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房门被掩上的声音传来。
哭哭啼啼的秦放便收了势,面色沉郁,神情落落寡欢的垂眸瞧着怀里的年玥,就好像在看一副画卷一样,凝视在了其中,难以自拔。
这样抱着坐着,不知过了多久。
兴许是她身上的湿衣水迹染透了他的衣,那刺骨的冰凉令他微微一振,人,总算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
“是呢,该给玥儿换身干净暖和的衣裳了。”他抿嘴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双手打横抱起她,转身,走进用一道青蔼纱帐隔开的盥洗间。
盥洗间很大,当间有个很大的梨木雕花浴桶,坐两个仰躺进里面的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桶中洒满洁白的茶花,幽幽清香伴袅袅薄雾腾起,沁人心脾。
对香一贯没什么挑剔的年玥,似乎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略带茶香的茶花香汤。
秦放就这样抱着年玥,踏进了浴桶。
将年玥小心翼翼放下后,秦放也才坐下,开始给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剥下。
她的皮肤很好,即便已经僵冷了,仍旧滑不溜丢,尤其,在热水的浸泡下,她的肌肤渐渐变得柔软,且有了一丝丝粉红,越来越如初般一样。
就连她的脸,在热气的熏陶下,也有了光泽和红润。
如此这般,让她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已死之人。
见她仍如活人的模样,秦放忍不住心头微颤,只手捧起她的颊,轻喃,“娘子……。”
动情间,苦痛愈发袭上心头,额头抵上她冰凉的额,唇便要覆上她的,以纾解这难言的心伤。
忽然,那双已经紧闭了半天,再不曾睁开过的眼睛,在蝶翅双睫的微微抖动下,竟猛地张了开,露出的碧蓝瞳孔,正幽幽的瞧向正欲吻上自己唇的男人,声音冷若冰霜,“你在干什么。”
东宫,落水宫。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她死了?”正拿着剪子修剪着插满了一瓶刚摘来的一束梨花的傅长乐,扭头看向青禾,像看傻子一样的表情,“年玥那个狐狸精?”
青禾见傅长乐不信,便将手中托盘搁在了桌上,欣喜若狂诉说起了刚刚在太子书房殿外听到的话,原原本本的。
听完后,傅长乐先是愣了愣,旋即,仰首爆出一阵大笑,“她死了,她死了!呵哈哈哈哈!!”
青禾见她高兴,不由又加油添醋了两句,“如今那狐狸精死了,也算是给小皇孙报了仇了……。”
然而,听青禾提及自己肚子里未出世而夭折掉的皇孙,傅长乐的笑容顷刻凝结,幽幽垂下头,睨向了青禾,“你说什么,给小皇孙报了仇了?”
说一字,便走近青禾一步,笑容再度大大展开,却是带着神经质的笑。
见傅长乐如此模样,青禾身子一抖,脚步倒退了几步步,不由咽了口唾沫,“小,小主,您怎,怎么了?是,是不是奴婢说,说错了什么……。”
哐当一声,在后退间,青禾还未从桌案上放下的手,不经意连带放着那几件小孩衣服的托盘掉到了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蓦地,傅长乐那盯在青禾脸上的诡谲视线,便落在了那掉落到地上的托盘中,随之倾覆到了地上的小孩儿衣物上,“孩子……孩子……。”
边说着,边疯了般的扑到了地上,双手颤巍巍的拾起了小孩儿衣物,双目赤红。
青禾见状,忙跪在了地上,不复存在的笑脸上满是惶恐,“小,小主,奴,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傅长乐猛地扭头瞪向青禾,双目猩红,原本娇弱柔美的脸,只有令人心颤的狰狞,“你以为年玥死了,就等于给我的孩子报仇了?就等于一解我被侮辱之恨了?你以为不将年玥挫骨扬灰,我就能开心了,就能快活了?!”
“是,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小主息怒,小主息怒……。”青禾惊恐的看了一眼傅长乐手里那把曾经刺瞎了杏儿,刺死了冬儿的金剪子,忙不迭的磕头认错。
傅长乐不再理会青禾,低头瞧着自己怀里紧拥的孩子衣物,满脸的狰狞暴怒褪却,再度扬起那略带神经质的笑容,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怀中衣物,如同,在抚摸着一个孩子,眼睛里闪着利光,“孩子,如果你在天有灵,一定要让母亲得到太子妃的位置,一定要……。”
在皇帝对她下了那样的命令时,她原本还想趁机逃离皇宫。
但是,冷血的皇后,无情的秦殷竟然事后给了她那样的羞辱,她便决定了,她非要让他们后悔不可!
