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不知道这两个老人家又是再玩什么把戏,挑了挑眉看着他俩。
林大夫朝秦放露齿一笑,“王爷您别介意,您这丁叔啊,他伤的不轻,这药难免就用的多了些。呵呵,您是知道他年纪大了,所以这身子骨一时承受不起,所以这不是难免起了些副作用么?这脑子越发的不清楚,就有些胡言乱语找不着调了……。”
听言,丁管家立即扭头看向林大夫,两眼几乎喷出火来,碍于手脚上全缠了布条,根本令他就是动弹不得,无法反抗,“唔唔,唔唔唔!”
林大夫顺势用另一只手一指瞪着自己的丁管家,对溱王又是呵呵一笑,“您看,这还学起狗叫声来了,真是让王爷您见笑了。”
丁管家这下子,没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秦放见状皱了皱眉,“好好让明了开药,别在整出这些什么副作用,丁叔年纪大了,身子受不起,也要劳烦林大夫您多看着点明了,免得这老东西插科打诨,不好好做事。这丁叔既然身子不好,就别让他任性出来吹风了,冬天的风吹多了,难免会要惹得老风寒犯了。”
林大夫边应着是,边赶紧对抬担架的家丁挥手打手势,示意他们赶紧把丁管家抬走。
丁管家冤枉的要死,被林大夫捂着的嘴想说些什么,结果最后都是变成了一路的嚎叫,怎么听怎么觉得像只凄惨的老狗叫声……
目送几人离开,秦放摇了摇头,遂放下了碗筷,步履飘忽的走到了搁置在厅堂正中的那把有些陈旧的轮椅,施施然坐了上去。
刚欣赏完闹剧的白茶和桃枝看到自家王爷这番作为,都有些傻眼起来,然后面面相觑,彼此的眼里都分明写着——王爷这难道是坐轮椅还坐上瘾了不成?
两人还没搞清楚自家爷这是要闹哪一出,自家爷就开始发话了。
坐轮椅后,秦放并不像以前那样,即使是坐在轮椅上,却也像是坐在王位之上一样的正襟危坐精神抖擞,而是完全相反的,歪歪斜斜的靠在椅背上,靠着那张本就苍白如纸的脸,露出了一脸的有气无力羸弱纤纤的病态,对着两个丫鬟就问,“你们看,本王这样子够招人怜么?”
两个丫鬟顿时娇躯一震,惊悚了,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本起初是在点头,可后来又开始摇起了头,摇的别提多用力了,频率之快简直就跟在摇拨浪鼓似地。
她们是了解自家王爷心性的,毕竟是个战场枭雄出身,所以向来讨厌什么软弱啊漂亮的男子,尤其是最痛恨那些形容女人的词汇被用在了他身上,以前可没少府里有奴才因为口误,而被打的牙齿不知落了多少。
这起初是反应不及,不过就是下意识的反应,等反应过来后,她们哪里还敢再点头?
秦放啧了一声,见她们脑袋摇的那么卖力,也就信了自己的这样子确实不够可怜,这就让他有些苦恼了,这装个可怜,怎么就那么难呢?
看来,他果然长了一张太过爷们儿的脸所致么?
