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尉犁手中的刀顿住了。
战场上寂静得只剩下了烈烈的风声。
南门风艰难地扭过头望向南门雪,南门雪此时僵直地孤立于阵前,她死咬着下唇,两道刺目的血线沿着她的唇角缓缓流下,握弓的手不停地打着颤,南门风想对妹妹笑一个,就如同平日一般,妹妹说过他笑的样子最是好看,可他的唇角最终只微微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线,那弧线令他残缺了一半的脸显得格外诡异。
那一瞬,南门雪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见身边的任何情形,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一派虚空,她只是瞪大了眼望着她哥哥。天啊,她都做了什么?
是她,是她亲手射的那一箭!
是她,是她杀了自己的亲哥哥!
她刚刚……怎么下得了手!?
哥哥的眼神里没有半分责怪,有的只是解脱后的轻松,他的唇角抽搐了几下,南门雪一下子就明白哥哥这是想对她笑,泪水从她睁得圆圆的眼睛涌出,被她咬得血淋淋的唇无意识地抖动着,“哥……哥……哥哥……”
南门风的眼神涣散开来,身下的砂砾被血染成一片深红色,南门雪的手颤抖得太厉害,几乎连弓都抓不稳了,她双膝一软,痛苦地跪倒在地。
闻人尉犁皱着眉头看了眼浑身是血的南门风,抬头望向那竟然有勇气射杀自己亲哥哥的女人,这个女人的心肠,比他所想象的还要狠绝。
南门冲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在女儿的箭下,一时间不知该悲、该怒、还是该为儿子不用再受非人的折磨而欣慰,他也看向南门雪,是他的错,这一箭该由他来射的,怎么能让她承担亲手射死兄长这样难以忍受的痛苦。他真是懦弱无用,害死了儿子,也害苦了女儿。
边关的九月,天空高远如无边无际,温暖的阳光倾泻在这修罗场上,远远地似乎传来哀伤的胡笳声。南门雪终于哑着声音,开始哽咽地缓缓地哼唱:“愿君归……愿君归,沙场非故地,君心似妾心,盼君归,盼君归,归得共赏明月夜,不必话离忧……”
这是首亲人送别时常唱的曲子,小时候每次送爹爹和小叔上战场的时候,娘就拉着她和两个哥哥跟在大军后面唱这曲子。她那时候还不懂生离死别,唱得总是很欢快,可如今才发现,这首曲子原来如此哀伤,如斯苍凉……
南门雪的声音算不上多好听,调子也把得不是很准,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闻人尉犁觉得这嗓音比他府里的歌姬都动听。
南门军中有人跟着唱了起来,“望君归,望君归,慈母夜夜双泪垂,何时报春晖;念君归,念君归,万里河山功名累,忠骨何处埋,忠骨何处埋……”
雄浑的哀歌响在这宽广的戈壁上,格外令人震撼动容。
南门军里的战士,想到惨死的南门少将军,想到自己生死无依的未来,想到自己家乡的亲人,一个个铮铮的铁骨大汉,纷纷红了眼眶,有几个眼睛软的,忍不住哭了出来。
闻人尉犁听着这样哀恸的歌声,心中也不无动容,他指着南门风的尸身吩咐道:“将他送还给南门军吧。”
他接着下令,“阻止他们继续唱下去。”闻人尉犁知道哀兵必胜的道理,他原本是想用南门风打压南门军的锐气,如今看来,却有些弄巧成拙了。
南门军还在哀唱,南门风的尸首被固定在马背上,那马驮着他血肉模糊的尸身冲向南门军,同时,契丹军开始一声一声地高喊道:“杀,杀,杀……”
南门冲不敢去看儿子的尸体,命人将儿子从马背上解下来,抬到一辆拉辎重的马车里。
见南门军停了哀歌,闻人尉犁抬手喊停,契丹军也安静下来。
闻人尉犁喊道:“南门将军,我念你痛失爱子,再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归顺我契丹,我保你南门军众将士全身而退,后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南门冲哑着嗓子吼道:“休想!我南门军上下誓死保卫大祁社稷!”
“誓死保卫大祁!誓死保卫大祁……”众将士怒喊。
闻人尉犁见状,冷冷一笑,“南门冲,你死后,可别怪我没给你生路。”语毕,他忍不住又望向沉静地跪在阵前的那南门雪,她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的双手还在不住的颤抖,他心中惋惜道,真是个世间少见的奇女子,可惜了。
南门雪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蓦地抬头与之对视,闻人尉犁不由地眯起了双眸,他这才发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炫目至斯,就像是采了祁连山上新落的雪色,又纳了黑水潭那令人晕眩的漩涡,让他不由地想起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雪狼。
此刻,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光的利刃,带着凌厉而狠戾的恨意,即便隔了这么远,他还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所散发出的逼人杀气。
他这是惹到了一只有着利爪的小兽,真是个有趣的女人,他对旁边的副官下令道:“我要让南门军彻底成为历史,准备发起主攻。对了……”他扶上受伤的左肩,接着道:“那个南门雪,我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