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虽然装扮平平,刚走进楼里的时候,还是惹得一楼用膳吃饭的客人,视线频频的打量。
两人从容自若的在小二点的位置上坐下。
很快,楼里就有专门沏茶的小二,上来为两人倒茶。
太白楼就是太白楼,顶好的酒楼,自然上的是顶好的雾顶岚山。
也就是两人在刚进来的那一会子的功夫,一楼稍静了片刻,很快,又再次恢复起了喧闹。
这一楼中央筑起的一个小台子上,端坐着一个说书的老先生,继续畅言起了刚才的话题。
“各位客卿,你们猜,这大溱国内乱的结局,究竟是谁输谁赢呢?”老先生一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西洋老花眼睛,一手端起了手边案几上的茶盏,一双炯炯有神的老眼目光,在周遭吃饭的客人身上来回梭巡。
这一位书生打扮,一身儒雅气息的秀才,一扬手中的折扇,神态倨傲自得的笑道:“据闻大溱太子秦殷,在大溱近年来权势滔天,就连皇帝都要忌惮这个儿子三分,偏偏……还不敢去动。连堂堂一国之君都怕这一朝储君,所以这一仗,秀才以为,必定是太子嬴。”
这秀才说的煞有介事,旁边的几个同样充满书卷气息,却身着富贵,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的几人,也跟着颔首附和起来。
木槿和年玥完全没有料到,这件事根本不用两人去打听,这溱国的边陲小城里的酒楼之中,早就有人拿这件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彼此相视一样,都微微一笑,喝起了小二沏上的雾顶岚山。
既然不用问就会得到这份消息,何乐而不为呢。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锦绣城与大溱京都遥遥甚远,年玥两人花了将近八天的时间才到这,可这大溱内乱的消息的传播速度,却仅仅只是三天,就已经闹的锦绣城,满城皆知。
只不过,传闻归传闻,先不论这太白楼里的说书先生消息为何确凿考究,但是锦绣城里边儿但凡关心这个话题的,今儿都忍不住前来凑凑热闹,听这说书先生的细细道来此事的子丑寅卯来。
“非也非也。”这时,忽然一个与年玥二人同样着装了溱国服装,却是一副商人打扮的略胖中年男子,摇着食指悻悻笑道:“据本人商线上传来的各路消息,这大溱太子自二皇子被解封以来的半年里,频频受挫,屡屡被二皇子损兵折将,压根啊……就不是二皇子的对手。何况此次太子是谋朝篡位,谋逆造反,还颠倒黑白,更诛杀忠臣良将,不光是寒了在朝大臣的心,也寒了溱国百姓之心,必输无疑,必输无疑啊……。”
这富商此话,立刻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
立时,两拨人各执己见,各抒己见,争论的唾沫横飞,好不热闹非凡。
“这些百姓平民,倒是还挺关心几国局势的。”木槿抿了一口杯中香茗,似笑非笑道。
年玥嘴角微扬,不喝茶,只是嗅着杯中袅袅茶香,指尖饶有兴味的把玩着杯盏,“国泰,则.民安。比起朝局之中搅弄风云的掌权之人,再没有比平民百姓,更关心家国天下事了,何况,你看看这里面的人,不是达官贵胄,就是富贾书生,要知道这几国之间的是否安宁,可切身实际的,与他们的将来,息息相关着呢。”
木槿赞同的点头,而后眼睛一眨,也忍不住好奇的,对年玥发问,“公子,你以为这一仗……谁会赢?”
“我从来,就不打没把握的仗。”年玥轻笑。
只是话虽如此,她仍然免不了俗世人情,禁不住内心的那一点不安,亲自来听听这事实的最后真相。
这个思想,是矛盾的。
木槿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也相信她的能力,不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目光熠熠,“一定会赢的,一定会的。”
年玥反手握住木槿的手,但笑不语。
台上的说书先生假意咳嗽一声,立刻,便得到了在场噤声的效果。
说书先生一双精明的老目满意的眯了眯,喝了一口茶,对着众人统统望了过来的视线,老神在在的捋着花白胡须笑道:“各位客卿皆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也都说的很对,不过,这有再多的硬道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只有官兵的刀枪杆子最硬。”
那秀才闻言,双眼一亮,十分的得意,哗啦一声打开折扇,也不管现在是不是寒风呼啸的时节,自顾潇洒的摇了起来,“我就说嘛,这一仗,准是大溱的太子嬴。但凡知道大溱那局势的有哪个不知道,这太子手底下还有一个武状元出身的舅舅?听说后来打了几次胜仗,还被封了个正二品的武侯,大概是皇帝不想皇后的母家靠这个国舅越发的坐大,便给了这国舅封了个国昌候,就这么名正言顺的从战场上给招了回来。我想,在座的各位也都明白,这打仗之人,总会有个出生入死的难兄难弟跟随,所以啊,这素闻大溱国舅手底下有一支十万的精锐骑兵,未必是空穴来风。”
说完,这秀才很是得意的冲那与他言谈相悖的略胖商贾飞了一记眼刀子,十足的挑衅意味。
那商贾倒也不恼,也不与这秀才正面的冲撞拌嘴,只是摇头笑了笑。
可他这笑,却让秀才那一拨子人认为他是接受了自己的挑衅,并且,还对他以耻笑相回。
