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依旧是个绵绵细雨的天气,车子从山上下到平地,又拐了几个弯,才进入了较宽广的路面。刚才练娟一路低着头,这会儿,她抬起头来,赫然见到苏充尚正在掉眼泪。
“你为什么哭?”
惊觉到事情怪异,练娟马上反应到殷烈海有问题。
“大哥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的她与以往不同,她变得敏感。
“你看不出来吗?他在保护你─用自己的命保护你。”苏充尚哽咽地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练娟疑惑着,她的头脑陷入一片混乱。
“难道他不打算拿钱出来赎回自己?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要问我,你去问曹齐彦。”苏充尚挪出一只手擦拭脸上的泪。
没有人能了解此刻练娟的世界是怎样的度日如年,一分一秒都让她难以正常喘息,种种的假设在她的脑海中交错回荡,但是她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答。苏充尚不再说话,他本来就不多话,这会儿他更不想说话。
来到曹齐彦的住处已是四十多分钟后的事,这儿,练娟并不陌生,没多久前,她才来过此地向殷烈海诀别。而现在她又来到这里,一样的地方,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大哥究竟在搞什么鬼?”
一见到曹齐彦,练娟迫不及待的询问他。她的内心焦急、惶恐及不安交织在一起。
“到今天早上为止,烈海已把名下的动产及不动产全数赠予给你,现在的他,身无分文、一无所有了。”曹齐彦拿来一只牛皮纸袋,谨慎的把它交给练娟。
“他已经没有能力赎回自己,你明白了吗?”
曹齐彦说话的语气很温和。
“你说什么?”
曹齐彦的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打中了她。
“袋子里是他全部的财产,已办妥所有的过户手续,现在它们是属于你的。”
“周山宗知道了不会放过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练娟发现自己接过牛皮纸袋的手正不由自主的发抖,这个事情来得太突然、太可怕,她完全没有心里准备,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烈海本来就不打算活着回来…”曹齐彦的眼眶也湿了,刚停好车走进屋来的苏充尚听到这句话,也陪着曹齐彦掉泪。曹齐彦转过身,在桌子上拿起一封信递给练娟,说道:“先看信吧!这是烈海给你的,看完你就会明白。”
拆开信,展开信纸,那熟悉的字迹正以挺拔的姿态呈现在练娟的眼前,殷烈海的字一向如他的人,潇洒、英挺而富豪情。
练娟:
人生的事往往很难预料,本想利用你,你是我手上的一张王牌,却不知不觉间假戏真做爱上了你。我太低估了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情感,它的威力竟是如此的强大。曹齐彦曾经提醒我,若爱上你则必须停止我对新海的一切计划,可惜我欺骗了自己,结果造成对你无可弥补的伤害。但原则上,我后悔的是伤害了你,而不是我所做的事。
在这个肉弱强食的社会里,我认为自己一定要当个强者,不能像我的生父生母那般等着社会来淘汰他。当被别人宰杀的时候,你哭天抢地、自怨自艾都没有用。况且我跟雄凯的问题总必须做个了断,而我,绝对不愿接受任何被动的安排,所以我一定得先发置人,不能坐以待毙。 我不后悔我做的决定,但我却伤了你。你的痛已超越了生命所能负荷,所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我,正是这个凶手。你不能明了我此刻的心情何其矛盾,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把一切都还给你,让你去救新海、救爸爸,你知道我的意思,因为你,我倾尽所有,但绝不是为了爸爸。
从小,我总护着你,不准别人欺负你。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别人欺负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包括周山宗还有我自己在内。所以,我决定替你讨回公道,我将选择和周山宗玉石俱焚。留下周山宗这个祸根,对你们、对新海都是一个威胁,不除掉他,有朝一日他还会反扑,那必定会伤害了你。我绝不允许有这种事发生。
所以,你必须报警,反正周山宗知道我的名下已没有任何财产时,他就一定不会放过我,他成了绑匪及杀人犯,再加上我已拖垮了他的财务,那么,他这辈子不死也去掉半条命,以后想再对新海不利,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不想说再见,只因我们再见的机会渺茫。我走了,你要坚强。 殷烈海
看完了信,练娟的泪水已然如崩堤洪水,漫溢横流。她无力的伏倒在地上,全身颤抖得厉害,她做梦也想不到殷烈海为了她赌上自己的性命及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曹齐彦走向她,他拍拍她的肩,算是一种安慰。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练娟不能抑制自己失控的情绪,她不能想象殷烈海何以要做出这么极端的行为。
“解决掉周山宗,这社会上还有太多数也数不清的周山宗,新海也不会只有他这么一个敌人,而且我也不要他替我报仇,他为什么总要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对待所有的人、事、物?”
“也许从小缺乏安全感,他太聪明又太敏感了,所以总以攻击来武装他自己。”曹齐彦扶起练娟让她靠在茶几上,并要苏充尚取来一盒面纸给她。
“为什么你们不阻止他?”
