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在意起了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悲,甚至幼稚得在言语上欺负她,挖苦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看电视时她坐在一旁看书,玩手机游戏,打毛衣?
他的眼睛蓦得睁大,她的每个表情都印在脑子里,竟是那么清晰,他甚至猜到了此刻的她应该正斜躺在床上翻书。
想到这他起身一脚跨出浴池,擦干温漉漉的身体,披了浴袍开门,像是证实一般走到她卧室门口推开门,定睛望着站在窗前的她…
顾笙歌从书里抬起头,便见他站在门口,而后她忙把书扔到一旁,走到他面前替他系好浴袍带子,又进浴室拿了干毛巾,“咦…你今天怎么没洗头?”
她没留意到他的表情,折回浴室挂好毛巾。
陆北辰却仍愣愣得站在那里,似乎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精明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证实,而结果却是他完全应付不来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对彼此已熟悉到了这地步?
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的自然而然?
等到他回神时,她已站在他面前,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你杵在这儿是专挡路的吗?”
“你要做什么?”‘门神’颇不自然地问,但还是侧了身让她过路。
顾笙歌手指向藤箧子里换下的衣物,扬了扬自己手上的浴袍,“我要去洗澡了,顺便洗洗你的衣服,你一直杵在这,害我进出都不方便。”
“你是瞧我不顺眼吧?难不成你洗完澡后喜欢走来走去?”
真是好心没好报,若不是看他累了,想让他早点休息,她才懒得提醒他别站着发呆呢!
顾笙歌挫败得垮下肩膀,她叹了口气,“算了,你爱杵多久就杵多久,我不介意洗澡的时候门外站了个身家上亿的保镖!”
说完,她转身朝自己房间的卫生间走去,陆北辰跟在她身后,见她要进去之际忙忙伸了腿进去,隔着开说,“我没洗头,你先帮我洗。”
呵,还真是霸道!
于是,他坐在浴池边缘的大理石台上,她则站在浴池里面,双手狠狠抠着他的头皮,边抠边想着,怎样抓掉他一把头发还不会被他察觉她是故意的。
陆北辰舒服得眯起眼睛,嘴仍是不闲,“泡沫掉我眼睛里了…给我抓抓耳朵…你少喷点儿水,都滑到脖子里了,喂!你到底会不会洗头?!”
顾笙歌闷笑,手里抓着一小撮他粘了泡沫的黑发,语气慢悠悠,“不会,而且你问得太晚了!”
话落,她又凶狠在他头皮上抠起来。
陆北辰哼了声,又眯上眼,这次是痛得眯了眼,“下个星期跟我去一趟北方。”
“去北方做什么?”
“我想好好去去度个假。”
头皮又传来一阵麻麻的痛,他蹙紧了眉,把头扭开脱离魔爪,“顾笙歌,你存心的是不是?痛死了!”
“哦…对不起。”
顾笙歌忙回了神道歉,手的力度放柔了些,“为什么突然想要去北方?”
“正好可以顺便到那边分公司视察。”其实他的只说了一半,另个原因是前几天她有跟他念叨起北方该下雪了,有好几年没看过雪景了。
所以他便决定带她去看一看雪景。
再说了,他若是不早点带她离开B市,她的生日铁定会跟邱洋那厮一起过!
“度假还不忘了工作?陆总还真是个生意人!”
她低低得咕哝一句,有些为难,“可是每年的生日我都是一个人过的!”
“现在我想陪你过一次生日,不行吗?”
嗯?
陪她过一次生日?
他今天是怎么了?
不仅神色有些奇怪,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很奇怪,完全不似他之前的风格。
罢了,反正她也快要跟他离婚了,没准可以趁度假的时候跟他提一下,索性也就依了他。
于是她点点头,忘了他背对着她,根本看不到,手仍是有一下没一下得抠着,好一会儿,又听到他的声音,“往年你的生日我都送过你什么?”
“什么都没送过!”
他倏然仰起头,“一样没送过?”
