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出生至今已有半年,还从未出过凤王府。沈沐秋本是不打算带他出来,但浣纱兴致勃勃,她也不好只带着浣纱来,把英儿和长亭留在府中。若交给府中其他丫头,她又不放心,索性一同带了出来。
一行五人从马车上下来,随行的下人先将准备的贺礼送到茶楼,沈沐秋带着她们朝茶楼走去,由于舟儿闹着自己走,她们只能迁就他,走得慢了些。
送贺礼的下人从茶楼出来,后面跟着的是那中年男子。
“你们自个儿在茶楼里点些吃的喝的,不必跟着我们上楼。”
沈沐秋朝车夫和随行护卫说道,二楼必然来了许多客人,她们这么多人,惹人注目事小,只怕扰了人家店里的生意。她又看到身后的男子,今儿是喜庆之日,那男子却穿了不相符的黑色长袍。她笑着说道:“恭喜掌柜的了,只是我们一行这么多人,还劳烦您亲自出来招呼我们。”
那男子看了眼沈沐秋怀中抱着的婴儿,随后撇开目光,温和地看向沈沐秋,拱手道:“夫人亲自来,小店蓬荜生辉,夫人里面请。”他伸手朝大门处做了个请的姿势。
浣纱和英儿见到掌柜的,弯身行了礼,掌柜的倒也不在意。一旁的舟儿也是极少出府,现下见了这陌生男子,一个劲往英儿身上蹭,英儿连忙抱起了他。
沈沐秋回头看见舟儿模样,不由宠溺一笑,“是该常带舟儿出来走动,不能总这么怕生人。”
掌柜的原本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听“生人”二字,举在半空中的手不由地微颤了一下,转瞬间,不着痕迹地将手负于身后。
因为唱戏吵闹,沈沐秋怕锣鼓声惊到舟儿和长亭,索性选了个离戏台最远的位置。她们本就是来凑个热闹,至于唱了什么戏目倒无所谓,掌柜的将她们安排妥当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茶楼二楼角落放了火盆,温度较外面高一些,沈沐秋将裹着长亭的抱被取了下来,又让英儿将舟儿的袄子解开系带,以防离开时温度相差大,不小心惹了风寒倒不值得了。
浣纱一脸的兴奋神情,哪里还管得了舟儿和长亭。
看了眼浣纱,英儿伏在沈沐秋耳侧,提高了声量说道:“小姐,难怪您不让浣纱姐姐抱着小...抱着小公子,她这般兴奋模样,只怕把公子们丢了都不自知。”
“英儿!”
沈沐秋还未来得及开口,浣纱倒不乐意了,白了眼英儿,嘟囔着嘴,不满道:“英儿,你也太小瞧我了,我便是丢了自己,也不敢丢了公子们呐。”
“好了,你好好听曲吧。”沈沐秋轻轻逗弄着怀中的长亭,他第一次出王府,新奇得很,小眼睛东张西望的,看什么都觉得很有趣似的。
这时掌柜的走了过来,将手中糕点放在桌上,自己也跟着坐下,看了眼正笑着的长亭,“小公子眉眼长得像夫人。”
沈沐秋浅浅一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怀中长亭,呢喃道:“是呀,他长得确实像我,也就只有鼻子随了他爹。”
“鼻子?”掌柜的重复了一句,仔细看着长亭,眸中神色不明,视线移向戏台,问道:“夫人觉得这出《西厢记》如何?”
沈沐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戏曲,她本不爱听这些,今天原本也是为了让浣纱和英儿出来走走,总不能让她们一直憋闷在王府。他这么一问,沈沐秋倒有些愣住了,脸色略略有些羞赧,轻声说道:“我本不爱听戏,今儿也是丫头们闹腾才来的。他们唱了什么我倒没细听,也听不出好坏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也就丫头们听得入迷。”
掌柜的浅浅一笑,未置可否,只笑道:“夫人虽已是两个孩儿的娘亲,可瞧着年岁并不大,方才那番话,倒显得少年老成了。”
“让掌柜的笑话了。”沈沐秋眉目微敛,并不想纠正他认错了舟儿的身份。
男子拍拍长袍起身,拱手道:“不打扰夫人和公子们了,我去楼下招呼客人,这盘糕点是小店送给夫人品尝的,夫人和公子们慢用。”他说完便转身欲走,才转身便又停住,说道:“在下卫瞋,夫人不必唤我掌柜的,我也只是暂时帮着打理茶楼,听在耳中倒觉得别扭。”
沈沐秋在卫瞋转身时便已起身回礼,浣纱和英儿也跟着回了礼。但听卫瞋这样一说,反倒忘了道谢,只应道:“好。”
她并不想与人深交,也不想让陌生人知道她是凤王妃,所以只是淡淡应了,没有告诉卫瞋她叫什么。
好在卫瞋并未追问,只是拱手回礼,随后下了楼。
沈沐秋并未在意卫瞋的离开,只是看浣纱听戏听得入迷,这会儿连英儿也入了神,舟儿在英儿怀里很不安稳,她朝舟儿招招手,“来,坐到娘这里来。”从盘中拿了块糕点递给他,“是不是觉得不好玩?”
