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是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很舒服,很温柔。
像儿时,经常捧住他脸颊的母亲的手。
又像春天,暖暖的风吹过墨色的鳞片。
——萧止墨。
是男人的声音,温暖的大脑中,有些熟悉。
而后,那个男人似乎知道他能听到声音,便又问:“我问你,你爱安儿吗?”
在极其舒服的感觉中,他很容易便想到了一个可爱的,让他很开心的女孩。
小安子。
爱啊,我还想娶她为妻呢。
只是,模糊中,他还能记得,自己不是被那条龙给打碎了精元和五脏,要死了吗?
裹在身上的婚服也支离破碎的,看来以后,得重新做……
想到这里,萧止墨一顿激灵。
陆以川?
“是我。”
他又答了。
你知道我想什么?
“知道。”
那你……你不是普通的明代将军,你和小安子,都是神……对不对?
“嗯。”
重聆听着萧止墨的思绪,淡淡的回答着,在他捕捉到萧止墨脑海中的复杂后,他赶忙道,“她是你的了。”
“什么意思?”萧止墨在脑海中,问着,“如果我没死,是你救的?”
“萧止墨,首先我必须明确告诉你,不是我大发慈悲救了你,是你本不该死,其次……不要想着,我是为了安儿。”
“不是为了安子?你明明就是为了安子,你为什么要救我?”
而后,重沉默了很久。
耳边依旧吹着湖上萧条的风,风声中,重声音低沉,“萧止墨……我时间不多了。”
话声一落,重的浑身,泛出了通透的光。
结界外的登彦,看到那一幕后,双掌一颤,眼睛瞪的老大,一脸无可挽救的绝望模样。
“尊上!”一旁的单轶,也察觉到异样后,不住的呼喊。
他的声音,也被萧止墨收入了耳中。
“陆以川,你是什么意思?”快速回转的思绪中,他无声的与他沟通。
“我原本为木神句芒,安儿是建木神树开出的妖神,我初次见她,便对她一见情动,而后千方百计,与她相恋。”
看着皮肤也在逐渐完整的萧止墨,他对萧止墨很诚恳的解释着假假真真的事实。
“句芒!你真是句芒!你是传说中的木巫?”
“是,但那些已不重要。”重回答着,“上古曾有过一场大战,我与安儿种族不同,在一起很艰难,因我个人原因,几次让安儿步入险境,这一世成为陆以川,没想着与安儿重续旧缘,只是因深觉对不起她,想看着她幸福。”
这样的话说出口,重眼尾的血痕,更深了几分。
“没想着与她重续旧缘?十八方灵器上,之前都是句芒的神力,你分散神力,转世成陆以川,埋在梨白村,就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她,想看着她幸福?”
重停顿了许久,那峻冷的脸上,眉心逐渐拧紧,“我为神,数千年乃至万年都与她没有结局,那必是孽缘,本尊为神,自然不会强求缘分,更不会对感情有所执念,只是念在旧情,希望安儿幸福。”
他这样的话,让萧止墨不禁觉得有些可笑,“这话要是让很喜欢你的小安子听见,该多伤心,您真不愧是神,义正言辞的说着体恤一切生灵,却根本不考虑安子的心情,就凭自己的想法,靠着自己强大的神力,给她幸福?”
“你不考虑小安子究竟更想和谁在一起,但却救了我,你是想让我和小安子在一起?”
萧止墨那带着嘲讽的口吻,让重冷下了神色,“怎么,你不愿意?”
萧止墨沉默良久,“没什么不愿意,只是不服气而已。”
重轻轻笑了笑,“本以为你是深沉稳重之人,没想到也有孩子心性,男子汉大丈夫,有些不服,定是要藏在心中,你若愿意与安儿在一起,就该忽略了我!”
“放心,即便是上古的神,我也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再强,留给安子的都是痛,我就算弱的能被你一掌拍死,但从未给过她伤害,虽然也没让她真正的开心过,但也有过安慰!”
