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戏台上,《牡丹亭·惊梦》的唱词自戏子口中流出,声情并茂,扣人心弦。
这里叫“牡丹”,由这戏文而命名,是间名不经传的小茶馆,同时也兼带卖酒水。店内久不经修,比起他家显得破旧,来得人也极少。
但店小二很勤快,总是把这些老桌旧椅擦得干干净净。
唱戏的名叫傅娟,是位老人,灰白头发,年过花甲,会唱的只有这一折而已。她也是茶馆的主人。
今日的来客也是甚少。但那个小姑娘今年仍然来了。不,应该是大姑娘了呢。
傅娟歇口气,擦擦额角的细汗,心中暗叹,继而望向靠窗的一张桌案。桌案上只放着一杯清茶。
于桌案前坐着的鹅黄衣裙的少女她是认识的,是司南家的丫头。每年的观莲节,她都会选个时间段到这里来听戏。
顿了顿,傅娟朝站在柜台的店小二招招手,又指了指少女。
店小二会意,转身进了后厨,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张小案,上面放了两三个小菜。
“店里送你的,不用付钱。”
店小二走近,一边说着,将菜肴一一摆放在司南静如面前,随即离开了。
待她走远了,司南静如仿佛才刚反应过来,看了看桌案上的菜肴,又扭头看过去,只看见店小二干练的背影,那比寻常女子更宽一些的肩。
片刻,司南静如收回了目光,却也没动桌上的菜肴,只是继续扭过头,看着街道上人影幢幢。
“对了,刚刚忘了告诉你了,明年的观莲节,还请去往别处吧。”
有些陌生的女声在司南静如耳边响起,她看去,那傅莉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笑意吟吟,对她开口。
“为何?”司南静如有些许不解,出声询问。
“我下月便要嫁人了,到时店里只剩下奶奶,又没能力请人帮店,只得关门了。唉,到时候看能不能说通,接了奶奶去夫家住。”
说起缘由,傅莉的笑容多了几分不自然,眉宇间多了几分忧色,似乎想起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一席话说到后面声音便小了,好似自语。
见此,司南静如也不再多说,只是点点头,算是回应。
“奶奶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每年你都来我们这破茶馆,付账的银两也往往超出所值,还不肯收回。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傅莉调整了情绪,接着说道。语毕,她对着司南静如鞠了一躬,慢步回了柜台处。
莫约一刻钟后,司南静如慢步出了“牡丹茶馆”。
她刚踏出门,便有一人迎了上来。
“主子,陆家,陆家的人去是去了,事情也闹了起来,饭那一大帮子人反而被云府擒住,通通躺在了前院里头!”
鸿元跟随司南静如有几个年头了,自是知道她的去向。
他得了消息便寻来,却只在门外等待,不曾有进门急报的念头。
--偶尔听司南静如的贴身丫鬟巧云说起,其奶娘是因了生辰日带她前来此处归去时出了意外,才遭了毒手。
“哦?陆家的人真是没用,云府今日不是只有董韵在府内吗?”
“这……奴才也不是很清楚董韵的底细……那,我们的计划还要继续吗?”
“当然要继续。让小三尽快准备好,到时候找到机会就出手,手脚利索点。”
“是。”
鸿元领命,心中思索着,陪同司南静如慢步前行。
此时已进入亥时三刻,街上的行人少了些,热闹的夜市也现了倦意。
放眼望去,不远处买花灯的小贩正收着摊子,摊位上仅剩的几个花灯在他的动作下,偶尔相互碰撞,又分开。
司南静如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去,又绕开。--她身上所有的银两都压在了牡丹茶馆的桌子上。
忽然,前方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横冲直撞而来,所到之处惊起一阵惊呼。
“让开!我有事,很急的,你们不要挡路啦!”
稚嫩的童音清清朗朗,自人群中传出。
司南静如不用多想便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人,眉头微皱,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慢了几分。
“主子,听着声音应是……”
鸿元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见司南静如抬了一只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
前方的“庞然大物”仍然在人群中硬闯着,离二人所在越来越近。
最终,人群中窜出一张女娃娃的脸来,一边奔跑,一边东张西望,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在原地跳了一跳,大呼。
“四姐,原来你真的会出现在这里呢!大哥没有骗我。”
“明镜,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呼哧,快追死我了。”
姗姗来迟的稚嫩男声这般说着。小小的身影从人群中冒出,停在与他模样一般无二的女娃娃身旁。
“谁叫你平时就知道吃,现在跑不过我还要来怪我吗?真是个没用的弟弟!”
