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恍惚过来了,颇有自责的目光望向了白茶,眼神楚楚。
这南苑就更不比外头了,哪怕两人没有武功,可自从昨晚,那闹刺客闹出那么大动静,只敢远远观望的两人,自是看到了昨晚抓刺客的排场,先不论那些明面上被王爷带来的右翼亲卫军,暗地里,眼尖的两人也看到了不少从暗处渐渐走向明处,准备蓄势待发的无数影卫。
两人那时方知,这个南苑可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清静的好像与世隔绝的禁地,不知道暗处有多少双影卫的眼睛,时刻都在盯着这里。
所以说,这南苑,就更不可能是个可以说话的地儿,尤其,是说王爷坏话的地儿——
白茶只得叹了口气,这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已经是覆水难收,她现在也只能祈祷,那些专职做保护岗位的影卫,并没有听到桃枝刚才大逆不道之言,而就算是听见了,这些影卫也不会逾越,去七嘴八舌的到王爷面前嚼舌根。
“好了,我先去将衣服送到屋里去,看看那位贵人喜不喜欢,合不合身,你先去厨房张罗看看,也不知道翠竹和碧莲有没有把晚膳给做好了。”白茶拍了拍桃枝正拽紧了自己手腕的小手手背,语气略带安抚味道的说道。
桃枝这会子真的是有些怕了,眼珠子后怕的四下乱转着,生怕突然窜出来一个影卫,要把她那条敢说王爷坏话的舌头给割了,“姐……姐姐……。”
白茶挣脱了桃枝的手,给了她一个有些无力的微笑,“别担心,我们毕竟好歹也是嬷嬷的人,若真是捅到了王爷那儿,想来王爷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一时不会把你怎么着的,快去吧,别饿着屋里那位了。”
桃枝不安的欲言又止,可是知道一直拖着白茶后腿也没有什么用处,万一惹着了屋里那位,那就真是旧罪未消,新罪又添了,届时,还不真的得在劫难逃了?
思及此,桃枝也只好揣着一颗忐忑难安的心,听话的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见桃枝失魂落魄的乖乖去了,白茶这才敛了笑容,无比担忧的摇了摇头,踌躇了一会儿,便转身去往了主屋。
水玉背靠在了菱花窗一旁的墙壁上,重重的呼吸着,胸前剧烈起伏,就好像快要窒息的鱼。
“呵,呵呵……原来你这样纠缠,就是因为那可笑的理由……。”她在低低的笑,神色间却无半点笑意,相反,却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和悲怆,“让我做我自己的替身……。”
大概,这世间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笑,也更讽刺的事情了吧?
然而更讽刺的是,她本来应该早就发现,可为什么到现在,却要偷偷的听墙角,要在一个小丫鬟口里得知?这焉不是最讽刺的事情,那还是什么?!
“客人,给您买的衣裳到了,您要不要现在试试?”白茶叩响门扉,比之前略带了恭敬。
不管怎么说,桃枝刚才那话虽然有些对王爷不敬,但仔细想来,确实就是实话不假,而屋子里的这位姑娘,不管如何说,也是被王爷利用伤害的其中一个,这让白茶不禁起了一丝的同情和心疼。
被旁人当作另一个女子的代替品这种事若落到自己身上,自己都不知道会觉得怎样的难受。
屋子里的水玉闭眼用力吸了一口气,扶墙让自己几乎就像一滩烂泥要瘫坐到地上的身子,又缓缓的重新站了起来。
直到身子重新站稳,她才嚯的睁开眼睛,眼底尽是冰霜,“进来。”
即便是隔着好几层的屋外,听得水玉这声回应的白茶,都忍不住的打了个寒噤,觉得屋里那人说话感觉,竟比当年的王妃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就是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发寒。
只是,王妃的冷就像雪山之巅上的雪莲一样,虽冷,却冷的干净清灵,让人忍不住的让人打心眼儿里的想要去亲近,可屋里那位的说话感觉……却像如坠冰窟般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只想退避三舍。
秦放心不在焉的推着轮椅出了院子,本来远远就该看到门口正嚣张的坐在门前石狮子身上的平阳郡主,却是到门口时,才发现了平阳郡主一般,视线淡淡的扫了石狮子上的平阳一眼,“走吧。”
平阳郡主倒是因为坐的位置高,早早的,远远的就看到了过来的秦放,只是看秦放失魂落魄的样儿,简直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这忍不住好奇,就一直盯着越来越靠近过来的秦放,希望能从这丧家之犬身上看到,到底是什么事情能令他如斯落拓。
很可惜,丧家之犬走了一路,她就跟着看了一路,偏偏,就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这丧家之犬向来就是个情绪不会轻易外泄的家伙呢?现在能轻易看出丧家之犬的落拓劲儿,那就已经是破天荒了!
