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秋呆呆地望着床顶,偏头看了看床外侧,凤无疾的玉枕不见了!凤无疾呢?她猛地坐起,目光先是盯着床尾,而后有些迟缓的看向屋内,好像有人朝她跑来,是英儿还是浣纱?她竟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小姐,您醒了?”浣纱极力忍住哭腔,小姐在紫竹林昏睡过去,国舅爷赶忙带着小姐回王府。宫里太医来看过,小姐身子虚,不能再伤心了,再哭下去眼睛会坏的。
沈沐秋盯着眼前的人瞧,缓了片刻才哑声说道:“浣纱,你把丁一叫来,不许其他人靠近这里。”
“好,奴婢先替小姐穿衣。”浣纱忙要拿床边的衣服,小姐这样见其他男子不合规矩。
沈沐秋推了她一把,“快去!”
她力道大了些,浣纱向后退了两步才站定。她一见小姐神色严肃,也不再坚持,都这个时候了,要礼数做什么?她慌张地跑出去找丁一,丁一就在荷园太王妃那儿。她没有和小姐说,太王妃伤心的同时也怨怪小姐,只说是小姐害了王爷。若不是王爷有遗言,太王妃是不准小姐再进王府了。
丁一到时,沈沐秋已端坐在桌边,未梳发髻,只披了外衣。
“王妃,您找属下?”丁一低着头。
沈沐秋指了指对面,“丁护卫,掩了门,我有些话要问你。”
“是。”丁一依言,关了门,自己又走回刚才站立的位置,一直没有抬头。
沈沐秋不紧不慢地给他倒了杯茶水,“坐下说吧。”
“属下不敢!”丁一低头回道。
沈沐秋神色不变,倒是自己端起茶水轻轻抿着,直到一杯茶水喝尽,她才缓缓开口道:“丁一,王爷曾说碧落黄泉他都会陪着我。你道,他可是守信之人?”
丁一低着头,看不清他此时神情,只听他说道:“王妃,王爷不是有心欺瞒您,此毒特殊,王爷一直在找解药,可遍寻不获。天命不可违,王爷别无他法。”这些话说的清楚明白,却让人无法参透其中意思。他缓了缓,继续说道:“王爷知道他终有离开的一日,为怕您伤心,他吩咐奴才们将他所有贴身之物都一同烧了。王爷让属下告诉王妃,睹物思人百害而无一利,万望王妃以自身为重。”
丁一不紧不慢地说着,沈沐秋只觉胸口有一股气,想要发泄却不知该怎么发,她双眸通红地看着从进门就没抬过头的丁一。沉声问道:“好,好,那我倒要请问丁护卫,凤王爷将几代王爷的心血置于何地?凤家几代王爷费尽心思,才有了如今的凤王府。可他仅为了妻儿便放弃所有吗?他可曾想留下一府老小该怎么办?凤家基业怎么办?托付他人吗?”
为何始终不肯对她说实话?即便知道他假死,她也不会表露出来的,为何连她也要瞒着呐?
丁一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双手伏地,平静道:“几代王妃都是这样过来的,王爷又怎愿如此啊?王爷数月不去紫竹林,便是替王妃和小王爷打算筹谋。即便凤家军和军器监还给皇家,可凤家军的忠心不会变,军器监打造兵器的技术也不会外泄。他们会隐去自身光芒,等着小王爷长大,一切从头并非难事。先前王爷已将府中不干净的人清理,宫里的张如芩也被暗中灭了口,王爷说只要长孙锦在,您和小王爷便安然无恙。只是辛苦王妃,一个人抚养小王爷长大,凤家后人是否还会经历此种痛苦,便要看王妃和小王爷了!如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王妃可去东临寻求帮助之人,王爷说永兴毕竟忌惮东临,长孙锦护不住王妃母子时,东临可以。”
印象中,丁一从未说过这么多话。
沈沐秋有些颤抖,明明是炎炎夏日,可她却觉得仿若置身冰窖,全身散发着冷气。
凤无疾……当真没了吗?他为何安排的这般妥当?连长亭的未来都打算好了?沈沐秋的怒气早已不见,换上的是满面泪痕。她始终不信凤无疾会死,至少不会这么年轻就死。
握着茶杯的双手抖动着,发出摩擦声响。她盯住丁一,依旧不死心。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忐忑着开口说道:“丁一,此时无人,你同我说句实话,王爷…”
“王妃节哀!”丁一伏在地上,让坐在桌边的沈沐秋看不见他的身形,更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听“啪”的一声,陶瓷碎了一地。
沈沐秋双手撑着桌面,缓缓起身,她感觉得到自己在颤抖着,两条腿不听自己使唤,她想要自己走动,却发现根本做不到。长孙燕和长孙锦亲眼看着凤无疾火化,纵然他武艺高强,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生天呢?