聆听到萧止墨心中这样的话,重更是勾起笑意,随后又很快的冷却,“我无话可说。”
话是那么说,可萧止墨在知道陆以川是神,是上古之中,异常强大的祖巫之一后,心中还是有些颤动,毕竟……若是在那个时代中,他这样的蛇妖,只是最低等的妖物而已。
甚至如今,他还被他救了。
重读到了萧止墨心中的复杂和纠结,他刚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瞄到,输送神力到萧止墨身上的两只手,指尖开始变透明了。
再看结界中已经彻底活过来的萧止墨,只剩下胸膛和后背的皮肤还裸露着血肉,于此他咬紧牙关,加大了力气,为他做愈合。
“萧止墨,高处不胜寒,本尊为神,但回味整个神生,最幸福的时候,便是转世成为了众生之中那沧海一粟,渺小而认真的看每日的日升月落,我很羡慕你……”
“安儿拥有生前记忆,若是你觉得她对我还存在心思,我希望你不要介意,安儿天性善良,她为神时,神力能聆听万物心声,她最能记得旁人对她的好,她而后对我存在情愫,只是因我当初因想得到她,对她好过而已。”
“想你也定有所体会,安儿不忍你难过,会顾忌你的感受……”
一口气说到这里,重深深喘了口气。
萧止墨心中有些震诧,他后来的确能感觉到小安子在为他想。
明明她喜欢陆以川,却因为他对她好,刻意的去隐藏感情,更表明决心,想要放下。
可是他惊讶的不是这里,而是陆以川对小安子的了解。
而这些话,也让他觉得漏洞百出。
因为想得到她,对她好过?这么恶心自己,把自己说成渣男的神,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不禁在想,他们之前认识了多久,几千年,还是几万年?他们发生了什么才会到了,让一个神费尽心思的,想要小安子幸福。
小安子断不是什么没心没肺的人,她那么喜欢他,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深情和羁绊存在。
要是这样,那他追求小安子,那不是白白浪费感情吗,小安子的心里,肯定不会有他的。
他的这些想法,全被重听到了心里,随着萧止墨的身体越来越完整,他从手中散出的神力,连同他手化成的晶莹,一同飘向了结界中。
那样的情形,与之前萧止墨灰飞烟灭没太大的区别,于此,重看了看另一个结界中,眼角还挂着泪却昏迷不醒的白安安。
想起之前,安儿忍受不了萧止墨灰飞的打击,痛苦哭泣的模样,他此时……真想她也醒着啊。
不知道安儿,看到他在不久之后,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消失,会是什么反应。
可随后,他又失意的苦苦笑了笑。
罢了罢了。
战争之中,他被他的剑射穿,灰飞烟灭时,安儿的惨叫和绝望的表情,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呢,有过就好,安儿曾经很在乎他,那就好。
深呼口气,他喉结滚动:“此番事情一过,安儿只是你的小安子,她能活过20岁,记忆中关于我的事情,在我离开后,也会慢慢淡去,你给她些时间……”
“我不知这样的话,在你听来,是否觉得荒谬,可如今我时间不多,已然无法细细考虑。你不必介意我,世间的人,谁没有过一次错爱,安儿被我所拖累,已经是孤儿,我当真是自责不已。”
“我尽我所能给予安儿弥补,将希望寄托于你身上,希望安儿能获得幸福,当然……我这些话并非强求,只是安儿值得去爱,她出生贫寒,性子有些维诺,但极为善良。”
“她做得一手好菜,更是心灵手巧,不畏吃苦,她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妻子……”
说到这里,重眼尾的血痕,再也不单单只是血,那一道道眼泪,突然涌出。
只是,他喉结又一次滚动,抚平情绪后,继续抓着最后的时间说着:
“她如今还小,才18岁,安儿为神,天资比常人聪慧许多,几年后,她一定会很优秀,若你想要事业上的帮助,安儿定能帮助你。”
“担上本尊的木神之名,安儿一定值得爱,她当真值得爱……”
听着重那紧张而又快速的语气,萧止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陆以川,话也很多啊……
重的那些话,虽没被单轶与登彦听到,可站在结界外的雪儿,却与自己的父亲心意相通,聆听到了他的那些半真半假,委屈感情的交代。
在看到重浑身通透的光在慢慢变淡,透过他,亦能看到对面的景色时,雪儿的两只小手趴在结界上,雪儿那双与梨白极尽相似的大眼里,眼泪模糊着视线,不断滑落。
手与小臂消失后,结界中的萧止墨,又恢复了他之前那精瘦健美的躯干,完完整整。
而此时,重松了口气。
这样,也就完了吧。
而后,他扬起了那张俊脸,将身体里最后的一道神力,凝聚在了自己的眉心,泛白的绿光,一发冲天。
萧止墨的脑海里,有了重最后的话:
“以木神之力做出誓言,等安儿葵水一来,若你与她名正言顺的成婚,你们定会生育一个可爱的女儿,生活幸福。”
“拜托了……”
只是雪儿,在看到重体内神力冲天,说出了那最后的交代和筹码后,她浑身颤抖,小嘴哽咽着呢喃道:“不要……我不要……”
叮——
重在那一秒,脑海中有了空白。
雪儿的声音,传入了他的心中。
眉心的那道神力顿住,随后,结界外传来了一道嘶哑而尖锐的孩童的喊声:“我不要!”
