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这时候有个病人进来洗手，看见水池里黑红的液体吓了一大跳，再看见我身上穿着的白大褂，瞬间更着急了。
“大夫，你怎么吐血啦！”病人显得非常手足无措，想帮忙又不敢随便碰我，急得直搓手。
我赶紧说：“你别害怕，我没事儿的……”话还没说全，又一口血涌了上来，我被呛得直咳嗽，胸前的衣襟上也沾了不少血点子。
都这样了，谁能相信我没事？
那个病人扭头就冲了出去，在走廊上大喊：“快来人呐！有个大夫在厕所里吐血啦！”
这一嚷嚷不要紧，附近的医生护士全冲过来了，不由分说地把我抬到急救床上，火急火燎地推着我往消化内科送。我人还没到地方呢，消化内科的主任就已经接到了电话，知道出事的是我，立刻把手头的病人转给了别的医生，准备亲自给我看病。
这种阵仗真的让我有种自己马上要挂了的感觉……不过话说回来，心里还挺暖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什么朋友的人，跟同事之间也从不聊私事儿，日常交流仅限于工作上的事情，所以关系也就一般般吧……但是现在出了事才知道，原来关心我的人这么多，原来他们都会为我紧张……
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孤单。
能有这么一群可爱的同事，真的挺幸福。我舍不得离开他们。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顺江医院一直工作下去，直到退休为止……但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个心愿，对我来说奢侈得根本不可能实现。
所有的检查都一路绿灯，各项结果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出来了，结论是我只有一点儿轻微的胃溃疡，根本不应该这样吐血。于是我又被送到呼吸科去检查，拍了片子证明肺部很健康，排除了肺结核的可能。
大家又群策群力地想还有什么病可能导致这样的大吐血，一大帮人推着我楼上楼下地跑了N趟，做了各种检查，还是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大家都愁坏了，我也感觉特别不好意思。
“……要不别查了吧，我觉得我可能就是有点儿累了。”我歉意地说。
李歆瑶心直口快地说：“你当年实习的时候应该也在消化科轮转过吧，说这话你自己信么？”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就红了，带着哭腔道：“都是我乌鸦嘴，没事儿还跟你说什么累到了也能把你抢救回来，我，我那是快玩笑的呀！你怎么就真的这样儿了呢……”
“还说我呢，你自己说话不也一点儿都不严谨，什么乌鸦嘴，这就是个巧合，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说。
正说着，苍言穿着一身手术服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抓着我的胳膊问：“沐棉，我听说你吐血了，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在他碰到我的那一瞬，我忽然觉得小腹中传来一股微妙的感觉……不是疼，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肚子里吐泡泡……是胎动吗？
可我记得胎动应该是差不多五个月左右才开始出现，现在也太早了吧？
我心里疑惑，忘了回答苍言的问题，而他也没有再坚持追问，默默地放开了我的胳膊。
“你也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他满脸痛惜地责怪我，神色中似乎还藏着强烈的……愤怒？！
我实在不懂，他的这份怒气从何而来。
其他的同事七嘴八舌地把事情告诉苍言，他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反正我就是觉得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没过多久，院长居然亲自来了，开口第一句话不是问候我，而是冲着苍言说的：“苍医生，你也太不负责任了，手术还没有做完你就丢下病人跑出来，万一病人出了什么意外，谁来负责？快回到你的岗位上去！”
“对不起，院长，我现在心里很乱，就算回去也没有办法很好地监控病人的状态，请你安排别的同事去吧。”苍言说。
院长气得脸都快绿了：“说的这是什么话！人是你麻醉的，用的什么药、多大剂量你最清楚！你不去谁去！我们顺江从来就没有手术做到一半换麻醉师的先例，今天也不能开这个先例，你给我回去！”
也不怪院长这么生气，苍言的行为的确对病人太不负责了，而且他还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拂逆院长，要是顺了他的意，那院长以后就没有任何威信可言了。