所以秀才很生气,站了起来,望着台上的说书老先生,拱手作揖,力求鉴证这个事实,“谭先生,秀才这话,您老就给句评价,说说秀才我,究竟说的是真还是假。”
老先生呵呵一笑,“自然是真的。”
得到了老先生的肯定,倒戈秀才那边的一拨人旋即起哄起来。
秀才得意洋洋的望向了商贾,大概是他站起身的关系,倒是极其显得他现在很有一股睥睨商贾的意味。
商贾本来不想与秀才争什么,可是,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均等级制度从高到低,都是士农工商,这商人,已经是为人所唾弃的最底层的贱.民,而这对于有些成就的商贾而言,这样的等级划分,已经是偌大的耻辱了。
偏偏,这秀才还要用那种高高在上睥睨他这个卑如蝼蚁的贱民姿态,自是令商贾感到十分的心头不快,想当然的,便也噌的站了起来,常年的经商经验令他不得不隐而不发,怒极反笑,“这位书生,你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吧?难道你不知道,大溱的二皇子礼郡王,有那么多大臣不投靠,有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倚仗,偏偏,要故意将太子的罪状经手一个已经退隐朝堂的阁老,是别有深意么?”
秀才还以为这商贾会继续对自己爱搭不理,现在这会子直接杠上,倒是令他大感意外,险些骇了一跳。
很快平复好意外心情的秀才哼的冷笑,又自负了几分,“礼郡王如此做,我当然晓得他的深意。这大溱以文官为首,这位退隐朝堂的闽阁老可是士大夫出身,还是三朝元老,三朝文官之首,御史台的创建者。礼郡王这一招,无外乎两点,第一,巴结这闽阁老,第二,倚仗闽阁老在朝中威望,能更容易的借刀杀人。”
同样都是文人子弟出身,秀才说的自然是悠然自得。
不过,却遭来商贾的讽笑,“既然同是文人子弟,可这位书生怎么就不知,大溱这位三朝文官之首,是看守保皇.党的金甲军的守卫人呢。”
秀才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什么金甲军?”
商贾却是不理会他,而是对台上说书的老先生一拱手,“还请老先生详解,免得让旁人以为,是鄙人在胡编乱造。”
秀才见商贾又是这般轻视自己的模样,很是气恼,“你……。”
“好了好了,别争了,就让老朽,在这为大家解惑吧。”说书老先生对秀才摆了摆手,示意秀才坐下,继而,捋着胡须,娓娓道来,“不光是大溱国,就连其它三国,溱国、晋国、祁国,都在立国以来,有那么一支不为人知的神秘军队。这啊……当然是为了国将大乱之时,而准备的。毕竟,历来这国中乱,势必也会引来其它国家的豺狼虎豹,届时内忧外患,必将遭来灭顶之灾。不未雨绸缪,势必后患无穷。所以大溱这保皇一族,平乱定安的大溱金甲军,确有其事。”
秀才也不是个蠢的,很快就想明白了过来,只是碍于那口气,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反问,“可这也并不代表溱国太子就输了啊?您说是不是啊,谭先生。”
“不,太子输了,而且,输的很惨。”老先生毅然摇头,还叹了一口气,忍不住的唏嘘,“历朝历代,都是的臣民之心者,才是真的得天下。虽说帝王家无情,帝王需无情,可这个大溱太子啊,为人太狠辣自私,虽然是个上位者的材料,却不是一个为君者的德行。这成败啊,早就在他开始时,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听到这,在座的所有热议这个话题之人,也都是忍不住的一阵唏嘘。
而终于听到这个答案的年玥和木槿,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眼见一道太白楼的招牌菜,宫爆凤爪,被小二端了上来,木槿一扫之前的紧张心情,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送到了年玥面前的碗里,会心的笑,“公子,素闻这一只鸡的营养部位,最是要属这一对爪子。不肥不腻,微带酸辣味道,正适合给你开开胃。”
许是心情轻松大好了的关系,年玥也觉这盘凤爪看起来甚是开胃,令她食指大动,自是不再拒绝,噙笑夹起,送到了嘴边。
秦殷啊秦殷,你终于败了,败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还是这老先生慧眼,说的对极,你的成败,早在你做那些禽.兽不如之事开始时,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想到这,年玥将适才那杯端在手里一直没喝的茶水,倒在了地上,眉目疏冷,唇角凝笑。
秦殷,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两个人在这因太子秦殷倒台的消息,大石落定,谈笑风生,可两人却不知道,当今日这份消息达到时,大溱,却又再次被人,扭转了新的局面。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年玥杀不得动不得,只得以金蝉脱壳之计远远躲避的男人,溱王。
同时,也是在这三日之后,远在莫道关十一岭,得到了大溱京都来报的溱王,怒火中烧。
轰得一声,拿到竹简信报的秦放,生生将手里的竹简捏成了齑粉,如玉的面容,此刻带着与之容颜极其不符的狰狞,“秦——卿——!”