她站着不动,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凤无疾怎会为她做到这一步啊?他把身后事都打理好了,为了她和孩子,让凤王府从头开始吗?几代王爷的苦心经营,是因为她毁于一旦吗?
长亭还小,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她要怎样抚养长亭才能让他承担起整个凤王府?
“王妃?”屋子里久久没有一丝声音,丁一终于抬起身子,他看见沈沐秋一副随时会晕倒的模样,不免担心。
沈沐秋垂下眉眼,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低声说道:“丁一,你过来扶我,我要去陵墓。”
丁一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起身,走至沈沐秋身前,“王妃,您是不是有些不舒服?过几日再去吧?属下先扶您去床上休息。”
沈沐秋终于抬头看了丁一一眼,面色疑惑,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坚持道:“让下人备马车,立刻就去!丁护卫若不想去,本王妃不勉强。”
以往沈沐秋绝不会以“本王妃”自居,现在她心里有火,丁一阻止她,会让她以为丁一想隐瞒什么。
丁一立刻低头,弯身握拳道:“王妃稍等,属下让下人备马车。”
沈沐秋没有应声,看着丁一离开,她实在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缓缓坐回木凳上。
凤家陵园就在皇陵后几里处,依山傍水,是始皇给凤家的又一恩宠。陵墓位置由当年朝中国师算过,是块除了皇家陵园外风水最好的地方。
沈沐秋一身缟衣,由浣纱搀扶着。才下马车,沈沐秋的眼泪便不自禁落下。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青石路,两侧各立着一座石象。石象到陵园的石子路上种满了青松,一路到陵园入口。
沈沐秋半个身子都靠在浣纱身上,浣纱显然有些吃力,可是小姐现在这副模样,即使自己走得辛苦,她也愿意承受着。
丁一让府中车夫在车旁等着,自己跟在沈沐秋身后,就怕前面歪歪扭扭走着的两个人会忽然倒下。
炎炎夏日,蝉鸣声此起彼伏,没有一丝微风,让人心中烦躁倍增。
浣纱身上已被汗浸湿,沈沐秋同样如此。每靠近陵园一步,沈沐秋的心就像被什么扎了一下,越靠近扎得越狠,扎得越深。她的一颗心,好像被谁狠狠的揪着,拼命的拧着。她的心明明在滴血,五脏六腑都碎了,可她的身子还好好的,如果就此倒下多好,不必为了抚养长亭,连追随凤无疾而去都做不到。
快到陵园入口时,丁一越过她们,按下陵墓口一块石砖,陵墓石门缓缓打开。
沈沐秋站在石门处,从外面看去,里面漆黑一片。沈沐秋只觉得头晕眩得更厉害,为什么她觉得里面很冷?
“王妃,里面黑,您小心。”丁一从门口处拿出一根火把,用火石点亮,举在沈沐秋前方一步的位置。
沈沐秋紧紧抓住浣纱,一旁的浣纱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要断了,小姐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道?
跟着丁一的步子,走下台阶,拐了一个弯,一方灵柩蓦地出现在眼前。那灵柩就在中央位置,孤零零的在那儿,四周没有一点依托。
沈沐秋放开浣纱的手,一步步靠近灵柩,她轻轻抚着石棺,这石棺怎会这般冰凉?她口中呢喃道:“无疾,你把我置于何地啊?”她没有哭,反倒显得平静,头也不回地说道:“丁一,开棺。”
“王妃...”丁一犹豫着说,站着未动。
“开棺!”沈沐秋冷冷说道。
丁一不再迟疑,将手中的剑递给浣纱,自己走上前,卷起衣袖,稍稍用了力。棺盖缓缓向后移去,棺内的东西渐渐显现。
是凤无疾常穿的月牙白锦袍,棺盖越来越往后移,移到棺头时,出现的是一个小盒子,那是什么?
沈沐秋目光疑惑的转向丁一,丁一将棺盖放稳后才回望着沈沐秋,他神色充满悲哀,又避开了沈沐秋的注视,回道:“是...是安放王爷骨灰的盒子。”
沈沐秋往后退了一步,浣纱眼尖,立刻上前扶着她,低声唤道:“小姐。”
“骨灰...”沈沐秋的泪又不禁落下,“凤无疾,为什么一点念想也不留给我?”她松开浣纱,扶住石棺,无力地跌坐在冰凉的地面。
随后,嘤嘤哭泣声传遍整个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