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方锦瑟坐在床边,素萼已经退出去。桌子上是一只依旧冒着热气的茶杯,只是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她嘴中都是桂花茶的香气,浓烈而醇郁。
夜深的如同黑暗的深渊,窗外望不见月亮的影子,可是她知道,满月已经不远了。
晚心殿里,陈晚坐在桌旁,桌上是一些桂花茶叶,她用手指时不时捻起一些,鼻间是熟悉的清香。自它们被方锦瑟送来起,她便一直没有喝过,任它们在柜中的角落里蒙灰。而此刻拿出来,却还是新鲜恍若刚制出来一般。仿佛,那一段尘埃冰凉的岁月从未发生过。
她忽而道,“泠香,过来给我泡壶茶。”
泠香走过去,看着桌上的桂花茶叶,试探问道,“娘娘,是用这些茶叶吗?”
陈晚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泠香去泡茶的空挡,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拿出从前未绣好的刺绣。刺绣上,是一只盘绕紫云的祥龙,高贵傲绝的气场像极了某个权倾天下的男子。
她慢慢笑起来,捏起细针,缓缓绣着,眉眼专注。
沈君夜来时,屋中安静恍若无人,走进了,才瞧见陈晚纤小的身影。她坐在床边,手中穿针引线,好不认真。
他骤然顿住脚步,眼中晦暗难辨,面上的神色,陈晚没有发觉,否则,定要撼动心神。如此高傲冷漠的帝君,竟也有这般……这般伤痛而脆弱的一面。
泠香端着泡好的茶壶进来,见到门前明黄的身影,连忙俯身道,“奴婢见过皇上。”
一声惊醒了全神贯注的陈晚,她抬头便见到沈君夜清绝的眉目,一时之间难堪紧张竟刺破了手指,骤然的痛意窜入敏感的神经,“呀——”
她下意识地松了手,刺绣掉在了地上,慌忙拾起,却已来不及藏起而被沈君夜瞧的仔细。他走过去,抬起她的手指,指尖冒出一点血珠。泠香见状,连忙拿来了锦帕,沈君夜接过,轻轻拭去了血珠,可是又很快溢出新血。陈晚红着脸,想要将手抽出,嗫懦道,“皇上,臣妾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没有动,思忖半响,做了一个令陈晚险些惊叫出口的举动。他将那只受伤的手指含入嘴中,没有过多的动作,可是敏感的指尖传来温热的触觉,已然令陈晚羞涩欲死。许久,他将手指移出,用锦帕擦拭着,果然不再出血了。
“皇上……”陈晚声音低低的。
他抬眼看着她,“何事?”
她说不出话来,只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沈君夜身子僵了僵,一瞬间,心中如翻江倒海,许久,他伸出手,缓慢而坚定的搂住她。
陈晚嘴角泛起幸福的笑容。
沈君夜手中摸到一块柔软的布料,拿起一看,正是她先前的刺绣,其上唯吾独尊的祥龙昭示着这幅刺绣的归属人。
陈晚一见,连忙扯过刺绣背在身后,“皇上,臣妾还没绣好呢。”
沈君夜道,“那便等你绣好了再送给朕。”
她面上羞红,半响才轻轻点了点头。
桂花的香味愈发醇浓了,从盖紧的茶壶中溢出来,渐渐氳氤了满室。陈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桌边,“皇上,这是臣妾刚泡好的桂花茶,你尝尝。”
她倒了两杯茶,花茶盛在白瓷的茶杯中,桂花的香气愈发浓郁了。沈君夜走过去,端起一杯,指尖有些微烫,他浅饮一口,便放下了。
陈晚道,“皇上,不好喝吗?臣妾记得从前还派人送去了君仁殿一些。”
沈君夜道,“朕今晚不想喝茶。”
陈晚默不作声,将手中茶杯放下了。这个男子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清绝,可是那双凤眼却分明黯淡了许多。
他淡淡地望向窗外,夜凉如水,明月隐在阴沉叆叇的云后,只露出了一点黄色的淡光。
守得云开,方见月明。
可是,那一片厚重的云,却偏偏跨越时光的淬沥,刺目而锥心地挡在那里。如今,除了提醒他嗜血的伤痛,便只剩下了不可追索的冰冷回忆。
沈君夜缓缓道,“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朕先走了。”
陈晚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迈步离开。
方锦瑟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心口始终有浓重的郁结,像一团湿水的棉花堵塞了,找不到呼吸的出口。
她认命般的起身,披衣下床,走到二楼的窗边,凭栏而望。夜色深沉如一口黑色的井,天上原本不见踪影的明月不知何时在云后崭露了头角,倾泻的月光如清冷的薄纱笼罩着烟火的人间。她微微仰面,月光便柔柔的照在脸上,照进她眼中那一抹难得的干净清澈。
沈君夜走在夜色洇染的路上,步履缓慢而散乱,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可是却忽而顿住了脚步,半响抬眸,瞧见了灯笼下的那一幅横匾,再清晰不过的三个字——锦萱殿。
一时之间,他滞在那里,第一次尝到了无所适从的滋味。仿佛受了蛊惑一般,他缓缓抬头,一点点瞧清了头顶的画面。
二楼的一扇窗,她靠在窗台上,半边身子露出窗外,仰着脸。那一瞬间,他几乎看见了明朗的月光照在她柔和的脸上,晕出一片毛茸茸的边来。
他恍惚间想起,许久以前的岁月里,他也是这样在她不知觉时,偷偷看着她。
无论八年以前,还是现在,沈君夜想,她是他生命中唯一只能仰望的人。
可是,这样尘埃一般的卑微,终究要由自己毁掉。他低下头,眼中渐渐藏了冰冷,转身离去。
方锦瑟垂下眼睛,视线定格在他清绝而坚定的的背影。许久,转身离开。
夜越来越深,天上的明月又渐渐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