舟儿接过糕点,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委屈地点头。
忽然响起掌声,沈沐秋这才意识到《西厢记》唱完了。浣纱和英儿也回了神,英儿这才察觉舟儿早已不在她怀里,神色紧张起身寻找,瞧见舟儿正在小姐那里吃糕点,脸色放松下来,拍了拍胸口,说道:“吓死奴婢了,小公子在这儿。”
浣纱也看见了英儿从慌乱到安心的变化,取笑道:“之前是谁说怕我分心丢了小公子?自个儿入迷,若不是小姐在,小公子这会儿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英儿毕竟年纪轻些,加之又确实是自己大意,被浣纱这样一说,不由得红了脸,一下跪到地上,低下脑袋,哽咽着声音说道:“请小姐责罚,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公子。”
这一举动,莫说浣纱,连带着沈沐秋都吓了一跳,她连忙拉起英儿,“快起身,这不是在府中,教人瞧见不好。”
英儿抬起头,红着眼说道:“小姐,奴婢再也不会了。”
“好,起来吧。”见已有人注意她们这里,交头接耳着,沈沐秋连忙拉起英儿。
恰好此时卫瞋走上楼,他见状,连忙走了过来,关心问道:“怎么了?这丫头怎么还红了眼?”
英儿退至一旁,有些尴尬被外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因为看戏入了迷,疏忽了贪吃的公子,这丫头觉得对不住我这个主子了。”沈沐秋简单说道,面上带着的笑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客气而疏远的。
卫瞋倒像是未看出一般,指了指戏台,笑着说:“下一曲目是《孔雀东南飞》,也是编排得极好,丫头们可别再入了迷了。”
虽是玩笑话,但一旁的英儿头低得更甚,浣纱也不由得低下头,这也是小公子和小王爷不在她怀里,不然方才跪在地上的就该是她了。
沈沐秋对英儿看了眼,低声道:“英儿,牵着小公子。”她站起身,替长亭裹上抱被后才对着卫瞋说道:“卫掌柜,多谢盛情,小儿年幼,不宜长久在如此喧闹之地,有机会再来听戏。”
卫瞋一直看着沈沐秋动作,她对孩儿照顾得很是周到。他侧身让出路来,只简单说道:“夫人慢走,饮香茶楼随时恭候。”
英儿也连忙帮舟儿系好袄带,又往身前拢了拢,和浣纱一起给卫瞋行了礼,她才抱起舟儿,跟着沈沐秋下了楼。
卫瞋转身走到窗前,看着她们主仆上了马车,他站的位置逆着光,即便沈沐秋有武艺在身,也未能察觉楼上有人一路目送自己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
除夕一早,沈沐秋亲自去庵堂请太王妃回府,依旧是连面都没见着。越是热闹的时候,心里越是想念凤无疾,太王妃如此做,沈沐秋的心情自然更落寞了些。长孙燕火上浇油,伤口撒盐,特地派了公公来宣旨,大意就是再提醒她一句,凤无疾已经逝世,皇家开恩,除夕夜凤王府不必进宫请安了。
沈沐秋让凤总管拿了些赏银,送走了宣旨的公公。心里再难过,面上也是平静的,毕竟是除夕,不能因为她扰了旁人的兴致,她不能将伤心难过全部放在脸上。
“女眷本就不必除夕进宫请安,太后娘娘何必多此一举?平白惹得小姐伤心。”那太监走后,浣纱不满地嘟囔,太后娘娘必定是有心的!
沈沐秋看了她一眼,离开大厅,朝自己屋子走去,长亭和舟儿都睡了好一会儿,怕他们突然醒了。边走边低声斥道:“这话岂是你能说的?最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还怕旁人伤口撒盐吗?”
“是,奴婢错了。”浣纱跟在沈沐秋身后,吐了吐舌。她只是为小姐难过,太后娘娘似乎很不喜欢小姐,总是刻意为难,她怕小姐难过。忽然想到什么,她追上沈沐秋的步子,提议道:“小姐,咱们去沈府过除夕吧?把小公子和小王爷都带上,老爷夫人和大公子都在,热闹些。”
沈沐秋心口忽然一疼,太王妃拒而不见和长孙燕刻意提醒时,她都淡然接受,可浣纱好心的提议,她却觉得心口微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