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漫天,落满了枝桠梢头,一眼望去,满目凉白。陈晚走在花丛中的小径上,脚踩在雪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看着花朵上的残雪,伸手轻轻拂去了,露出了本真的艳彩。
雪下残红,冰凉芬芳。
方锦瑟遥遥便看见了她,她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女子,姣美灵柔,确实惹人怜爱。她缓缓垂下眼睛,半响,抬步走过去。
“妹妹也在这里赏雪?”
陈晚抬头便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无措。方锦瑟极快地捕捉到,心下了然。
陈晚没有说话,只是微笑颔首。
方锦瑟道,“今年的雪景确实极美。”
陈晚微微垂下眼睛,“贵妃娘娘,臣妾畏寒,先回寝宫了。”
方锦瑟默然半响,缓缓道,“妹妹是在躲着我吗?”
陈晚怔了怔,不知如何做答,只好默然不语。
方锦瑟道,“我赠你的桂花茶,味道如何?”
陈晚点了点头,“味道极好,多谢贵妃。”
她轻笑,嘴角露出一丝清苦,“如何好呢?我这般真心待你,为你制作桂花茶叶,而你又是如何待我的呢?”
陈晚面上紧张,想要解释,却又心中郁结,闷声无出,最终只得嗫懦一句,“不是这样的……”
方锦瑟叹了气,道,“罢了,无论如何,你已经做出选择。我曾同你说,愿与你以心相交,而所谓真心却是为你践踏去的。”
陈晚摇头,道,“并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想,只是……”
方锦瑟垂下眼睛,这般欲言又止成功在她眼中掀起一片冷讽。她道,“若是有人在你面前恶言诋毁我,我并不怨那人,我只愿你选择了信他而不信我。”
陈晚心中想,那人是皇上啊,我如何不信他。她道,“我毫无选择的余地。”
方锦瑟道,“我在宫中的处境你也清楚,如今我只剩你一个可以交好。”她眉眼渐渐倦怠,夹杂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痛苦,“你若是也不再理睬我,便真是将我弃之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她的表情可谓是做的极为逼真了,只除了眼泪。但是依旧令城府薄浅的陈晚动容,她几欲伸出手要握住她,许久还是放弃了,眉间却已经露出难过,“姐姐,抱歉,是陈晚心肠硬如磐石。”
她说,“我先回去了,也请姐姐莫再挂念陈晚,陈晚福薄,不敢担待姐姐的真心。”
言罢,她便立刻离开了。方锦瑟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渐渐流露出清冷,尽管这一次并没有令她回转心意,但至少她已经动容。果然,只是几句话而已,这个女子骨子里还是情长心软的,日后只需再找机会表露关心,获取信任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晚,是满月。
夜里,方锦瑟屏退素萼,孑然坐在床边。夜色浓郁,暗香浮动,她不觉想起曾经某一个月圆之夜里,她因为疼痛而抓伤心口,翌日晨起时发现胸前的玉露膏。而当她看见柜子抽屉里的玉露膏明显减少时,那一刻她自己也忘记了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她知道,那个人来过了,见过她发病时的难堪,甚至为她涂抹玉露膏。因为,只有他知道,她有将玉露膏收在柜子抽屉里的习惯。
从前在姬月山时,他教她习武,她总是漫不经心,所以常常受伤,于是便将玉露膏放在触手可及的柜子抽屉里,方便每一次受伤时拿出来涂抹。
这个习惯,以及这习惯养成的原由,都只有他知道。
门忽然被敲响,她前去开门,是方锦钰。他道,“你的病情一再加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所以我便来的早些。”
她放他进来,又关上门。
方锦钰坐在桌旁,她坐在他对面,问道,“关于我病情忽然加重的事情,你查的可有眉目了?”
方锦钰道,“你的病症比想像中复杂,要查出原因并不容易。”
闻言,她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我是否会死?”
