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若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年瑶一直贴身伺候的丫头,小瑶。
要不是有年瑶的视线带领,恐怕温子若一直都没有发现,就在自己旁边的不远处,那曾经叽叽喳喳为虎作伥的小瑶,居然被人塞在了这样的大缸里!
至于这把她塞进大缸里的人,不用想,他也心里清楚是谁。
此刻,正当温子若还在为其感到惊悚时,缸口上的小瑶的人头,竟然……动了!
“二……二小姐……。”
小瑶一直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微微发白的唇在一张一合,声音是说不出的虚弱。
年瑶闻言,不顾自己身体的孱弱,立刻双手并用着,吃力的往小瑶的方向爬了过去,还对小瑶露出微笑,只是她现在的模样笑起来,却比哭还要难看数倍,“瑶儿你醒了……。”
一旁的温子若感到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说,这个小瑶的下场应该会很惨,可是奇怪的是,除了把她塞在大缸子里除外,似乎还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的,不然,也不可能被养的这么白白胖胖。
嘶……这有些不符合逻辑啊。
这时,一直在外面不敢进来的小云子和小林子,终于步履蹒跚的进来了,两个人一路上不是你推我,就是我推你,好像这屋子,是害怕的不得了的龙潭虎穴。
然,那缸子里的小瑶见了二人,却是惊恐万分的大声尖叫了起来,“别过来……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不光是小瑶的反应如此的激烈失控,就连好不容易刚爬到塞着小瑶那只大缸前的年瑶,也同样用着恐惧却又怨毒的眼神瞪着二人,双臂一展,俨然是一副要保护缸中小瑶的架势,“不准你们再伤害她——不准!!”
她那本来无力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此刻却是异常的铿锵有力,不过因为她的嗓音却是嘶哑难听的关系,现在拔高了音调之后,就变得异常的刺耳,宛若死不瞑目的女鬼,在歇斯底里的咆哮。
温子若见了,就愈发的奇了怪了。
小云子小林子这俩孩子是怎么地这俩主仆了,怎么就跟见了老鼠见了猫一样,反应如此的强烈?
然,还没等他想明白过来,那厢的年瑶突然将矛头指向了他,朝他瞪过来了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温公子,你不是得了王爷的吩咐,是来放过我们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带着他们,还要让他们进来!”
面对年瑶如此的质问,温子若不由的乐了,“是么,可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说过,我是来执行王爷要放过瑶王妃你们二人的命令的?”
说着话,他双手环臂,大有一副恶奴的架势,语气也没有因为年瑶现在的凄惨落拓样子,就大发慈悲的对她产生怜悯,反倒明显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嚣张和讥讽。
年瑶一愣,面部丑陋的表情全都凝固在了脸上。
没错,打从温子若一进来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没说过,一直,一直不过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测,都是她自己自以为是的揣度……
想到这,蓦地,年瑶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笑的嘶声力竭,笑的尖锐刺耳,笑的面目扭曲。
到了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这么愚蠢,还这么愚蠢的自作多情!
看到这般像要癫狂的年瑶,缸中的小瑶,声音焦急而虚弱的劝慰,“小姐……小姐您别笑了,您停止吧……没关系的,小瑶不要紧……真的不要紧的……。”
说到后面,小瑶露出了宽慰的微笑,只是大概因为太胖的关系,一笑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堆在了一起,显得特别的肥腻难看。
可对于小瑶这般的安慰,年瑶不但不领情,反倒就像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被撩拨到了哪一根敏.感神经似的,猛地转头看向了身后大缸中的小瑶,面目狰狞的怒吼,“怎么会不要紧,怎么可能会不要紧!”
小瑶却没有因为年瑶过度激烈的反应和言词而感到生气或害怕,反倒笑容越发大了几分,“真的不要紧的……不就是多吃一些么,还能吃很多的山珍海味呢……多好……。”
年瑶呼吸一窒,瞬息过后,便是眼泪如决堤的洪流,声音颤抖哽咽,“可你看看你……现在越来越胖……可这大缸只有这么大……你现在的身子和四肢……怎么受得了啊……。”
见到年瑶流泪,小瑶终于焦急了起来,“小姐你别哭,别哭……小瑶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受,真的!”