平阳郡主就像个淘气的小女孩儿一样,从石狮子身上一跃而下,然后双手背在身后,像个老太太一样佝偻着背,低头凑近了秦放的脸面,一个劲儿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这人靠的实在太近又挡住了自己的去路,秦放就算是想忽视,也根本无法忽视,“你干什么。”
他面目有些疲惫,声音也一样透着些许倦意,质问的话说出口,就像提不起什么劲儿一样,不过语气中的不耐烦,倒是满满的。
“没瞧见么?”平阳郡主掀了掀好看的柳叶眉,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欣赏我们溱王丧家之犬的样子啊,多难得啊!本郡主也是不多欣赏两眼,那怎么行?”
秦放脸上一黑,面皮抖了抖,“滚一边去!”
平阳自然不是听话的主儿,非但不滚开,还反倒就是挡在他溱王面前不走了,这嘴角挂着的笑,就变得越来越恶趣味儿了,“诶,你说,姐姐我要不要再来一出痛打落水狗呢?”
“……。”秦放已经气的说不出话了。
见他已经气得不行,又没有话讲,平阳自然就觉得有些无趣起来,开始直起了腰,饶有兴味的目光,开始放到了南苑的那幢醒目的主屋上,“哎呀呀,我们溱王殿下究竟里面是藏了什么宝贝呢?这又是兵又是影卫暗哨的,严防死守的简直比战场上的城防还要紧实倒也罢了,这我们向来气焰嚣张的溱王殿下打那出来以后,怎么就能成了灰头土脸的丧家犬呢?啧,好奇,本郡主真是好奇的狠呐!”
边说着话,平阳的脚下一转,就有大步闯进去的意思,而正因为两人都杵在了大门口,旁的守门亲卫见溱王亲自到了这,就下意识的属于了防范,谁也没料到平阳郡主会来这一招。
一时间,门口的六个亲卫都呆在了那里,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秦放一声怒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抓回来!”
六人这才反应过来,然后纷纷起了合围之势,开始对跳蚤似地上窜下跳的平阳郡主实行追捕阵势。
好在六人都是秦放亲自从亲卫里面挑选的精锐中的精锐,要抓一个武艺还不如温子若的,只在江湖上顶多能算个中等高手的平阳,简直是轻而易举,要不是因为平阳实在是花样太多的话,只怕一下子就被六人给擒了住,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让六人就跟老鹰抓小鸡似地,才废了点时间,才把平阳给逮住。
六人见自家爷对这个郡主态度不凡,府里的风言风语也听了不少,这暗地里都知道这郡主在自家爷心里不一般,所以为了以免伤到郡主,六人碰都不敢碰她,只能像驱赶饿狼似地,把一脸愈发精神奕奕的平阳给往大门口外赶。
不是对手的平阳撇了撇嘴,觉得无趣极了,又开始回到了秦放的身前转悠起来,眯眼瞧着一脸面无表情的秦放,“嘿你小子,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了,难道是你要真的密谋造反的证据?”
六个亲卫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额头上已经有冷汗冒了出来,心里几乎都在呐喊,这平阳郡主到底是从那块大石头里蹦出来的妖怪,怎么什么都能说,什么都敢说啊她!
这就算是在溱王府,那也一样要怕隔墙有耳啊隔墙有耳,谁能保证王府里没有细作内奸藏纳其中?这是想害死他们王爷吧她!
比起六人,秦放实在是要淡定许多,虽然时隔十几年不见,但是对平阳一点没变的死德性,他早就已经成了习惯,而对于平阳如此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依然是司空见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有空操心我的事情,还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的破事。”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侧面回答,秦放只用了很强硬的态度,来让平阳郡主不要多管闲事。
平阳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强硬霸道,也是见怪不怪,摊了摊手,一脸颇受委屈的样子,只是有意无意往南苑主屋上瞟去的目光,愈发生了好奇之色,“嗳哟,姐姐这不是在关心你弟弟嘛,不领情也就算了,用不着这样撕破脸吧小子!”