方锦钰立即摇头,“你不会的。”
“可是从前你说过,我的病是不治之症,唯有在月圆之夜饮下鹿血,方可续命。而如今病情却在无故加重,想必再过不久,鹿血也没有用了。”
方锦钰一怔,半响他垂下眼睛,握住她的手道,“不会的。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
他的手细瘦削薄,可是覆在她手背上却又那么温暖。她恍然一怔,便回想起从前幼齿懵懂的岁月里,他也是如此安慰她。每一次难过时,他总是这样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别怕,还有我。直到父亲遭人杀害身亡,他依旧陪在她身边。
她心间流过一阵温暖,看向他,轻轻点头,“嗯。”
方锦钰察觉她眼中的柔软,眉间温柔下来,正要说什么,她忽然面上一皱,捂住心口,将自己缩起来。
疼痛的发作比上一次又提前了。
方锦钰急忙将怀中的药瓶拿出,剔去瓶塞,递到她唇边。她如霖逢旱般地渴饮起来,许久,痛苦渐渐缓解,她眉间缓缓平顺下来。睁开眼睛,已是清明一片。
方锦钰道,“你怎么样?”
她摇摇头,擦去唇角的血迹,“已经没事了。”
她的目光移到他手中的红色小瓷瓶上,道,“这便是你每一次用来装鹿血的瓷瓶?”
他点点头,将瓶子收入怀中,“你身体过于畏寒的事情,还是没有找太医看过吗?”
她道,“小事而已,不必如此劳烦。”
他皱了皱眉,“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的身体在冬季一向是抗寒的,今年却格外怕冷。后宫心机颇深,这绝非小事。”
方锦瑟顿了顿,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不必担心。”
他怔了怔,半响只是道,“如此便好。”
夜色越发浓重,方锦钰起身告辞,“你好好休息,早些入睡,我先走了。”
方锦瑟起身送他到门口,“你自己也小心些。”
他冲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须臾身影便消失在夜幕中。
方锦钰在夜色中行走,所幸各宫门口都挂有灯笼,倒也不至于漆黑不辨五指。穿过御花园,便看见不远处的长廊中,静静立着的修长身影。
他走过去,朝那身影道,“皇上。”
沈君夜转过身,声音在凉夜中愈发显得清冷,“她怎么样?”
“已经饮过血,现在想必在休息了。”
“病症发作的时间如何?”
方锦钰顿了顿,道,“再次提前。”
纵然夜色庇护,他依旧能感觉到面前的男人眉间骤然紧拧。沈君夜开口道,“她的病情一再加重,绝情蛊唯一的解药,便是朕的命。”
方锦钰没有说话,夜色沉重地仿佛要抑制住人的呼吸。许久,沈君夜道,“朕的时间不多了,该好好整顿一下朝廷,朕答应过景帝,要替他守好这个江山。”
方锦钰依旧沉默,却闻言沈君夜道,“你说,朕该找谁做朕的接班人?”
他思忖半响,道,“后宫的妃子可以为皇上生下继承人。”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那笑容在空寂的寒夜中显得有些冰冷,“她们不会有孩子,朕不允许她们有。”顿了顿,他的声音又有些低凉,“就算是有,偌大的后宫也只有一个人可以为朕生下继承人。”
方锦钰愣住了,许久他道,“此人,想必是皇上的最爱吧。”
“不,”他冷声道,“她是朕最恨的人。她欠了朕很多,朕要她用一辈子来还。即便是将来朕死了,她也要抚养朕的孩子,与朕纠缠百年。”
方锦钰不用想也知道那人是谁。他只觉得心如刀缴,这两人,无论曾经分开多久,彼此憎恶,可是有些纠缠,终究是别人无法插足的。
他道,“这样对她并不公平。”
“难道朕就公平?”沈君夜声线冰凉,“朕因为她,家破人亡,割腕弑血。她理该赔朕,朕想要的,她就必须给。”
“你想要孩子将来没有父亲吗?”
他似乎平静了一些,眼眸却还是冰冷的,“这些事情,朕以后会做安排。”
方锦钰沉寂半响,道,“如果,我不让你这么做呢?”
沈君夜冷讽一笑,“你以为你能阻止的了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