这脸是短时间难以更改了,啧,看来得动点真格的了。
想到这,秦放开始垂下眼睛,视线在自己的身上上下来回的梭巡起来,看的两个丫鬟心里直发毛。
没多久以后,他就开始抬起手,在自己的手臂啊,胸口啊,等等位置上,是左按又压,把好好的一身白花花的袍子,硬生生的就给挤出了好几两血,把白花花的袍子给染了几朵瑰丽的血花,最后,看着白袍之上绽放的血花,他还满意点头微笑起来。
刚才被自家王爷行为惊悚到的白茶和桃枝,在看到这幅景象时,那就完全已经成了惊恐,自家王爷那最后的微笑怎么看怎么狰狞,两个十几岁的丫头被吓得当时小脸煞白煞白,白眼翻了好几翻,最后噗通两声,相继就给晕倒在了地上。
秦放本来还想问两个丫鬟自己现在的样子够不够惨来着,没曾想,却见两个丫鬟已给吓晕了,顿时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见点血就晕了,也不知道嬷嬷是怎么教你们的。”
本来他还以为以杜嬷嬷的性子,身边的心腹丫鬟一定也少不得厉害些,没曾想,不但武功丝毫不会,还见点血就晕了,这简直就跟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千金小姐无甚区别,哪里像他溱王府该有的女子兵样子,真真是气死他了——
这闹剧一波一波的粉墨登场,待收尾之后,没了两个丫鬟的帮衬,秦放开始在南苑里,进进出出,异常的忙碌。
晌午过去时,睡在屋子里的水玉,终于是醒了。
其实,在她疲惫的潜意识里还是很想睡的,至少沉浸在美梦中的她,本就不想醒也不愿醒来,可是没办法,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臭烘烘的浓重气味,实在是把她熏得够呛,她就算是睡的再死,那也得给熏得活蹦乱跳起来不可。
活蹦乱跳就显得有些过了,可以说是浑身带伤又失血过多加之旧疾复发的她,根本没那个能力这样做,也不过只是想想而已。
这刚吃力的睁眼,她的眼睛就被熏得下意识又闭了上,可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你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你就越想看,越想知道,所以即便被臭烘烘的烟雾熏得眼睛很不好受,她还是在闭上眼睛过后,又选择了睁开眼睛。
反复好几次,直到眼中被烟雾熏得起了一层泪花,这反倒起了保护眼睛的作用,并不如之前那般刺痛。
趁着眼睛不怎生疼了,她赶紧用力的别过头,视线顺着浓烟飘来的方向,不由得寻找起来。
原来,浓烟来自外室,虽然内室外室之间有着那道她曾最喜欢的也是十分熟悉的青霭色帷幔隔了开,但是,帷幔虽厚,可材质毕竟是纱质的布料所制,怎么可能抵挡得了无孔不入的浓烟呢?
隐隐绰绰的,挥了挥眼前萦绕不去的浓烟,她倒是依稀看见了,倒影在了青霭帷幔上的身影。
都说无论是爱一个人也好恨一个人也罢,他的所有一切,乃至点点滴滴,你总是无法忘怀,永远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诚然,那道影子虽然模糊,但是她心里却肯定的知道,就算这人就是化成了灰,她也能认得出来!
不是秦放那混球,还能是谁?
已经顾不得这混蛋居然又把自己给带来了这里,水玉也不知道是给气的,还是被浓烟给呛得,连连咳嗽,“燕……秦放,你这混蛋到底在搞什么!”
算不得中气十足的一声怒骂,但还是有些力气的,至于这骂人的力气是何来历,有可能是被这强大的臭烟给刺激的,也有可能是生气给气出来的……都不一定。
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何况只是隔着一道帷幔而已,再说水玉的声音气势也是不弱,那正在外头忙活的秦放,自是立时就给听了个分明。
为了方便,他确实就坐在了帷幔的那一端,听到水玉的骂声时,先不管怎么又招她生气了,立马特别欣喜的撩开了帷幔,只是脸上的喜色并没有显露的很明显,在撩开帷幔的那一刻后,眼里的喜色也莫名的全给收敛了,骤然露出了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已经一个早上的,所谓的可怜小眼神儿。
“玉公子……。”这一声,那是喊得有气无力气若游丝,还自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凄凄切切,道不出的婉转回肠。
水玉一呆,也不知道为什么,衬着他那一声幽幽咽咽的玉公子三个字,撩开帷幔的那一刻,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那戏文里的一台,所谓黛玉出闺时的景象,那种幽怨凝咽,诉不尽的凄美柔弱,简直被这混蛋一个大男人,是演绎的淋漓尽致……
当然,她当时没觉得什么心动怜悯之类,第一反应,那就是浑身汗毛倒竖,想吐……
大概也是被那臭烘烘的浓烟熏得过于难受太久,这想吐的念头一起,她果真就把头一偏,开始剧烈的干呕了起来。
毕竟已经差不多是快要一天一晚都没进食了,这别的东西是呕不出来的,只呕出了一肚子的酸水……
秦放见她居然是这么个反应,也不知道一时之间是想到了什么,额头上的青筋都给蹦了出来,跳了三跳之后,他还是赶紧推着身下那把老旧的轮椅,朝她行了过去。
只是这一路上,那轮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太大了的关系,是一阵的嘎吱乱响,呃,仔细听了,似乎还响的蛮有节奏感的,配着他溱王此时那副伤春悲秋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倒真是相得应彰的很,全是说不出的凄惨,诉不尽的哀凉。
水玉看到后,就吐的越发厉害了……
“玉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可要叫大夫过来?”终于到了睡榻之前后,秦放极力压抑着眼里跳动的两簇火光,虚弱无力的微笑着,说话说的是气若游丝,就像得了什么重病,快要死掉了一样。
水玉嘴角抽搐了一下,忍痛伸手阻挡这个神经病的靠近,用一种很无语的眼神看着他,“该叫大夫的是你吧?”