苍言沉默了几秒，走到院长身边低声说：“院长，我想跟您单独谈谈。”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院长也是有点儿气上头了，估计觉得苍言无非是想找理由找借口说服自己，所以根本就不想听。但是他忘了，苍言的父亲可是卫计委的领导。
苍言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那好，既然院长您让我在这儿说，那我就直说了……我觉得咱们医院目前的排班制度非常不合理，医务人员疲劳作业的情况非常严重！咱们医院的医生平均每四天就要值一次夜班，而且夜班前后的白班也都得照常上，连续工作三十多个小时，这是非常不人性的！”
“那些比较忙碌的科室，轮班更频繁，连续工作的时间更长！我们也都是普通人，不是铁打的，长年累月这样谁能受得了！而且也容易给病人增加额外的风险不是么？”
“今天是沐医生累倒了，明天就有可能是其他人。今天您可以用院长的身份，逼着我在糟糕的状态下继续工作，将来您也肯定会这么对其他的同事。或许一次两次不会出问题，十次八次呢，长年累月呢？谁能保证在这样的疲劳状态下，永远不犯错？！”
“您刚才说我对病人不负责任，那我也想反问您一句，这么压榨我们，难道就是对患者负责吗？”苍言一字一顿地说：“院长，我劝您想清楚了再回答我。因为您的回答，我会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我爸爸。我相信，他一定会非常重视这个问题的。”
院长好半天都没说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明显是想要发作却又忌惮苍言的背景。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半晌之后，院长才苦笑着问了这么一句。
“不敢。我就是工作干得又累又不顺心，还得不到领导的体谅，所以就忍不住想回家跟老爸诉诉苦。”苍言语气平和，可是任谁都能感受到他隐藏的嚣张。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
以前除了捅出篓子需要父亲帮忙善后的时候，平时他基本不提他爸爸，更不会摆出这种嚣张的二代姿态。所以大家也都是把他当普通同事那样相处，常常会忘了他爸爸就是主管部门的领导。
诊疗室再次陷入沉默，气氛变得相当微妙。
不管他是真心觉得排班制度有问题，在这种特殊的时候说出这些话，都显得像是为了我。
天呐，我之前干嘛要说太累那种话呢，现在弄得像是他替我打抱不平似的，院长和同事们会怎么想啊……诶等等，他先前表现出的愤怒，该不会……
该不会真的是觉得院领导对我压榨太狠吧？天！
我整个人都凌乱了，而苍言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让我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地上。
“院长，我觉得您应该给沐医生放个长假，让她好好休养一两个月再回来上班。如果您允许的话，那我现在就送她回家。”
旁边另一个同事弱弱地说：“我们本来打算让沐医生住院观察来着……”
“没那个必要。”苍言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说：“我会照顾她……保护她。”
院长立刻说：“好，你负责送沐医生回家，其他人都散了吧。”
其实放长假这事儿早就决定好了，只是还没有让大家知道。现在这么一弄，倒像是苍言利用家里的权势逼得院长给我放长假，这事儿弄得……
嗷嗷嗷，好闹心好闹心！
我真是哭笑不得：“院长，这……”
“小沐，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回家安心休养吧。”院长说完这话直接转身走了，完全不给我把话说完的机会。其他同事也都识相地鱼贯而出，谁都没有再说哪怕一句话。
我郁闷至极，忍不住带了几分埋怨：“苍言，你这是要干什么？”
苍言不答，反而冲着我摊开手掌，说：“钥匙给我。”
“什、什么钥匙？”
“你家的。”苍言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你现在最好卧床静养，没不活动就尽量别活动，这几天我给你送饭。快，钥匙给我。”
我勒个去，他是把自己定位成我的准男友了么？
我忍了又忍才没爆发，冷淡地说：“不用了，我自己会做饭，实在不行还可以叫外卖，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对我的关心，明显超过了普通同事的范围，他从来就没有对我死过心。我如果接受了他的照顾，很容易被他当成是一种暧昧甚至是鼓励的讯号，让他更加坚持不懈地追求……那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所以我必须得冷淡地拒绝，让他彻底死心。
苍言怒了：“都这样了你还跟我犟什么犟！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他猛地把话憋住，隔了几秒才又重复：“听话，把钥匙给我，这几天我来照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