秦放懒得和她多说废话,就扔了一句,“地窖有你那年埋进去的梨花白,要是不喝,不如索性便宜了阿若那小子。”
边说边绕开了平阳,径直往前院而去。
平阳顿时两眼放光,忙去追逐秦放,“诶诶,那是老娘我储藏的,凭什么便宜你那小手下啊——”
晚膳很快送到了屋子里,水玉随便对付了几口,就没有再吃了,草草洗簌一番以后,就躺在了睡榻上,望着穹顶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冬天的白天,总是特别的短暂,但是晚上,却显得尤其的漫长,很萧索,也很安静。
不似春夏里,还有热闹的虫鸣鸟叫之声。
如今在这漫漫长夜里,唯一能听到的,也只有有一阵无一阵,冷冽无匹的寒风了。
她不知道现在是晚上的什么时候,但是她那有时有意无意瞥向那格子架柜上的视线总是会扫过那只琉璃沙漏。
所以她略略还是能算出来的,现在,已近半夜,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凌晨了。
然而……那人至今未归。
有人说,无希望,便不会失望,现在看来,此言非虚。
水玉无声的轻笑起来。
她到底,在期盼什么呢?
自己只不过是曾经的那个自己,廉价的代替品而已,不是么。
比起那令人回味无穷的红颜知己,曾经的自己恐怕都比不上,就更遑论现在自己这个随时可抛可弃的代替品了,不是?
闭上眼睛,让一切都忘记在尘嚣之外。
这个夜晚是如此的难熬,对于醒醒睡睡的水玉如是,对于怎么给自己灌酒,却怎么也无法喝醉,怎么都醉死不过去的秦放,也如是……
看着早就喝的烂醉如泥瘫倒在桌子下的平阳郡主,秦放哭笑不得,这丫头素来贪杯不假,没想到这酒品不好的老.毛病,依然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半点长进也没有。
只可怜,今天司马流云后来回去了,八成是回去交代事情去了,也好安心的住进他的溱王府,毕竟是个大商,必定是诸多的生意缠身,要是不事先去打点好了,只怕不知道有多少桩白花花的银子生意,就要打了水漂了。
他估摸着,明天一早准能看到有备而来的司马流云,而他自己确实可怜,因为为了不让平阳这个死丫头闹事,也正好赶上自己想借酒浇愁,这不就直接用了这个拼酒的法子,把这死丫头给灌醉了,也就不会一直拿着南苑的事情揪着要刨根问底了,不过却要苦了他了,必定是要应付这个随时可能发酒疯的醉鬼。
这想到什么,什么事情就真的来了——
一直都喝的醉醺醺的瘫倒在桌底平阳,也不知道突然是中了什么邪,蹭的一下把醉意朦胧的眼睛睁了开,睁得老大,立刻弹坐了起来,就要站起来。
然,桌子就那么高一点,她坐起来的高度尚且有余,没差点膈应到她的脑袋,现在要站起来,这明显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下一刻,不无意外的就听到了砰的一声,脑壳与桌底来了个亲密的碰撞,发出了一声就像敲熟透了西瓜的声音。
秦放听到动静,这懒散的往椅背上一靠,惺忪的醉眼刚好把桌底下无比狼狈的平阳看在眼里,然而,他一点都没有同情平阳的意思,甚至在平阳撞到脑袋的这个时候,不仅没有出言安慰,还拿手指着对方,一个劲儿的直乐,半点也没有平素一本正经一脸冷酷生人勿近的溱王模样。
平阳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梨花白,只见桌子底下,围绕在她周身倾倒着的酒坛子,没有八个,也有六个,也许正是因为喝的这么许多的关系,脑袋被这样一撞,不但没把她给撞醒过来,甚至她连痛感都感觉不到了,还像个傻妞一样,跟着秦放直乐,并且学着秦放的样子,伸手同样指着秦放。
这边笑着,平阳就开始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并且直往秦放的身上爬,双手并用着扒拉上了秦放的双腿,然后一直向上攀爬,就好像在攀岩似地。
丁管家听到底下人的来报,说是自家王爷邀了平阳郡主,正在九霄亭里面拼酒,两人喝的那叫一个酒气熏天,烂醉如泥,旁边远远看着伺候的下人们都已经议论开了,实在是不成体统,有碍观瞻的很。
丁管家不是不知道自家王爷有这个喝酒的毛病,但是平日喝就喝吧,他也不会过多的去管,哪怕他就是找了阿若那小子喝个几天几夜都成!