“都是每次我生日过了之后,你才想起来补张支票!”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他仔细回忆,以前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不太可能刚巧赶上她生日就来了这里,过后说起,也是敷衍了事。
“那我也送了你支票,也没亏待你。”他为自己辩解,然后站起身。
“好了,我自己冲水,你先去外面待一会儿吧。”
顾笙歌净了手走到外面,赤足踩在桦木地板上,脚板心有些发凉,蓦然回头,一步一个湿湿的脚印,断断续续地连到那扇紧闭的木门,一泼泼的水声穿透那扇门,在空静的房间里隐隐约约地响起,她突然感到寂寞,希望那水声能大些,再大声些,她回走了几步,几近贴在门边,直到水声停了,才走回床边开了电视,连续地换台,新闻,广告,娱乐八卦…
她只想这屋里有点声音。
“你可以去洗了,怎么今天想到看电视了?”陆北辰用手拨着湿发,在对上那似被遗弃的眼神后,他心神一震。
她怔怔得望了他很久,才在心里问自己,怎么突然想到看电视了?
耳朵里传来体育台的欢呼喝彩声,一浪紧接一浪,她蹙紧了眉头,然后望向陆北辰,脸上漾起一抹舒心地笑意,“你也觉得开电视很吵吧?我刚刚也这样想来着。”
她关了电视机,他一说话,她就觉得电视是多余的噪音。
陆北辰见她又进浴室里拿毛巾,要给他擦头发,忙拉住她,“不用给我擦了,你回你房间洗澡吧,然后早点休息,我也该去书房看文件了。”
“好,那你也别看太晚了,陆-总!”
“嗯,知道了。”
夜间降温了,窗户上树影摇曳,冬寒的风嘶吼咆哮,暖暖的被窝逐渐升温。
陆北辰忙完公事后动作极轻的推开了她房间的门,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到她床边,蹑手蹑脚爬上了床,而后轻柔得吻住她的唇,愈渐热烈,他感觉到搁在他腰上的纤手慢慢收紧,顾笙歌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眸光震惊…
在这个冬日寒冷的夜里,陆北辰心里没有欲望,没有发泄,仅是想将心口里蕴藏了许久的柔情一点一滴得释放罢了…
仿佛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放开她,月色下她面色绯红,眸中满是错愕。
“顾笙歌,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顾笙歌仍旧惊讶的没有说话,只因她此刻脑袋一片混乱,心跳亦是跳得很快,快得好似随时都会从口中跳出来般。
而更让她疑惑的是,她竟然对他的吻不反感,反而…
反而还有种说不上来的羞涩…
疯了!
疯了!
顾笙歌啊顾笙歌,你的脑袋一定是不清醒了,才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睡吧,时间不早了,我什么都不做就是想好好的抱抱你。”
“哦…好。”
翌日
黑色的JaguaR豪华房车往别墅驶去,望向柏油路的尽头,几栋尖顶的欧式蓝房子。
顾笙歌只瞄了一眼,便把头转向窗外,透过绿荫荫的玻璃窗膜,北方的海滩上只遗留了几串长长的脚印。
当然这些都是她猜的,浅白色的沙滩上见不到个把人,但这么美丽的海滩肯定是有人来过的,即便是冰凉的冬天,总有一些心怀浪漫的人无法抗拒蓝色的海水,一人多高的浪花,和微红的云霞。
听着海潮的澎湃声,车子很快驶进一幢蓝房子院内,白色的镂花大门,两层的精致小楼,他们在底楼的大理石台阶旁下了车。
清洌的海风拢上身,她拉紧了豁风的大衣领口,挽着闲适的陆北辰进了新住处。
在玄关处脱了鞋,她绕过红木格子屏风,踩在光可鉴人的复合式木地板上,低头看到自己苍黑的影子,孩子气般的将右脚在地板上来回磨蹭了几下,抬头赫然对上陆北辰似笑非笑的眼神,她略微窘迫,“这…地板是热的?”
陆北辰看看她的双脚,再把眼光移到她脸上,“要不要把脸也贴到地上测测温度?”
顾笙歌还他一个‘无聊’的白眼,“我不是没见过嘛!”
