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挣扎着想往边上爬,可是越动越往下沉,只有哭喊:“姑娘救我——我没有冒犯您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爱慕您,但那不是罪恶,您为什么这么狠心害我……”
四个童子不闻不问,就像刚才他们什么事也没做一样,就像白水里没有人一样,绕过去,从黑池子里舀起水,两个人抬一桶,从隐身的桑葚儿旁边走过。
黑汤汤的水桶中,一股怪味传过来,腥臭难闻,不知是什么人的尸水?桑葚儿恨不得踢过去,将他们痛打一顿。转念一想,他们也是受害者,可能是白水浸泡过的,麻木不仁,已经像白痴一样了,还是不要暴露自己,等待着把生瓜蛋救起来再说吧。
花媚媚也麻木了,见四个童子走了才扭过身子,对池子里的人说:“我这不是害你,既然你孤苦伶仃,无路可走,两个小伙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说不定,那一个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呢,还不如在这里做个童儿,有一碗安稳饭吃。在风景这么秀丽的地方居住,也比你四处流浪好,也比你被别人收容好,这就是你的命运,认命吧。”
生瓜蛋大喊大叫,说不能把自己丢下,问她要到哪去?
她幽幽地说:“我也很失望,好不容易等来两个人,我寄希望于你,你却不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只有一个人去救我的母亲了——”
在她说话的过程中,生瓜蛋在水中拼命挣扎,越挣扎越往下沉,起起伏伏,喝了不少水,眼看就要沉入水中,边上的女子只是说话,丝毫没有救他的意思,说完转身就走了。
生瓜蛋完全绝望了,他开始大声呼喊:“袁小子,你个死东西,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就把我扔下不管了吗?你死到哪去了?赶紧救我呀——”
见那妖冶的女子走了,桑葚儿本想马上把他救起来,可听到他喊袁小子又止住了脚步,冷冷地站在边上,看他漂浮在水上起起伏伏,快要沉底的时候,他赶紧稳住不动,片刻时间不到,他又企图爬起来,又喝了几口水沉下去……
桑葚儿暗暗笑着:你喊啊,你喊他吧,不知道在哪里呢?你们两个笨蛋,稀里糊涂,一事无成就着了别人的道,还好意思大喊大叫,等着他来救你吧!正像这个鬼女人说的,你是个无用之人,救你上来也没用,反而是我们的累赘,不如干脆我去找袁小子,与我合作到现在,他才是个听话的人,肯出力的人,忠厚贤能之人。
哪里知道边上还有人呢,生瓜蛋不敢动了,只好安稳地躺在水面上,呜呜咽咽地哭着,这才说出打从心眼儿里思念的人:“桑葚儿啊,你在哪里呀?其实,你才是我心中最可爱的人,你是天下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子,你才是我命中的救星啊……”
听到他的话,姑娘止住了脚步,听他继续在说:
“在我遍体鳞伤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是你给我治疗的,是你叫喜鹊给我送桑果子的,在我被赶出道门之后,在我已经疯傻之后,是你让山洞里那个老道人把我救活的,现在你难道不救我了吗?你又不救我谁救我啊?我刚才真该打嘴呀,我不该拿你跟她那个臭女人比较啊。她这么坑我,我还说他的好话,我还说你不如她……其实你是天上的九天玄女,她就是地下的黑乌鸦,她就是地下的癞蛤蟆,她怎么比得上你呀?”
桑葚儿已经被打动了,朝他走过去的时候,他继续在说:“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和你们在一起,我的亲人只有你们两个,只有你们才能救我,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可是,我这也见不着你了,我也不能跟你们干大事了,我不能跟你们到运城去了……留在这个地方有什么好呢?从此以后我就要变个白痴,只会干活,只会害人,我不如死了吧——”
隔壁的水池子里就泡着死人,臭气不断往这边飘散,他越想越害怕,已经绝望了,本来就是个话痨,在这么恐怖的地方,他只有不断说话来打磨时间。把心里话说完之后,已经没有生的念头了,干脆拼命翻腾起来,身子很快会下沉。
这个时候,一根救命的稻草来了,不,这不是稻草,是拂尘——是一道黑一道白的拂尘,只有桑葚儿才有这样的东西,拂在他偶尔露出水面的脸上,痒痒的,情不自禁地抓住,身子也稳住了。
睁眼一看,果然是那张俏丽的小脸,情不自禁大呼一声:“桑葚儿,是你吗?”