“你回来!”
“我不要!你回来!”
“你是不是我爹爹!你是不是我的亲爹爹!你回答我!”
那一瞬间,重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可越来越飘渺,越来越散淡的思绪告诉他,这都是真的。
明明是那么悲伤,可他的身体,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痛楚,他知道孩子在哪。
可他却压抑着心中所有对孩子的欲望。
若是孩子听到了他与萧止墨的心声,那他心中所想,孩子一定也能听的到。
他到最后,也没转过头去看一眼,趴在结界外哭喊的小姑娘。
只是雪儿,看他凝聚最后的神力,甚至越来越淡后,她抓着登彦的衣袖又哭又跳:“爹爹你帮我!我不要!我不要!”
“娘,娘你醒醒,陆叔叔要死了!陆叔叔不要你了!”
……
“啊——!”
随着雪儿那惊怆的大喊,从重眉心凝聚的神力分成三道力量分散后,他爆裂在了湖中央。
就在须臾之间,他化成了风中的晶莹,找不到任何痕迹。
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就这么消失了,结界也消除了。
那翻转日夜的光,也顷刻间黯淡,这时……月已经到了西方,是凌晨了。
雪儿看着那一切,长大的小口上挂满了咸涩的泪水,而她却再也痛喊不出声音,只是憋红了小脸,想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去释放心底的痛。
登彦在第一时间瞬身而去,在白安安与萧止墨要坠入湖中时,将两人带去了岸上。
而随后,那三道宛若消失在天际的,木神最后的神力,一道进入了白安安的体内,一道直冲登彦而去,好在登彦手快,将其凝聚成在了手心。
还有一道……
在空气中突然消失,而后却穿越了某个神术,落在了席无玥的手心中央。
躲在空间术后看着那一切的席无玥,在接到重最后的神力后,他那双凤眸尽是诧愕,甚至手也抖动不已。
有一种最可怕的难以预料,木神重,竟然连他的空间术都知道,并在最后的时刻,能将其打开。
而被席无玥所救的蓝冰儿,此时却呆站在空间术的旁边,表情僵硬,双眼呆滞。
整个人宛如失去了灵魂。
“安儿……”
脑海中,有个男人在叫她。
听着那道声音,她很开心。
她记得,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他了。
远过现在大地上的黄河和长江。
“嗯!我在!”她答了一声,然后转过了身子,但却什么都没看到。
奇怪,人呢?
“叔执念已消,要走了。”
执念?
哦,她记得,她在九里村被神婆配了冥婚,后来她身边便跟着一只男鬼,叫陆以川。
他因执念未消,还说她活不过20岁,他要帮她保命,而她却帮他做事。
“是吗?叔要走了啊?可我还没好好报答你呢。”她也记得,他对她很好。
用他的陪葬品换了钱供她上大学,她生病的时候,他会像小时候,爸爸照顾她一样的,照顾的她好好的。
舍不得呢。
“无需报答,你我本是萍水相逢,人鬼殊途,叔在另一个世界会保佑你一生平安。”
这样的话,听在心中当真不是滋味,什么人鬼殊途,不就是一个有心跳,一个没心跳的差别吗?
而且,为什么她看不到他了呢!
“为什么我看不到你呢?”她说出了心中疑问。
“因你是人,我是鬼,你我本不是一类生灵,如何共存,叔走了,未来的日子,好好念书,好好吃饭,现在是冬天了,记得保暖不要生病……”
“叔会保佑你,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啊?”这话,真不像是陆以川说的。
而后,没人再回答了。
“叔?”她迈开步子,前去寻找,还是没人答。
“叔?”
“这就走了?”
这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