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两个字他不怕,“池”字马上让他想到那可怕的地方,才从白水池子里起来,又到那个地方干嘛?莫非要把我浸到黑池子里去吗?他装成懵懂的样子,说才把衣服换成干的,不能把衣服打湿了。
“想那什么鬼衣服?跟我捞尸体去!”那个道士命令道。
“捞尸体?”他听得心惊,却不敢不去,一路走着,两腿弹着琵琶。进了棚子,一股难闻的味道冲过来,让他头晕目眩。
其实他并没有到黑水池子边上看过,这下不能不看了。道士让他到棚子一边取了个钉耙,还有一辆架子车,再站到池子边上看下去,里面像是黑色的米汤,粘粘乎乎的,还漂浮着三个布卷,人那么长,道士说得那么明确,那就是死尸了。
道士用钉耙把每个布卷都打几耙子,有两个还是软绵绵的,第三个打下去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跟着就变形了,想必是人的骨头架子散了。他捂着鼻子,退到一边,却让生瓜蛋把那一包骨头勾上来。
生瓜蛋魂飞魄散,差点儿栽倒池子里,跟着就喊拖不动,再拖下去,自己要掉进去了。
“才从白池子水里出来的吧?你就是个废柴,想进去也不让你进去,掉进去浪费药水!”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另一把耙子,勾住另一边,快拖上来了,还让他用手拽起来,放到车子上去。
布卷也破了,戳出一根腿骨,颜色发黑,刺鼻的腥臭熏得生瓜蛋几乎晕过去,赶紧拖着走,人走在前面,味道还稍微减低一点。
道士在后面吐了几口口水,说这一定是那个黑脸大汉,骨头都这么重。
生瓜蛋问那是个什么人?
道士不屑地说:“还不是来偷丹药的人,没本事的人进不来,这人武功高强得很,中毒以后,还不是只能乖乖做我们炼丹的药水。”
老天爷保佑啊,桑葚儿和袁小子千万不要中毒啊……他一路上念着无量元始天尊,跟着道士走出竹林。到了一处坟山,那里有很多坑,抬起车把子,把尸骨往坑里一倒,道士才从后面跟来,手里提着一把铁锹,递给生瓜蛋,让他挖土填埋。
出苦力他不怕,可是干这样恐惧恶心的事,生瓜蛋都要吐了,可是不敢吐,因为他现在只是没有感觉的木头人,又酸又臭的胃液涌到喉咙,又生生咽下去了,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回来的时候,道士走在前面,他拖着车子往回走,铁锹也放在上面,他整个人已经麻木了,慢腾腾地走在后面。
忽然身边一阵微风,感到一个女孩子的气息,那是他已经熟悉而且盼望着等待着的女孩子的气息,跟着一个亲切的声音响起:“抱歉得很,我原来说错了,你刚刚从水池里出来,不能说小姐让你找她去。”
“没事,已经混过去了,赶紧带我走吧。”他放慢了脚步,轻轻地回答一句,听到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也感觉到在自己身边走路轻捷的步伐,就是看不到人影,他奇怪极了,轻声地问,“我怎么看不见你呢?”
似乎听到什么响动,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叽咕什么呢,快点走啊。”
生瓜蛋灵机一动,干脆停下来,说鞋子里全是泥巴,要倒出来才能走路。前面的就催他快点,还有别的事儿。他只好把鞋脱下来,装模作样磕磕再穿起来。
趁这个机会,桑葚儿才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你要想办法摆脱这人控制,然后过桥。到瀑布那里,瀑布后面有个山洞,躲藏在那里面,他们就找不着你了。”
“我记住了,过桥,找瀑布后面的山洞……”
他的话还没说完,前面又在催他了。他只好捂着肚子,说想要拉屎了。
那道士扑哧一笑:“你他妈的,懒人懒马屎尿多,在水里泡久了吧?我先走着,你快点跟上来哦。”
桑葚儿轻声说:“你可不要拉屎撒尿的,要不然我就先走,不管你了。”
他吓坏了,她要走就不是走了,她是要飞,要飞起来我怎么赶得上?我到哪去找她呢?连忙放下架子车,就往草棵里钻,说是骗道士的,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这一片竹林密不透风,没人看得见了,他知道她也来了,才轻声说:“求求你,我想问一下,花小姐把她母亲救出来了吗?”
这个家伙,差点变成个白痴,他还保留着记忆,却是那个女人的记忆,还在想着她吗?