“嘘——”桑葚儿在水池边,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是山雀死在田埂上,就剩嘴一张,说话会说得很,却一点本事也没用,有心不管他,又看他太可怜,尤其是他最后的话打动了自己,因此现身出来,一手拿拂尘吊住他,另一只手的食指伸出来,凑着鼻子前面让他噤声。
“快,快拉我上来。”生瓜蛋小声却急切地说。
“别着急,”桑葚儿笑嘻嘻地蹲到池边,“哎呀,真是的,心诚则灵啊!你终于把观音菩萨喊来了。”
生瓜蛋漂在水面上,没办法磕头,只有哀哀地哭告:“桑葚儿,我的好大姐,我的小姑奶奶,你救救我啊,你不救我,我就要死了,快拉我上去吧。”
“你死不了,你不是说,情愿端茶递水,给她当童儿吗?你要起来干嘛?泡两个时辰,你就在这洞天福地里享福了,何乐而不为呢,干嘛要跟我们喝稀饭吃咸菜呢?还要担惊受怕,跑上跑下,我们是因为坑下面有亲人,你跟我们吃苦受累图什么呢?”
他呸呸吐了两口水,声嘶力竭地说:“这是什么狗屁幸福生活?这有什么快乐的?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有什么用?这里的童儿都像木头人一样,他们没有思想了,他们没有喜怒哀乐了,只是当奴才,只是害人……哪怕跟你们吃稀饭,我要跟你们在一起。因为你们就是我唯一亲人,你们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我也要帮着四方镇的人都救上来……”
生怕桑葚儿走了,他死死地拉住拂尘不放,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桑葚儿不得不打断他:“告诉我,袁小子在哪里?”
“你先把我救上来再说,”生瓜蛋先把这作为交换条件,“我告诉你,她刚才告诉我许多秘密……”
桑葚儿连连摇头说,拉长了脸,愤愤地说:“不要说了,我都听见了。我听见你怎么诋毁我的,你怎么抬举她的,你怎么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那副奴颜婢膝的样子,真是有辱你的祖宗八代——啊,你的祖宗八代还不知道是谁呢!”
“呜呜呜呜……”生瓜蛋泣不成声,“那是我一时糊涂,误入歧途啊,我都后悔死了,我真的想死,如果你不救我,我干脆死了算了吧——”
见他双手放了拂尘,桑葚儿又产生几分怜悯:“你死不了,只告诉我小子到哪去了?”
生瓜蛋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被这女人美色诱惑,做了她的俘虏,先过了桥,到她家里来了,小子有本事,完全能够过来,但是很可能中毒了。”
“你丫自作自受,我得先去找袁小子去。”
“那我怎么办?”
“水里凉快吧,你就在这里凉拌吧。”桑葚儿见他又要折腾,真的不想活了,扯下一根拂尘的毛发抛给他,“安稳一点吧,不要添乱了,把这缠在右手的中指中间,不论浸泡多久,他们也换不了你的心,照样可以有记忆。你只要不动也淹不死,等我找到袁小子再来救你吧。”
生瓜蛋担心她不来,还要大哭大叫,桑葚儿指了他一下,警告他:“这个时候,你最好装死,不要作声,再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不来救你了。”
“你什么时候来呢?”
“如果他们的人来先来把你救起,你就装成失忆的样子,问你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到哪里去?然后你说,小姐让你去找他。只要走出去,我就会来找你了。记住,记住,在水里什么话也不要说哦。”
生瓜蛋赶紧噤声,果然漂在水上,也不往下沉,眼睁睁看着桑葚儿飘然而去,眼泪水只好往水池子里面流。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听到有脚步,他干脆闭上眼睛。两个道士过来了,说这家伙浸泡得差不多了。然后拿了一根竹竿,往他身上捅一捅,他装着才醒的样子,拉着竹竿,被他们拖上来了。
一个道士问他是谁,他摇摇头。问他从哪里来的?他也摇摇头。问他要到哪里去?他还是摇摇头。
两个道士互相望了一下,相互点头,然后拿了干衣裤给他换上。生瓜蛋一看,八卦图在身后,穿上以后,跟他们一个样子了,还是装成木呆呆的模样。
其中一个就问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