原来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秦卿这个混蛋,都是为了他!
为了秦卿,她不惜嫁给了自己,为了秦卿,她不惜豁出性命与太子皇后,甚至整个定国侯府作对!
原来一切都不是他的错觉,而都是他的自欺欺人,自以为是!
她爱的从头至尾果然只是秦卿,只有秦卿!!
她把他秦放到底当什么了?
“呵呵……。”只手捂着眼睛,只手砰的撑在了桌案上,秦放发出一阵低低的笑。
当什么?他不是早就已经看清楚了么?
她只把他当成一个好骗的傻子,一个随手利用,却又随意丢弃的棋子,不是?
这前来送信,日夜兼程赶来的灰头土脸的小兵,见了溱王竟然是这副反应,吓得六神无主,抖如筛糠。
小兵连头都不敢抬,现在他很想退下去,却又不敢吱声,只得跪在原地,一个劲儿的打着哆嗦。
这让正得了解药的极大突破,兴冲冲赶来的明了见了,连忙唉声叹气的上前拍了拍小兵的肩膀,挥手示意他赶紧下去。
小兵起先还被明了突如其来的拍肩膀骇的不轻,差点没吓瘫了过去,待明了一打让他离开的手势,他几乎连想都没想,也不管明了这到底是什么人,连忙连滚带爬的就跑了出去。
明了见状,无奈的摇头,啧啧有声,“就这鼠胆还敢做驿兵,若是哪天让他送个重要的书信情报,没准碰到劫道之人,别人这刀子都还没动,他就可不要吓得直接把情报双手奉上了?唉,一看就是个软蛋的叛徒料啊!”
秦放没有搭理明了的碎碎念,脸颊被大手将大部分遮掩,让人看不见,他现在的任何表情。
看着撒了一地和一桌的竹简灰烬,明了眼珠子转了转,即便不用再问溱王那竹简上的内容,他已经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了。
无非就是年玥那妮子的大计已成,该扫清的障碍已经扫清,这该上位的人嘛,自然也是该上位了。
只除了一点他十分的好奇,能被这妮子看重的,究竟是皇子中的何许人也?
这太子就算了吧,如果真是扶持太子,根本就不需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况且太子背后已经有了雄厚的权势,只要没人阻碍他,他就已经可以顺利的登上下一届大溱帝王的宝座了,何须年玥这妮子去画蛇添足?
唔……这其余能堪用一用的,除了二皇子秦卿,便也就是五皇子秦铮了。
啧,虽然还有好几个小皇子,不过年纪尚幼,母家更是不济,若想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内击垮太子,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再者,看溱王现在恨不得要吃人的德行,分明就是掉进了醋缸子里了,他总不至于去和几岁还在吃奶的小皇弟争风吃醋吧?
所以啊,这年玥所选之人,必是二皇子与五皇子,其中的一个。
“嘶……我就不明白了,那妮子何不直接拥护溱王你为帝呢?”比起前者,明了更对这个问题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所以这下子,实在是经不住心中的疑虑,竟不由得脱口而出了。
“若是想死,本王可以送你一程。”放下捂住眼睛的手,看也不看走到了身边的明了,秦放正襟危坐回了身后的檀木雕麒麟花纹的长椅上,在桌上的一叠厚厚的书简之中一边翻找着什么,一边冷着声音,对明了毫不客气的泼着冷水。
明了不觉得眼前溱王这货是在开玩笑,尤其还是在这个情况下,于是,嘿嘿一笑,讨好的上前,“王爷,已经找到了毒源,原来是周边的杜鹃花被人撒上了毒粉,待杜鹃一开,这花香合着毒粉,被这山风一吹啊,自然就吹到了这各处的村子里,谁让这十一岭,是个盆地呢。”
手上动作一顿,秦放眯起了眼睛,很快,就点了点头。
盆地虽然隐密性好,但是,一旦有了洪水火势,便如同困兽一般被困其中,这就更不用说这下毒之人的心思,何等的灵巧阴险,因为盆地里的风只会在山谷里打着转儿的吹,永远都吹不出山谷外。
待山上的杜鹃一开,香气和风一直只在谷中兜兜转转,呼吸是人必不可少的东西,这些士兵能不是解了毒后又中了毒,反反复复没完没了么?
况且,谁也不会想到,有人居然会把毒粉种在杜鹃花苞里。
“将士们的身体如何。”从书简中,秦放终于找到了一只牛皮纸袋,鼓鼓囊囊的。
“啊,已经没事了,只要把他们派出去将山上的杜鹃全都砍了烧掉,这瘟疫就能得到彻底的根治,不会再犯了。”明了伸长了脖子,一脸好奇的对秦放翻找出来的东西探头探脑,边回答秦放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