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在杏林堂出现的时候,尽管桑大夫早有预料,也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他们是忘年交,相差二十多岁,几乎是两代人了,可都有深厚的国学功底,桑大夫佩服他的学问,杨先生佩服他有本事,所以成了他孙女的启蒙老师。
一见面,桑医生就紧紧搂着杨先生,连连拍打着肩膀:“老弟呀,委屈你了,怎么让你也下来了?”
“下来了好啊,你们难兄难弟,可以在一起了。”桑葚儿带着杨先生刚刚遁地出来,站在一旁,嘻嘻地笑着。
“你这个小丫头,乱了辈份了!”杨先生拍拍桑葚儿肩膀,“我怎么能与你爷爷称兄道弟呢?我叫他叔啊。”
边上的几个人也笑成一团。
小丫头就向大家介绍,杨先生是司马迁的后人,是当代大儒,是自己的先生,是爷爷的朋友,从繁华的都市过来,来到荒凉的山区,好不容易在山村安了家,现在又来到这了地坑下,与大家患难与共。
“这是死亡之地呀,我们这里缺吃少穿,自己都没有出头之日,杨先生来趟这趟浑水干什么?”桑大夫已经眼泪婆娑。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杨先生侃侃而谈,“这是在下先祖的教诲,蒙先生不弃,理当追随。再说了,我从运城带来了一件宝贝,说不定,对我们走出地坑有用处呢。”
大伙儿一起围过来,看他手里的指南鱼,都觉得稀罕。
问他怎么使用?桑大夫不问也知道,说要从地坑里出去,挖山洞需要确定方向,最好是正对着东边,但是东边也有很长的距离,四方镇的一条边长,少说也有一里多长,没有一个具体的点不行。
桑葚儿得意地告诉他们,就以袁小子他们家后面的桑树坡为终点,选了一棵最老的大桑树做对接,他们砍了很多很多的古藤,一根一根连接,昨天晚上,已经调动了许多许多的动物,把那长得不得了的古藤拖到地坑的边缘,再从悬崖上垂下来,就应该有一个点,从古藤垂下来的地方打洞,就有方向位置了。
袁秀梅惊讶地睁大了嘴,说弟弟当时费了好大的劲,藤条垂下来,也没有到达房顶,现在你们的藤条还要从半山腰垂下来?多几十里路长啊。
桑葚儿就说不要紧的,不止一个人出力呢,现在连东山观的道士们也驱逐了邪恶,小子的师傅做法,环形山四周有结界,没有坏人进来了,大家可以上去安居乐业了。
小丫头说起他们晚上斗刘青衣的故事,大家由衷赞叹,只有桑大夫说孙女不厚道,装神弄鬼的吓唬人,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是君子之行。
“虽然爷爷说得有理,但是,杀猪只要杀得死,各有各的刀法,我们还是干正经事吧。”桑葚儿嘻嘻一笑,就往门外跑去,说赶紧把位置测准,就可以挖洞了。
临时组成的一家人全部跑出门。
来到东边的峭壁之下,桑葚儿兴致勃勃地说,藤条垂下来的地方,就是可以挖洞的地方,于是跑得最快,等其他人到的时候,却见她还在峭壁底下疯跑,仰起脑袋望着峭壁,从这头跑到那头,长发飞扬,满头大汗,从来没这样着急的样子。
秀梅跟着跑过去,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唱歌了,这时候,靠在石壁上气喘吁吁,正要开口唱歌,又被来人的问话堵住了,杏仁般的眼睛亮闪闪的,望着狭窄的天空,紧紧地闭住嘴唇,仿佛一开口就要哇地哭出声来。
跟在后面走来的是杨先生,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抬着头,从头到尾走了一遍就明白了,悬崖峭壁的上面,根本就没有古藤垂下来。
“你们从哪里挖洞啊?”庄大叔还不太明白这事,大大咧咧地问。
看着他俩的后面跟来了许四方镇正的人,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要准备挖洞哩,一个兴致勃勃,还问从哪个地方开挖。
桑葚儿一个也不理睬,冲出人群,往家里跑去。小镇的人莫名其妙:这个丫头出主意想办法的,怎么反而不理不睬了呢,只看一个很丑的老头子站在峭壁面前一言不发,就上去问他哪来的?干什么的?