这一.夜之间是怎么了,这个人怎么感觉莫名其妙的?他那副病怏怏的样子是怎样,这跟他这个就算要死也要龙马精神耀武扬威的溱王很截然相反,很不协调的好不好?
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
哪知,秦放就好像没有听出她话里嘲讽的意思似地,竟突然抬手,把她那伸出来横隔在两人中间的小手给一把拽了住,紧紧地捏在了手心里,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你在关心我么?”
“……。”水玉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回,无奈一动就会拉扯到手臂上的数条伤口,而且就算使出全力,自己的手依然还被他捏的纹丝未动,根本就没有一点儿能抽回来的征兆可能。
就因为这样,她看他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丝怀疑的成分。
这么有力气,真是跟他外表这快要驾鹤西去的病秧子样子很不搭调——
这厮莫不是装的?
察觉到了水玉目光之中的狐疑,秦放眼神闪烁了一下,继而,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水玉就这么干看着,什么意见也不想发表,也没有任何意见发表,只是自己的眼睛,却开始不经意的在他身上梭巡起来。
这厮今天换了白的几乎能刺痛人眼睛的银白色袍子,确实更显得他多了几分病气和虚弱,尤其不可否认的是,那胸口手臂还有的腹部位置出晕染开来的大朵血花,实在是比他这身晃花人眼的银白衣袍还要扎眼。
她眉角微动了一下,这厮昨晚受伤了?
可在她的记忆里,好像没有这回事吧?
一个晚上就看到尽在那刺激那些黑衣人,和他们玩着心理战术,顶多也就是消耗了一些内力,估计连根毫毛都没让那些杀手碰到。
既如此,那他身上的这些伤势是哪里来的?难道师父没有一口气处理掉那些杀手,才使得有漏网之鱼后来又追杀了过来?
想到这,水玉突的打了个激灵,因为联想昨晚之事的关系,有些不该想起的画面也同时被勾了起来,开始在她的脑海里肆意的横冲直撞。
昨晚后面的热吻行为,实在是气氛所驱,她那时不过就是昏了头,对,只是昏了头而已……
一遍遍给自己撇清关系找着借口,她越发觉得自己的手被他那样握在手心里的感觉是那样的不舒服,令她十分的懊恼,她很想发火,很想朝他怒吼,很想让他赶紧消失滚蛋,可看着他身上那些实在过于扎眼的血花,让她一腔的无名之火,如何的都发泄不出来。
这让她很抓狂,很是不甘,心情特别的凌乱……
所以她只能选择用冰冷的表情面具,将自己真实的复杂情绪掩盖的一丝不漏,“溱王,如果你还讲些道义,就看在昨晚本庄主救过丁管家的份上,现在立刻……请放了本庄主。”
昨晚一战之后,后来势态屡屡不受她的控制,更是没想到这一醒来,又回到了这个形容噩梦的地方,这都不是她意料的,也不是她想要的。
昨晚对丁管家伸出援手搭救,纯属她见丁管家伤成那副模样,眼看就要被那些杀手给围剿了,她心有不忍,所以忍不住的出手了。
如果知道多管闲事的最后,是差点丢了自己的小命,还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恶果,那就算是违背道义,心中不快,她也绝对不会出手的。
正兀自咳得好像要把肺都给咳了出来的秦放闻言,下意识的咳嗽一顿,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了她,但见她面罩冷霜,视他为陌生人一样的疏离眼神,他心中一痛,张了张嘴,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那只紧握着她小手的手,五指收紧,再收紧。
四目相对,水玉好像看到了他眼底的受伤,又好像没有看见,只是一闪而逝,令她并没有抓的牢实。
她顿时不由觉得好笑,他溱王,怎么可能会受伤,他的本事,是永远只会让别人受伤才对!