旁观到这里的温子若,总算是明白了过来,这王爷让丁管家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这对主仆的用意所在。
试想想,这缸子就这么大,可王爷却吩咐了丁叔,丁叔责令让小云子和小林子每天不停的对小瑶胡吃海塞,让小瑶吃的多吃得好,飞速的长胖,从而,让她肥胖的身子在这大缸中越来越拥挤——
什么时候能挤到把这缸子挤裂开,他温子若可不知道,但是他却不难想象,让一个人在宽度有限的狭窄空间里,越来越肥胖,越来越与空间相互挤压的感觉,到底会是怎样的难受。
诚然,若这只是暂时性的倒还好,可是他们家王爷,却用着养小猪一样的方式,令小云子小林子二人把小瑶一点儿一点儿的养胖起来,这其中的过程,绝对是最折磨人神经的。
他相信,在这三年里,每每被小云子和小林子硬生生塞进那些山珍海味的小瑶,一定时刻都在提心吊胆,时刻都在忐忑难安,直至越来越觉得缸子的拥挤和憋闷,每一天都在品尝着比昨天还要多一分的身体被挤压变形的痛苦!
甚至可以想象,以现在小瑶已经比以前胖了四五倍的肥胖体积,她那被塞在这不大不小缸子里的身体和四肢,该是怎样的变了形——
想到这,温子若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若是王爷在这,他绝对会忍不住,对王爷竖起大拇指!
这样变.态的刑法,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牛,真牛!!
不用想都能看得出来,这绝对比一刀一剑了结了小瑶,比用酷刑让小瑶可能随时没命,那要绝的多的多啊……
而最重要的是,这招虐的何止是小瑶的身,更是虐到了年瑶的心啊!
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为什么他们的瑶王妃,现在被折磨成了这幅模样,并非是因为自家王爷吩咐了人虐待她,而是用折磨小瑶的方式,每天同样在折磨瑶王妃的心——
谁让小瑶在她瑶王妃的心里,是有那样不可撼动的姐妹情深呢?
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肉.体上的伤害,而是——诛心。
王爷根本就是用这种方式折磨着年瑶的心,并用这种方式在告诉年瑶,他这是在以牙还牙,他要让她年瑶承受百倍千倍更痛的痛心,要让她生不如死!
想到这,温子若已经不仅是觉得恶寒了,分分钟已经全身都开始起了鸡皮疙瘩,都开始冒起了冷汗。
这自家王爷何止是狠啊,简直就是无毒不丈夫中的极品!
他也总算是知道,小云子和小林子手里那俩麻袋里的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了……
小四合院里。
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直到外头传来了奶娘嚷着用午膳的声音,屋子里,倚门蹲在的水玉,方才幽幽的从恍惚中回神,面部僵冷的表情,也渐渐的恢复了暖色。
大概是蹲的太久了,不光是双脚发了麻,甚至是下半身,都有了麻痹的,动弹不得的感觉。
水玉苦笑了一声,懊恼的只好扶着门框,一点点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扭动着脚踝,让麻痹感渐渐消散。
可她还没活动的多久,还没让那麻痹感完全消散时,屋外,又传来了一阵碗盆跌落在地上的破碎声。
因为声音很大,很近,水玉顷刻就分辨了出来,这是隔壁的,孩子们的屋前,发出的碗盆跌碎的声音。
第一反应,水玉是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寒冰褪去的眼底,满是柔软的寵溺,“这两个小坏蛋。”
小孩子总是这样的,摔碎东西,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这些年,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然,她的笑靥,却在接下来的奶娘苏嬷嬷的大喊中,顷刻的土崩瓦解。
“大小姐——二少爷——你们在哪,快出来吧,啊,别吓唬奶娘啊——”
奶娘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明显还有翻找东西的声音。
因为就是比邻而居的隔壁,苏嬷嬷的声音又大,所以水玉听的很清楚。
水玉当即心下一慌,忙将房门打开,急切的跨步走了出去,只是还在麻.痹.痉.挛的双脚根本容不得她正常的走出两步,很快便脚下一个虚软,令她就往一旁栽了过去。
“玉儿,小心!”
刚从孩子们另一边儿隔壁出来的秦卿,幸好眼疾手快,伸手就将水玉搀了住,这才没有让水玉摔倒。
可水玉顾不得自己,赶紧着急的看向秦卿,“帮我去看看孩子们究竟是在怎么回事!”