司南明镜个子不大,气势却是不小。她叉着腰,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教训着在身侧喘着粗气的司南宇。
“你……你又这样说我……我才不是没用呢!”
司南宇不满地反驳,但由于刚跑的太过吃力,此刻气息不顺,说话也断断续续,与其姐相比显得弱势。
对于弟弟毫无说服力的辩驳,司南明镜撇过头“哼”了一声,便继续迈动小腿,喜笑颜开地朝着司南静如移动。
司南静如面上带着微微的笑,移动到路边等着着自家妹妹的到来,但因了后者的话,心里却是冷了几分。
司南凯。--这个名字又出现在她的脑海。
“四姐,生辰快乐,我给四姐带了花灯哦!”
司南明镜自然不知司南静如心中所想,她一边说着,语气里透着得意,欢欢喜喜地小跑过去。
由于身高关系,她张开手臂只堪堪抱住了司南静如的腿部。
“小妹有心了。”
司南静如笑着摸摸司南明镜的头,目光扫过慢腾腾走过来的司南宇,落在落在最后,满头大汗的家仆身上。
--准确的说,是其中一名家仆的手上。
“大哥说四姐喜欢兔子,所以我特地给挑了这只白兔花灯送予四姐。”
司南明镜也注意到家仆的出现,一边数落着司南凯告诉自己的话,一边招手。
待家仆走近后,她放开抱着司南静如的双手,向前几步,继而提了花灯到后者面前,并努力将手抬高了,道。
“四姐你喜欢吗?这可是我跑了大半条街才找到的,可辛苦啦!”
“这么漂亮的白兔花灯,四姐自是喜欢,谢谢小妹。”
司南静如接过花灯,简单地谢过。
一旁的司南宇凑上前,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般,开口。
“白兔花灯只寻到一只,所以,阿宇没有花灯送给四姐过生辰了,对不起……”
“没关系,这只花灯就当是你们一起送给四姐的吧。”
“我也是这样跟明镜说的,可是……来,来年生辰,阿宇定给四姐补上。”
即使如此,司南宇仍觉得十分愧疚,小脑袋耷拉着。最后一句似乎是鼓舞了勇气,抬起头说得大声,说完便又低下了头,小跑着离开了。
司南明镜见此,一边嘟嚷着“没用鬼,哭鼻子”,一边追了过去。一众家仆来不及跟司南静如通告,便迫于无奈追了过去。
这一通送礼终于落了尾声,司南静如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面上没有表情。她一手提着花灯,另一只垂着的手攥紧了拳。
“主子,这花灯……”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鸿元的话再一次被打断。司南静如冷冷地说完,自顾自地走了与方才相反的方向。
鸿元望着她的背影,知道她要去碧水河,不由叹息一声,转过身,前行,自语。
“即使是这般得来的花灯,也还是想要为奶娘送几句话吗……”
此时,悦听茶楼。
步惊鸿站在檐下,发觉门只是虚掩着,他驻足,思索了一会儿,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亮堂堂的,也许是影的关系,正对着门,背对着光站着的喏喏的小脸有几分阴郁。
但再厚的影,也掩盖不了此刻她面上的冰冷和愤怒。
青衣站在临近柜台的位置,远远地看着,面露忧色,目光在喏喏和步惊鸿身上流转,几番欲张嘴说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我累了,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只扫视一圈,步惊鸿没有丝毫多余的神情,用了清灵的女声开口吩咐。他径直绕过了喏喏,不多看她一眼。
被无声绕过,喏喏似乎也到了极限,猛地回身,对着步惊鸿的背影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死了!你不是……不是已经把他们收做手下了吗?”
这般质问,步惊鸿的脚步停了停,说话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我收了他们的命,就该为我做事,是死是活,各凭本事。”
“你这个骗子!为什么这么狠心!我都听见了,你明明知道已经救不回老龟叔叔的命了,为什么还是要了大壮叔叔的命?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冷血!”
说道后面,喏喏的声音哽咽了,泪水不受控制般自眼眶流下。
“这天下本就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一个乞丐,应该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道理。求我,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规矩就这么重要吗?明明,明明可以不是这样的结果……什么天阙之主,你就是个凶手!”
喏喏的话中带了怨恨,步惊鸿听着,忽然冷笑一声,抬脚,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虽是缓慢,但步惊鸿的身形却如同鬼魅,转瞬便踩在了楼梯上。
他扭头,看了青衣一眼。
“和那具尸体一起,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