袁秀梅正要给大家介绍,他摇了摇手,自己说话了:“我是桑葚儿的老师,是桑大夫的朋友,小丫头把我带到这底下来,是想给你们找挖洞的定位点,可是,我对不起大家,我度量的尺子没有带过来,明天,明天还得让,桑葚儿上去取一趟……”
走在最后面的是桑大夫,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了,见孙女儿往家里跑,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岔子了,不关杨先生的事儿,他却出来顶缸,暗自称赞他是好人。却也不便说破,只安慰大家,要大家稍安毋躁,说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庄大叔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忙着向大家道歉,说人家上面的人都下来了,我们这底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放心吧,大家都一定能够上去,不急在这一两天。
底下的人们真是度日如年呢,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却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见小丫头那么着急地跑了,心都被浇凉了,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相互安慰着回家去。
小丫头先行一步到了家里,辛辛苦苦忙了一天一夜,功亏一篑,心里就像猫抓的一样,一种想哭的感觉涌上心头,但她不习惯哭,过去想哭的时候就唱歌,也很久没有唱歌了,看起来一帆风顺,其实一事无成。
她跑得快,回到家里,坐在后院子的门槛上,仰望狭窄的天空,悲伤的歌曲脱口而出:
藤索莫非打了弯?
藤索难道被掐断?
为何地坑看不见?
挖洞如何找准点?
…………
还没有接着唱下去,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知道大家回来了,赶紧停止了歌唱。
几个人回到家里,小丫头已经把自己的痛苦抒发出来,这才脸色平静如初。杨先生问:是不是藤条不够长,不能够垂下来?
桑葚儿说不可能,东山观要做法事,也不让女孩子看,她气得跑了,当时没回家,就是担心藤索不够长。连夜召集了所有的走兽,让豺狼虎豹都出动了,它们咬断了许多古藤再拖过来。
桑葚儿没有小子那么有劲,就用拂尘打结,把藤索接了很长很长,几十里路铺得笔直,最少还有两里路那么长的藤索垂下地坑的,古藤又粗又重,哗哗啦啦往下掉,悬崖到底部不会有两里路那么长吧?
杨先生摇摇头说:“不可能,虽然没办法测量,既然甩到悬崖下面的,哪怕到半截,底下都能够看得见,谁把藤索抽走了吗?”
既然没有答案,大家只能劝桑葚儿,说等第二天上去看了再说。
“恐怕没这么简单。”
杨先生打断了大家的安慰,要桑葚儿带他到四处转转。
她有一点勉为其难,说上一回下来,已经与大家说好了,让家家准备工具,按照垂吊下来的藤索确定位置,就可以开山挖洞凿一条出路了。
“现在先不说,出去看了再说。”
杨先生坚持要出去,桑葚儿不愿意出去,说见了大家难为情,人家那么大的希望落空了,这次来却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还以为她是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是诓骗大家的,小仙女变成了小巫婆,怎么好意思面对大家?
桑大夫也走到后面来了,把孙女儿从门槛上拉起来,说:“大家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也没有办错事,只是这事情能不能办好也不是那么太容易的。既然请了杨先生来,他是谋士,帮我们想更好的办法,也对大家是个交代。相反,躲起来不见人,还以为我们行为有愧呢,更让大家失望了。”
爷爷这么一说,她才站起来,但坚持要从后面出去,说害怕看见大家失望的眼神。几个大人依了她,开了后院子的门,沿着镇的边缘向外面走去。
出了后门,更觉得天地窄小。家家的房屋都不高,后门的峭壁高高耸立,全是坚硬的大青石,寸草不长,光溜溜的,其势雄拔,仿佛保持着亘古如一的生存状态,以对世事洞穿的超脱打量着冥冥众生,存心欺负他们一样,到每家的墙根不过几丈远,看上去就让人窒息。
往前走了不久,就感觉到有雨滴飞溅到身上。地坑日照很少的,但这个时候,太阳正在当空,里面也一片光明。没有下雨啊,但是有哗啦啦的水流声冲刷下来了,越往前走,水花越大,靠着墙根走,也打湿了衣服。看着客人也往前走,大家就不好回避,就这么被雨淋着,最后全部变成了落汤鸡。
“雨水”越来越大,最后是倾盆大雨从上浇下来,最粗的水流像水缸那么粗。
杨先生眼睛一亮,问这水从哪来的?
桑大夫告诉他,地坑都靠了这瀑布呀,原来一条小河绕着四方镇走的,地陷的时候拦腰截断,就从上面冲刷下,把地下砸了一个大坑,合成一潭水,寒溪湛湛、流水泠泠,再往前流了一阵子,然后流到地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