与人谈判,重要的是气势,而不是过多的言词表达,秦放没有回答,水玉也不好再继续说话,只是用愈发冷冽的目光,毫不畏惧的迎视于他。
秦放与水玉不一样,水玉是在用眼神要与他对峙和挑衅,而秦放却是认认真真的,仔仔细细的在看她的眼睛,确切的说,是在分辨着她眼底的情绪。
世人常说,眼睛是一个人的心灵之窗,人会戴上很多面具,会扮演很多的角色,会欺骗很多人的眼睛,可唯有人的这双眼睛里所流露出的神采和情绪,是怎么都无法掩藏,是怎么都无法妆点的真情流露,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而他现在在她的眼睛里,并没有看到自己今天一整天都在有所期待的反应,而他除了看到三尺寒冰一样的冷,还有浓烈的嘲讽之外,就根本没有再看到其它……
他失望了,眸色黯淡了下去,“等你伤好了,随时可以离开……。”
说完这句,他垂下了眼睫,将眼底的万般情绪遮掩,手上松了她的手,还不忘体贴的替她掖进被子里,做完这些,便头也不回的推着那把老旧的轮椅转身出了内室。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子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加之那轮椅还是嘎吱乱响的惨然声衬托着,竟有种较之刚才他进来时,还要高出不知多少倍的凄凉。
水玉一愣,他的反应和回答完全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几乎在这一刹那,她都要误以为,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秦放。
秦放那厮,他本该不是无赖的、蛮横的、霸道的、蛮不讲理还胡搅蛮缠的土匪吗?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好说话?一言就给说通了?
这实在是太不像他,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似地!
介于奇怪,水玉这时不由的多看了他几眼,看着他凄凄然离去的背影,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今天他这人好像从头到尾都不对劲,刚才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她清楚而仔细的辨别过,他脸上并没有装扮过的痕迹,那样苍白的脸色不像作假,还有鼻子也闻到了他身上传过来的血腥味,甚至还能看到他身上别的地方还在有血渗出沾染到了他的袍子上,显然……这也不像是作假。
既然都是真的,那她对于他的莫名其妙的行为评估,也只能说是,要不是昨天脑子真的进水了,要不就是身上受了重伤,心情不佳,所以脾性就变得怪怪的。
对于这个阴晴不定,心思古怪难测的家伙来说,这些评估都不是没有道理的。
“溱王。”忍不住,她不自禁的叫住了他。
秦放黯淡的眼底绽出一丝光彩,顿住身下轮椅,回首看她,目露期待,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要收回成命了’?
“……。”对于他那此刻就像桑榆平时索要糖果吃食才会露出的期待小眼神,水玉总是忍不住与之联想到一起,这联想到一起心就会不受控制的变软,而心软却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赶紧垂眼,不再看他,抿了抿干燥的唇,“麻烦你把那只药炉子拿到屋外去,味道实在难闻……。”
秦放又失望了,眸色简直黯淡到了极点,静默了好半天,才张了口,“……好。”
仅仅一个字,就已经把他万般的失落情绪包含其中,还有因为刚才剧烈咳嗽的太久,嗓子有些嘶哑,但是为他的落寞又添了几分莫名的伤感。
答应之后,他便推着轮椅,弯下腰,伸手就把炖在炉火上的药罐子提了起来,失魂落魄的就出了屋子。
情不自禁抬眼再看他一眼的水玉赫然看的分明,那厮居然就赤手去拿那烧的滚烫的药罐子,看他手都给烫红了,他却浑然不觉似地,简直就像个傻子一样,“你……。”
她忍不住出言提醒,可那厮离开的特别快,她才说了一个字,他就已经远远的去了,她清楚的听到了房门被拉开的轻微响声。
话被如鲠在喉的感觉特别的不舒服,这个不舒服,令水玉怎么也无法继续休息,就像一团棉花被堵在了胸口,她咬着唇,把苍白干燥的唇咬的发了红,“你这混蛋……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很强势吗?现在这幅弱势模样给谁看啊你……。”
她的抱怨声音极尽隐忍,很小声,已经到了屋外的秦放,是根本听不见的。
何况,秦放正在不痛快呢。
到了外头好一会儿,他这才感觉到了指上的烫意,正好他想找个东西撒撒气,顺手干脆就把那药罐子给一甩,直接砸到了院子里。
“到底是哪个混蛋说装可怜,就能招的女人怜爱之心泛滥的?”秦放磨牙嚯嚯,恨不得把那人揪出来暴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