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诸葛浩依旧在下棋,摆完了所有的棋子,再收起来反方向在摆一次。
明明心里知道他该去吃饭睡觉了,可手头上的东西硬是丢不掉,就像是一个使命一样,必须得完成。
阿生说他喜欢圆润的白玉棋子,因为捏在手里的感觉很好。他握着这棋子也很不错,阿生应该会很喜欢。
突然,他的心仿佛慌乱了起来。既是阿生喜欢,他为什么要留着,不该是去给阿生吗?
阿生喜欢清新雅致的竹林园子,喜欢到长衫上面都绣着竹叶。
阿生喜欢雕刻雅致的木扇子,因为纸扇子画不出雕刻的那种美感。
阿生不喜欢指挥下人,说话很温和从不颐指气使。
阿生说,人生来都是一样的,不应该被分为三六九等。
阿生不喜欢被人捧着盛名过日子,他喜欢自由无拘无束。
年少的阿生对他说,若有一****长大了,有了可以防身的本事,必定不会窝在家里做一个一身铜臭味的商人。
天下那么大,肯定要出去看一看的。
诸葛浩的头突然剧烈的疼痛了起来,就像是一个漩涡,深深的把他吸进去。
挣扎不得,反抗不得。
他一生气,性情暴戾的掀了期盘。
“诸葛浩,你真没用。阿生死都死了,你在惧怕什么?”
他神色阴狠,眼神瞬间变得毒辣。
他不是诸葛浩,而是许久没有出来的诸葛玥。
这段时间因为慕吟的药物和治疗,他都在沉睡,可是今天诸葛浩剧烈不稳定的情绪,让诸葛玥又出来了。
他抱着头,在地上滚,疼的脸色惨白。
诸葛玥出来了,但他并不能完全占据主体,诸葛浩还存在,并没有完全消失:“不是我在惧怕,是你,是你在惧怕。你要是不惧怕你出来做什么?”
“我惧怕什么?”
“你惧怕真相,你不想消失。”
当年失火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除了诸葛浩,谁都不知道。
那一股剧烈的疼痛来的快,消失的也快。
而诸葛玥也消失了。
诸葛浩仰躺在地上,眼神空洞的盯着屋顶。
他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滚滚下落。
他好累,累的一个指头都不想动了。
这些年,装的好累。
他有心,他有肝,也有感情,有些事情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可能将那些事情全都抹掉。
慕吟问到阿生,就像是他心里深埋的一根刺突然被拔】出来了一点。
那根刺已经在他心里埋了很多年,他也习惯了那种痛,可突然之间刺就被拔【出来了一半,鲜血淋漓,刺痛无比。
他不愿意回想从前,可记忆却不由自主的跳出来。
重复阿生的一切,还有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眼泪从眼角缓缓流下来,他的内心十分的脆弱。
忽然间,他闻到了一股十分刺鼻的烟味。
诸葛浩歪着头看向窗户,燃起的火苗把他吓的从地上跳起来。
好大的火,四周都是浓烟,很快就把屋子熏得看不见了。
诸葛浩捂着鼻子推开门,他想逃出去,结果一开门,迎面都是一人高的大火。
“走水了,走水了……”
侍卫和丫鬟们奔走相告,迅速的吩咐救火。
这个场景与当年一样,极其相似。
失火了,麻匪来了,下人都被杀光了。
血,流了一地。
鼻尖似乎还充刺这那股浓厚的血腥味。
诸葛浩一抹鼻子,结果摸到了一手的血,他愣了一下,然后随意的在身上擦了一下。
火光越来越大,情况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
他要跑,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阿生
他在房间里四处寻找,焦急的大叫:“阿生,你在哪?阿生,快出来,失火了……”
明明就那么大的屋子,可始终找不到人。
诸葛浩急的在屋子里乱窜,翻箱倒柜的找阿生。
这一幕慕吟和银翘一行人在房顶上看的很清楚,他迷乱的样子让银翘有些无语:“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他翻箱倒柜的做什么?还不快逃出来,逃出来一切就都好了。”
上官云接口道:“在找阿生。”
银翘知道他在找人,但是很明显房间没有啊,他为什么还不出来?
“他不是找阿生,他是在找自己。”
慕吟看的更清楚,而且身为他的主治医生,她此时更能贴近他的真实状态、。
上官云皱着眉头反驳:“不对啊。他叫的是阿生,他在找阿生……”
“骑驴找驴。”
银翘恍然大悟,虽然说法不好听,但是本质是一样的。
“所以他找的自己是阿生,当年出事的不是阿生,是诸葛浩。那他就是阿生咯?”
慕吟沉重的点点头,其实她一直搞错了重点,她以为是诸葛浩没有及时救阿生,所以心怀愧疚。可是从来没有想过是诸葛浩葬身火海,而阿生成了诸葛浩,鸠占鹊巢。
真正的诸葛浩对阿生很好,所以发生了这件事之后他很自责。他强迫自己相信,自己就是诸葛浩,所以精神分裂出了一个诸葛玥。
诸葛玥对诸葛浩极尽嘲讽,因为他胆小懦弱,因为他鸠占鹊巢敢做不敢当。
这一切,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诸葛浩的心结,终于可以解开了。
慕吟从房顶上跳下去,缓缓的走进屋子里。
其实院子外根本没有火,只是弄了烟,还有一簇火苗,这一切都是诸葛浩自己想象出来的。
当他在屋子里翻箱倒柜都找不到阿生的时候,终于认命了。
他脸色灰败的坐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慕吟缓缓的走到他面前,拿了一个垫子坐在地上,坐在他的对面。
察觉对面有人,诸葛浩慢慢的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通红,头发散乱,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硬生生的痛苦成了三十岁的大叔。
“你都猜到了吧!”
他轻声问她,压低的声音十分沙哑,刚才他吼的那几嗓子,把嗓子都吼破了。
现在没说一句话,嗓子都十分剧痛。
“我猜到了。”
现在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他,他叫阿生,不叫诸葛浩。
“我叫阿生。”
他低着头,慕吟看不到他的表情。
慕吟知道,他是在回答她很久以前问他的问题。
她问他阿生的事情,而他却一直在躲避。
他以前不肯面对,现在终于敢了。
因为追问阿生,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纠结阿生的问题,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让他回到当年的那个情景当中,正好让他面对当时自己一直以来不敢面对的事情。
“我叫阿生,是诸葛浩的书童,也是玩伴。他不喜欢在家里困着,所以年少的时候就带着我出门闯荡。"他回忆起往事,眼前似乎还浮现出当年的模样。
“我们在客栈遇见了麻匪,麻匪杀人如麻,所有的下人都死了。他带着我躲在箱柜里躲过了一劫。可是麻匪抢了东西还放火。”
“可就算是失火了,我们也不敢出去,不知道他们到底还会不会再回来。”
提起当年,他眼中还有恐惧之色,就算是时隔十年,那种惧怕也还是如影随形。
“火越烧越大,他带着我往外跑,可是房梁塌了。他被压在房梁下,他张着嘴说话,声音都好小,我都听不见他说的什么。”
“他一定是让我救他,可是我不敢,火太大了……真的好大的火,我就愣了那么一下,整间房子都塌了……”
他抱着头痛哭,就因为他害怕了那么一会,一个活生生的玩伴就那么彻底的没了。
慕吟看着他,没有插话。
她知道现在的诸葛浩不需要安慰,他需要发泄。
这件事还很长,他是怎么瞒过诸葛家人成了诸葛浩的,这些事情应该也是他心里埋藏的一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