破展飞心事,云傲走近,拍拍前者的肩头,以示安慰。
“那只是把扇子,折断了,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你不说,你的兄弟们不说,有谁知道呢?”
“这……展飞告辞。撤!”
展飞犹豫片刻,眉头有所舒展,抱拳辞行,带着官府人马迅速撤离。
他未多言,心中却有了打算。云傲的话虽粗,理却不粗。再者,他已经招惹了陆丰城,再折他一把扇子又当如何?
“爹爹,那把扇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为什么展捕快好像很怕它的样子?”
不属于自家的人员终于都离开了,云娇心中自在了不少,人小鬼大的她自然也看出折扇的不同,出言询问。
云傲俯身,抱起云娇,带着她朝她自己的厢房走去。
“特殊的不是扇子,而是给他扇子的那个人。”
“那给他扇子的又是谁呢?”
“这个嘛……娇娇,你是不是没擦好药就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