练娟边拭着泪,泪水却一边不受约束的滑落。
“你还不了解他吗?他那个人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
“那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我每次都听他的话,这次,说什么我再也不能听他的话了…”她抓住曹齐彦的手臂,她必须向他求救。
“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会对他最好,我们不按照他的话做,就算救得了他,他也一定会生气。”
“我不怕,大不了他宰了我。”练娟说道。
“他不可能宰了你,倒可能宰了我们两个。不过…我豁出去了。”曹齐彦望了望沉默的苏充尚。
“你呢?”
他问。
苏充尚点点头。
“你必须明白,我们不管做什么决定,它将会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你,不后悔?”练娟点点头。生与死,
她早已不放在眼里。
周山宗来过电话,他对殷烈海摆了他一道深表不满,虽然不清楚殷烈海究竟把财产脱手到谁的身上,但他仍向曹齐彦威逼必须拿出如数的现金,并且交由殷练娟带到约定的地点来。他并不知道继承殷烈海财产的人是她,不过他却精明的叫她付赎款,因为她一方面既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一方面又可以利用她牵制殷烈海。再说,她是他的女人,她一定会想办法凑钱救人。
这回,周山宗又换了一个新地点,这些日子,他们一伙人东躲西藏的,并不固定待在某个地方,反正周山宗为了躲避债务也得像只缩头乌龟般的让自己不被别人逮着,所以干脆当个游牧民族来得好些。在迁徙之余,一有空闲,便找殷烈海出出气,十几个人你一拳我一脚的也玩得不亦乐乎。虽然周山宗恨不得杀了殷烈海,但由于还没拿到钱,他尚有顾忌。每当他验收成果看着斑斑血痕、满身瘀伤的殷烈海,他的心就有说不出的畅快。
下了车,走了大约三分钟的产业道路,练娟来到一座破旧的工寮,她独自一人提着两只皮箱,再加上路又不好走,两只手有些不堪负荷。她放下皮箱,大老远的就看见周山宗正翘起二郎腿抽烟。
“我们又见面了,丫头。”周山宗一见到她的人影,十分高兴。严格的说,他是高兴看到她手上的那两只皮箱,因为那正代表他的希望。
“我大哥呢?”
练娟问道。
“急什么,我又不敢对他怎样,大不了让他尝尝一点苦头罢了。”周山宗的神情很愉快,看起来就是一副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殷烈海的痛苦之上的那种德行。
“你进来。”他说。
练娟走进工寮,里头空气并不太流通,也许这座工寮废弃太久,所以有一股说不出的霉味扑鼻而来。她一眼瞥见殷烈海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全身伤痕累累,青一块、紫一块,几乎找不到什么地方他们没下过手。她好难过,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但她立刻意识到不妥,此时,她必须坚强,她必须靠自己让两个人平安脱困,所以她马上抹去泪,不再让它掉落。
“钱我带来了,你要的八千万一毛也没少,可以放了他吧?”
练娟问。
“你拿钱来做什么?谁同意你这么做的?该死的曹齐彦…”殷烈海见练娟并未听他的安排还跑来赴约,这简直又把自己推入火坑,即使全身疼痛不堪,他还是出口骂人。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不要老用那种口气对我讲话,现在是我当家做主,不是你。”练娟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回骂殷烈海。至少这是二十七年来的第一遭。
“你…”殷烈海一愣,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悍?他被她吓了一跳,很想骂她,却一时骂不出来。
“别再演戏了,在我面前打情骂俏,成何体统?”
殷山宗没什么耐性听他们斗嘴,连忙岔开他们的话题。
“点一点钱的数目。”他示意手下拿过皮箱并打开它们,几个大男人便开始清点钞票的数目,这可算是浩大工程一件。
蓦地,周山宗弹开烟蒂,站起身,他活动了筋骨,并动了动手指要练娟走近他。
“瞧!这丫头好白皙的肌肤,长得像个洋娃娃…姓殷的小子,难怪你喜欢她,连我看了都流口水哩!”
周山宗的脸上浮现狰狞的笑意,他的眼珠子直盯着练娟浑身上下打量。
“你想干什么?”
周山宗的举动激怒了殷烈海,周山宗的话说得很明白,他正在动练娟的主意。这可不得了,练娟是他的女人,当着他的面对他的女人施暴,教他如何能忍受?
“你胆敢动她,我要你死得很难看。”他怒叱周山宗。
“搞清楚,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说这么狠的话吓唬谁?”
周山宗一把搂过练娟。
“你的男人敢玩我,把我当三岁小孩一样耍,我今天特别点名你过来,就为了在他面前演一场好戏,好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这些天以来我四处打游击,好久没碰女人了,有你陪我乐一乐,省得我们瘪坏了。”他把枪从腰际上卸下,顺手摆在一旁的桌子上。
“你…”此刻的殷烈海心急如焚,但他被箝制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根本无法阻止周山宗。但他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女人受这种罪,那简直比杀了他还教他痛苦。
“你不要碰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殷烈海语气转为哀求,这辈子他没这么对人低声下气过。
“我现在什么也不要你做…”周山宗爱不释手,哪里还管殷烈海说些什么。
“我只要你看着我上这个丫头。”他闭起双眼,肆无忌惮的对练娟上下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