溱王府。
秦放几乎是被吓得往后弹射了出去,要不是现在两人都是坐在方寸之地的浴桶里,恐怕他是非要后退出好远,最后非得跌坐到了地上不可的。
“王爷,你怎么了?”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年玥很是疑惑不解的撇向一副看见自己如见了鬼的表情的秦放。
“你,你你是人还是鬼?!”此刻全然忘记了要扮傻装痴的秦放,只知满目惊惧的瞪大眼睛看她,提出这个他以前从来都觉得可笑至极的问题。
“妾身当然是人。”年玥眨眼的动作一顿,更加云里雾里了,“王爷,你莫不是又病了?”
说着,便靠向秦放,手微微抬起,伸向秦放的额头。
“你,你别过来!”秦放忙挥手,不让年玥靠近,神情极度的紧张和戒备。
要知道这女人以前可从来没有对他这么殷切过,现在突然变得如此‘热情’,说明她肯定是死了之后良心发现,觉得不能如此对待他这么个‘傻子’。
所以说,她现在绝对不是人,绝对不是啊!
年玥只得停下,蓝眸微微眯起,全身像被马车碾过的疼痛令她良好的耐性刹那尽失,“秦放,你到底在玩什么鬼!”
“咦?”见年玥突转成那再熟悉不过的冷霜表情,那惯性的像只懒猫儿眯眼的动作,秦放愣了一下,嘴里自言自语,“难道她不是鬼?”
因为秦放的自言自语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年玥自然听得清楚,渐渐红润回来的唇讥诮的扯了扯,“果然是个小傻子,这世间何来的鬼一说。”
听到她这番一向冷艳高贵十足的语气口吻,秦放大起大落的情绪,终于缓缓冷静了下来,视线不由打量起来现下干脆懒懒斜倚在了浴桶壁上的年玥。
完全****而愈发显得卷曲的发,如一缕缕墨色的海藻,那般懒懒的流泻在她肩头,直至没入水中,在水中荡荡漾漾,充满了十足的慵媚性.感气息,如黑蝴蝶般的睫毛又黑又长且密,沾着不知是之前的雨水还是现在热水喷薄上去的露水,微湿,还有几粒晶莹小水珠泛着流光,睫下的蓝眸微敛,许是香汤热水的关系熏陶所致,也无了以往的那般令人令人胆战心惊的冰冷,总有浅浅融化的征兆,带着些许柔意。
还有她那张先前还万般苍白冰凉的唇,现下已然恢复往昔那不点而绛的淡红,不够艳,却足够诱人。
视线附和上她脸上滑下的水珠一路往下……
再往下……
哗啦一声,一捧突如其来的热水,洒将的秦放满脸满头都是,连眼睛都被水珠呛了进去,全都睁不开了,“娘子你干嘛!!”
正看到风景一片独好的地儿,现在却把他眼睛给糊了,叫他还怎么欣赏!
“真是抱歉了王爷,妾身只是被你那过于色迷迷的模样和挂下的两条鼻血给吓到了,一时失了分寸,还望王爷见谅。”见秦放那狼狈模样,年玥低低轻笑出声,懒洋洋的一撩湿的有些不舒服的长发,准备起身。
“……。”秦放无语的揉起了眼睛,郁闷的擦起了鼻子下挂出的两条鼻血。
搞什么,原来自己这不争气的鼻子,居然让自己欣赏不到‘美景’的罪魁祸首!
扑通一声,双手撑着浴桶,才稍稍站起的年玥,忽的脚下无力一软,整个人就像掉进了浴桶里的石头,激起了一片水花,“咳咳,该死……。”
身子陷进香汤太深,以至于谁都呛到了嘴里,令她一阵咳嗽,眼前也开始一片晕眩。
听到动静,秦放连忙将眼睛使劲揉了揉,还是有些雾蒙蒙感觉的眼睛一睁开,便见年玥瘫软在了浴桶里,脸色有些不好,骇的他着实心头一跳,立刻蹿到了年玥的面前,将年玥扶了住,语气充满了焦急,甚至,还有一丝恐慌,“娘子,娘子……。”
他已经相信她是活了,她是真的活了!他不要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不要!!
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失去,而是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却再一次残忍的让你尝到失去的滋味。
“你这傻子,怎么哭了……。”软倒进了秦放的怀里,因着角度,只能仰视秦放的年玥,被秦放恰好滴进了自己眼睛里的一滴灼烫的眼泪,烫的莫名一怔,可她却不知,自己冰封三尺的心湖,正在被这滚沸的泪珠悄然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