“北方的冬天除了暖气就是地热了。”
陆北辰脱下外套递给保姆,接着道,“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你先休息会,晚点出去吃饭。”
他上楼后,顾笙歌在屋里兜转,客厅不大,暖烘烘的,海蓝色的沙一组靠墙,一组靠窗,与地板同一色的小茶几,几乎是贴到地面的,果盘里盛着几串紫灿灿的葡萄。
她盘腿坐在地上,摘了颗喂到嘴里,眯起眼睛慢慢嚼,清凉的甜汁里带点微酸,把核吐到手掌心上,她从几下面找出几张影碟,全是获奖的大片。
她一向自认是小市民,这些电影即使久负盛誉,她也鲜少去看。
眼下恰好无聊,她随意得抽了张《吹动大麦的风》塞进dVd机里,又爬回原处,靠在沙边缘,抱了方枕,抓了串葡萄仰头咬下一颗,很有闲情逸致地欣赏起电影来。
但她运气似乎不太好,抽中的是一部催人泪下的影片。
整部电影绿浪翻滚,绿色是爱尔兰国旗的颜色,到了影片最后,这个颜色才被灰蒙蒙的尘雾渐渐淡化,直至消失,什么都看不清了,茫茫的灰,她的心随着颜色的淡化而失落,年轻的爱尔兰战士被处决,泪不可仰制得溢出眼眶…
当陆北辰拿过她手上的葡萄时,影片刚好结束了。
“来渡假还选这么悲伤的影片看?”他坐到她身畔笑问。
顾笙歌抹了抹眼泪,“我以为我不懂欣赏,所以应该也不会伤心,没想到…”
“你的意思是你还是有品味的?”
他从藤制的小桌上抽了纸巾递给她,继而道,“比起你那些吵吵闹闹的搞笑片来如何?”
“那是雅俗共赏的,再说了像我这样的小市民本来就需要娱乐,生活中原本就有许多的心酸事,谁还会去看那些悲伤沉重,还要费神领会其深度的电影,不是自虐吗?”
陆北辰听着她头头是道的辩解,不可置否。
顾笙歌倏然惊道,“原来你也是会看电影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能看电影?别忘了我也年轻过,也疯狂的迷过电影和…电影明星!”说到最后,他的表情颇为不自然,声音也小了些。
顾笙歌察觉到了,不动声色,“你的意思就是你也承认自己现在很老了?”
语毕,她故作打量般得在他身上巡梭一番后,得出一个结论,“其实…其实你也不算是很老,就是跟我站起以前的时候显得比我老了那么一点儿而已,你不用过份自卑的。”
闻言陆北辰眸光扫了她一眼,遂笑了笑,老气横秋,“你倒是会说话,老的是心,你自然看不出来,当人把许多事看得透彻时,心就老了,人也老了!”
她凝视他额头上浅浅的皱纹,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酸涩,想必他被夏静姝的病情反复无常折磨得心力交瘁了吧?
年轻时怀着炽热的心去真心爱一个人,然后终于等到两人好事将近却突然发生了该死的车祸,想来他当时的心情也是兴奋而喜悦的,只是现实太残酷,一点一点夺去他的兴奋,他的喜悦,等到他从岁月的桎梏,生活的严刑中挣脱出来时,已是心如死灰。
当人把许多事看得透彻时,心老了,人也老了!
热情没了,追求也没了!
处处防备着,给自己的内心筑起高高的城墙,深不可测的背后是竭力压抑的寂寞!
这一刻,顾笙歌突然想上前拥抱他,就像自己的孩子般拥抱他,温柔得拍着他的背,轻声说:不怕,我不是还在你身边陪着你吗?
然她也开始这么做了,当双手不自觉的攀上他的肩时,陆北辰被她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跳,紧接着她干笑了两声,“我…我也是看得懂那部电影的!”
他的身躯陡然一震,还未牵开的嘴角凝滞了笑意,电视机屏幕一片深沉的蓝,里面没有任何图像,如同他暂时停摆的思绪。
难道…
她是在说…
她是懂他的?
这是一个多具关怀和温情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