秦卿见她神色焦急,忙安慰她,“你别着急,兴许是桑榆调皮,又在玩捉迷藏的游戏。”
水玉闻言,这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悻悻的扯唇笑了起来,“没错……没错……。”
如果是平时,她绝对不会如此慌不择路,如此的忐忑不安,如此的敏.感。
说到底,还是因为今天早上在添香楼……
她没有想到,真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刚一回来,就碰到了他。
这是何其讽刺的孽缘?
所以她打从心底里开始害怕,开始恐慌,害怕这两个孩子一旦被他知道了,就极有被他抢走的可能——
而这样的后果,是她绝对不想看到的,绝对无法承受的!
看着这样神情变幻无常的水玉,秦卿目光微闪。
果然,今天早晨出去了一趟,她是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什么事,亦或是……什么人吧?
不然,她怎么如此精神恍惚,心不在焉呢……
彼时,正当两人各怀心思的时候,苏嬷嬷忽的从孩子们的那间屋子里快步走了出来,见到二人,面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了二人跟前,“庄主,公子——小姐和少爷他们……不见了!”
当听到苏嬷嬷这话时,水玉的脑袋是嗡的一下,好像被什么砸中了一样,渐渐失了颜色的唇,微微的抖动了一下,“什……什么?”
说完这话,她的脚下又是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幸而有秦卿一直将她搀扶在自己的臂弯中,这才没有令她摔倒下去。
“别慌。”秦卿的脸色此刻也不好看,但他还是先安慰了她一声,然后这才一脸正色严肃的看向了苏嬷嬷,“其它地方都找过了?”
苏嬷嬷此刻已经是满脸的眼泪,不断的哽咽着,但是她却不敢去抹脸上的泪,更不敢抬头去看二人,低垂着头,任由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到地上,“是……是……。”
因为知道自家大小姐是个顽皮的,所以已经成了习惯的苏嬷嬷她,都会在用膳前,先四处去找寻一遍,先把这位小祖宗给找出来。
可这小四合院儿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她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愣是没有找到啊!
不然,她也不会如此慌慌张张的大喊大叫了——
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这么些年,这苏嬷嬷的这个被两个孩子不得不闹出来的习性,不仅秦卿知道,作为孩子的娘亲,水玉自然也心里很清楚。
所以当苏嬷嬷如此的说了,秦卿便也不再说话了,只是扭头,关切的看向了被自己扶在臂弯中的水玉,“玉儿,你们的身份可有……被泄露出去?”
明知道她的谨慎,但他不得不这么问,不得不有此怀疑。
因为她刚才回来的样子,实在是太过……
他怕她,会不会情不自禁,会不会忍不住找上那人……
水玉似乎被打击的有些不轻,人都有些恍惚了。
在听到秦卿如此的问题时,她方才一点点回了神,木讷的脸,失神的眼,一同转向了秦卿,绛唇怪异的扯动了一下,露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在你的眼里,我有这么自甘下.贱?”
不待秦卿回答,水玉便冷硬的自他臂弯中起身,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自己被他搀扶着的臂弯,三步并两步的,越过跪在地上的苏嬷嬷,往院子里养着的信鸽疾步而去。
被她甩在后面的秦卿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目之中,尽是懊悔之色。
他知道,刚才不该那样问的,那样只会伤了她的心。
可他就是那么问了。
明明知道这个世上,除了自己,还有她的师祖和流苏以外,只怕再没有人再知道,现在水玉山庄的当家水玉公子,就是当年在大溱京都一时被人热议的风云人物,溱王妃——年玥。
而屈指可数的这几个知情人,根本就没有人会将她的真实身份说出去,至于他秦卿,就是更加的不可能。
所以根本就没有道理,会有人知道她以前的这个身份,会有人将她的身份散布出去,甚至,更会有人夺走她的孩子。
然,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故而,他才会有此怀疑,怀疑……是她自己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去找了那个人摊牌。
所以他才会一时情急,管不住自己的心,更管不住自己的嘴,就这么无所顾忌的问了出来。
因为他害怕,从她打算回到这里的时候,这份害怕就一直没有消停过,直到见她早上回来之后的神情恍惚,这份害怕,才会如此无所顾忌的宣泄了出来。
然而,看着远去的,走向院子里养着的那笼鸽子的水玉,秦卿方才明白,自己的大错特错,自己的小心眼儿。
如果她真有心暴露自己,真有心让那人知道她的身份,也不会明明知道两个孩子不见了,却不是用最快的方法,用她的音杀引物,将那血蝙蝠招来,让熟知了两孩子气息的血蝙蝠亲自带领他们去找两个孩子,而是选择用最原始蠢笨的鸽子带信。
就因为这些血蝙蝠却早就已经被那个人所熟知,倘若这两个孩子的失踪真的跟那个人有关,只怕一旦这些血蝙蝠找上门,他恐怕就不得不怀疑水玉她的身份了。
就算两个孩子的失踪跟那人无关,可这毕竟是在大溱的京都,是那人的眼皮子底下,试问这大批的血蝙蝠一旦现身,怎么可能逃的掉那人的眼睛?