可关键今晚这种事情,那就根本不是出在自家王爷喝酒对不对的问题上,而是在于,王爷这喝酒的酒友问题上啊——
若是以前的平阳郡主,他丁管家定然也不会拦着,就算是嫁过了人,但只要自家王爷喜欢,他丁管家也不会拦着,毕竟这也是王爷欠郡主的,何况郡主也确实是个好姑娘。
可现在的郡主能一样么?她现在可不仅是有夫之妇,还是有个不得了的夫君的已婚女子!
今天早上,别看司马大官人对他丁管家客客气气的,但是丁管家他心里清楚,越是这样跟你和和气气的人,越是最可怕的人,因为你永远也猜不到,这种人的笑容背后,究竟藏了多少把刀子。
司马大官人他不是一般的商贾,他是太不一般的商贾!
这放眼四国,恐怕也就只有这四年前刚刚大洗牌过后的大溱国,没有再和他有过多的牵扯和生意上的来往,而其他三国,光从资料上看,每一国起码就有上一半的达官贵人,都和他司马流云交情匪浅,有着很深的生意来往,至于都是哪些生意上的往来,恐怕也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头明白。
总之就是一句话,这司马流云手上垄断的不仅仅四国之间的生意脉络,还笼络了四国太多重要角色的交情人脉,所以这使得司马流云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只有金钱满身铜臭的商人,而是一个双手早就同时沾满了权势的大商!
你说这样的人,还是久经商场,早就练就了一身心机城府的人,能不可怕吗?
是,丁管家心知,他们家王爷是不会怕司马流云的,可他丁管家怕啊!
他可不想自己在半截入土的老年生活里,还要天天看着自己家王爷站在刀尖上,天天为自家王爷提心吊胆,万一他有一天就这么两腿一蹬去了,怕是都要死不瞑目的——
故而,想到这些后果的丁管家在一接到底下人的来报后,就连忙套上了衣服,拄着拐杖在一脸不满的林大夫的搀扶下,心急火燎的就往九霄亭赶了过去。
没曾想,就不无意外的看到了平阳郡主爬上自己王爷身上的那一幕——
当时,丁管家就骇然变色了,没差点仰天喷出一口老血来,脚下不断后退,老手颤抖的指着自己十步之遥外,雕栏玉砌的亭子中,正喝的烂醉如泥,热烈抱在了一起的一男一女,“伤风败俗——简直伤风败俗!”
也是幸好旁边有林大夫给老爷子搀扶了一把,否则老爷子还真就要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不可。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非得气坏身子不可的。”林大夫边抚着丁管家略有佝偻的背,边好声好气的劝说。
丁管家并没有因此真的气消了,反倒还有些跳脚起来,颤抖的手指一下子不抖了,十分笔直而用力的指向了亭子那方,“都这样世风日下了,我能不生气,怎么可能不生气!”
林大夫瞥了亭子那处一眼,叹了口气,“谁让王妃没了呢,要是王妃还在,王爷现下也不会过得这般颓败,也不懂得在这方面好生的收敛。”
听到林大夫如感伤的叹息,丁管家的面色也愈发的不好了起来,只是看向亭子那厢的眼神里头夹杂的火气,已明显有所湮灭的趋势,“唉,我知道王爷对男女这方面总是有些不设防,毕竟又是以前那般要好的郡主。可现在时过境迁,当初是可以任性的两小无猜,双方都已经早就不是当年那十几岁的莽撞少年了呀……。”
说到这,略略沉默片刻后的丁管家,便朝周遭围在亭子外的奴才们厉声喝道:“一群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赶快将郡主扶到客房去!”
一直都安静的垂首站在亭外的丫鬟婆子们被丁管家这一喝吓得有些不轻,慌慌张张的称着是,连忙手忙脚乱的转身往亭子里头而去,只是到底里面有溱王这脾气暴戾的祖宗在,而郡主又不是趴在旁的地方,偏是趴在了溱王的身上,丫鬟婆子们哪里有那个胆子敢再靠近过去?
于是,这一个二个的面面相觑,都围拢在了溱王郡主三步开外的位置,止步不前,似乎都在等着旁人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