“这不怪她,只怪我,我没有本事,我没有能力,不能帮她救母亲……”身边没有声音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听?还是迫不及待把话说完,“我只是打听一下,好歹人家也是善待我的,也是对我好的……我只是关心一下她,不能为她做点什么,我内疚得很…… ”
“这个时候,连命都难保了,你怎么还关心她的破事?你为什么不关心袁小子?”
听着桑葚儿的话,他才松了一口气:“对了对了,他怎么样呢,不过,有你关心,肯定比我关心有用。”
桑葚儿哭笑不得,只得告诉他,你的花小姐哪里是去救母亲,她是去偷药。
“就是偷药,也是为了救她母亲的。”生瓜蛋咕咕噜噜地说。
桑葚儿灵机一动想起来了,花媚媚要救母亲,为什么要先去偷火龙丹呢?那么就是说,她的母亲也在一个非常苦寒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不是会有百年瓦上霜?
现在,火龙丹被小子一个人吃了,她没办法,不会炼丹,我们对那东西一无所知,我们需要,她也需要,一定能从她父亲那里找到冶炼的办法,我们只有依靠她。那个妖女不会信任我们的,只信任眼前这个小白脸,为什么不利用这种关系来个双赢?
于是就问:“你是不是很爱花媚媚小姐?”
他苦笑一下:“我这辈子别想了,我配不上她。”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为了自己的幸福,你要勇敢争取呀,为什么要当缩头乌龟?”
“我一无所能,一无所靠,”听到桑葚儿骂他,生瓜蛋真的把脖子缩起来了,怕冷一样,突然想起什么,“你教我武功好不好?我只要有武功了,才能获取她的芳心。”
“现在不是时候,但可以让你在水里不淹死,你等会还要过河,因为桥上有结界。”桑葚儿扯了两根拂尘上的毛发,让他拴在脚脖子上,说这样就不会沉到水底,最起码让人淹不死,让你能够过河,让你能够钻到瀑布后面的水帘洞里。”
“哎呀,感恩大德,没齿难忘,先谢谢了。”生瓜蛋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鞠了一躬,马上接过来,拴在脚脖子上,站起来又叹了一口气,“她现在也未必想看我划水,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实话告诉你,她现在生命垂危。”
“啊——”生瓜蛋捂住嘴巴,还是叫出了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跟着抱头大哭,“我的花小姐呀,你如果死了,我在这里也活不下去了啊,我也救不了你,我先走一步吧。”
说着,他先搬来一块石头垫在脚底下,然后解下自己的腰带,再往一棵垂下头来的竹竿上挂,又打个结,脖子就往里面伸。
桑葚儿举着拂尘,背着另一只手,默默看着他,直到他把脑袋已经挂到上吊的腰带上了,才轻轻挥了一下拂尘,竹竿拦腰砍断,他摔倒在地上了,才苦着一张脸说:“活着有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呀。”
同样是死,他怎么与袁小子差别那么大呢?小子要为一千多人死,他只为一个女人死,小子慷慨激昂,他却是悲痛欲绝,哎呀!真是扶不起的猪大肠。
可是,他牵连着花媚媚,花媚媚牵连着火龙丹,火龙丹又把我们牵扯,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还是要救他一命,于是说:“正因为她有危险,所以才需要你去救她。”
“我是一个废柴,救自己都救不了,怎么能救她呀?”
见他坐在地下,哀哀地哭,桑葚儿说:“你救不了,我们帮你呀。”
“你能帮我?”
“是啊,不过,你得听我的。”
“我听我听,”他一骨碌爬起来,连忙扯下竹竿上的腰带,一边往身上扎,一边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叫我为她死都行。”
为一个女人去死?桑葚儿鄙夷地扁扁嘴,想想他看不见,也不浪费表情了,只是对他说:“你先躲进瀑布后面的水帘洞里去,我再把她带进去——她是昏迷不醒的,你就衣不解带照顾她,给她当牛作马,然后就说是你把她救活的。她醒来以后,一定是要感谢你,这样你就能进一步地靠近她……这样,你们两个……哎呀,我不说了,这是你们大孩子的事,我们是小孩子,管不了你们这些破事。现在,我们绕着出去,你跟我走就是了。”
生瓜蛋有了希望,兴致勃勃地擦干了眼泪,跟着站住了:“我又看不见你,怎么跟你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