如此这般,可见玉儿她的谨小慎微,可见玉儿她……是有多么的不想让那人知道她的存在,哪怕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她也不会给予那人。
念及此,虽然知道自己惹了水玉不痛快,可秦卿仍然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
只要她不会去找那人就好,只要她再也不想与那人有关就好……
水玉此刻完全不知道秦卿的心思,现在她满心的心思,怀揣的都是两个小宝贝。
一开始,她也慌不择路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到了那个人。
可因为被子卿那样一番质问,她反倒是人一下子就清醒了,直觉的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怎么就会认定,两个孩子的失踪会跟他牵扯上什么关系?
想那人也不是个疯子,会无缘无故的抓两个非亲非故的小孩子。
思及于此,水玉忍不住扯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非亲非故……
确实,他们是非亲非故,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没有。
边这样想着,边毫不迟疑的将关养着一群鸽子的笼子打开一条缝,纤瘦的手顺着打开的缝伸进了笼子,顺手抓了一只不胖不瘦眼神明亮的鸽子出来。
“嬷嬷,还不快准备笔墨纸砚。”抓出鸽子后,水玉把笼门重新关了上,转过身,径直走向了书房。
苏嬷嬷一听到水玉的呼喊,愣了一下后,便精神一振,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忙从地上爬起,也转身紧忙赶往了书房。
苏嬷嬷是个农妇出生,心无城府,也没有任何的武功,但是靠着以前常年在外干农活的健壮身体,所以不比大宅大院里出来的那些嬷嬷娇贵,走路都风风火火,更别提此刻是往书房那厢跑过去的,这腿脚上的速度,自不是大宅大院里的那些嬷嬷可以比拟的。
所以以至于最后,比较靠近书房的水玉,都后了一步苏嬷嬷,让苏嬷嬷捷足先登,先进了书房。
苏嬷嬷办事也极其的利索,待水玉走进书房,坐上书桌前的太师椅上时,苏嬷嬷已经把白纸摊在了水玉的面前,遂,拿起石墨,开始在砚台上研磨起来。
比起刚才的惊慌失措,现在的水玉已经很从容了,甚至她的脸上,找不出丝毫的着急。
苏嬷嬷本来想为自己的失职致歉,可是看到从容自若的水玉,似乎毫无责怪她的意思,这倒是让她竟一时忘记了致歉的事,开始好奇的,琢磨起了自家庄主的心思。
水玉的手指在笔架上挂着的一支支毛笔上划过,看起来很悠闲,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
最后,挑了一只大小适中的狼毫毛笔在手,轻蘸了蘸墨汁,略一思忖后,方才在面前的白纸上,轻描淡写的勾画起来。
苏嬷嬷是个村妇,她不懂文字,所以也看不懂,自家庄主在纸上写了什么。
不过苏嬷嬷只知道,现在庄主的不着急,却是让她着急的要死,所以明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她这个心直口快的农村妇孺,还是大大咧咧的开口问了,“庄主,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我,我都快急死了我!!”
水玉看也不看她,只是抿着嘴,无声的轻笑,“为什么要着急?”
苏嬷嬷被水玉的反问给惊的不轻,眼睛瞪得老大,“您……您不是小姐少爷的亲娘吗?”
是亲娘,哪有会不着急和心疼自己孩子的?
“当然是。”因为没有几个字,所以水玉很快就收了笔,拿起写好字的白纸,慢条斯理的吹着上面未干的墨迹,笑容愈发盛了几分,“就因为是,所以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