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牢里,吃吃睡睡半个月,肚子隆起小球。天牢没有地龙,我常常抱着手炉,窝在白玉床上,听着淼淼汇报长安城的境况。
偶尔,也会对着蓝玉箫发呆,想起关于哥哥夏策的梦境。秋夕姑姑说,这蓝玉箫,是佑宁从桃花坞里带回来,给我解解闷。结果,愈发地烦闷了。
至于秋夕姑姑,从我喊她一声秋娘开始,就确信了她是刘珺生母的身份。起初,或许是恶婆婆的故事看多了,每次秋夕姑姑借机说教,我就假装犯困,眼泪汪汪,不愿面对她,连依依都训我小题大做。后来,秋夕姑姑不再说教了,会唱歌谣哄我入睡,会做一些精致的吃食逗我开心,我才逐渐放下了膈应。呵呵,原谅二十一世纪的母老虎妈妈将我养得粗糙了,秋娘点滴的温柔就把我融化了。
据淼淼打探,窦漪房小殓七日和大殓七日,风波不断。
小殓第七日,广川王刘越,腿伤加剧,不顾王后萧氏的劝阻,执意躺在坐撵上被抬去长信殿。入殿后,爬到太皇太后的遗体旁,痛哭流涕,浑然不知大腿血肉模糊。于是,广川王孝顺的事迹,传遍整个长安城。
大殓第一日,绣衣使者江充上奏,告窦氏宗族在太皇太后小殓之时中饱私囊,网罗了十车证据。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刘彻大怒,将所有官位在身的窦氏宗族革职查办,并擢江充为水衡都尉。下了朝后,喜闻卫夫人卫子夫再次怀上龙胎,钦天监皆道这是陛下孝感动天。
大殓第三日,合欢殿,依照邢良人邢红蕉的喜好,移栽芭蕉树,当晚,有一妩媚妖娆的红衣女鬼,坐在芭蕉树上唱歌,曲调哀怨,胜过芭蕉雨声。更可怕的是,合欢殿外的合欢树一夜之间枯死,唯独生长茂盛的芭蕉树下,鲜血淋淋。
大殓第五日,大街小巷,流言四起,说那被大禹山的匪贼害死的常山王刘舜,才是先帝刘启想立的太子。王夫人王儿姁,乃是当今太后王娡的胞妹,妩媚妖娆,多愁善感,曾经的荣宠远远超过王娡,为先帝诞下广川王刘越、胶东王刘寄、清河王刘乘、常山王刘舜四子。可惜,红颜薄命,临终前,哀求先帝,保四子做一世闲王。
大殓第七日,淼淼替我梳发上妆,依依和佑宁打包行李,秋夕姑姑张罗早膳。太皇太后窦漪房的死讯,还是被有心人传到了尚在代郡的刘珺耳朵里。他亲自修书一封,由我代为尽孝道,不许惹是非。所以,尽管安在我头上有淫乱宫闱、毒害太皇太后这两条大罪,窦漪房出殡之日,我是必须在场的。嘿嘿,我精心打扮一番,便是想看看刘彻后宫的女人如何屈尊来这天牢求我前往霸陵。
刚喝完一碗老母鸡汤,淼淼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告知王夫人王月出快到天牢了。我吩咐佑宁和依依立刻收拾好桌子、藏起凳子,自己钻进被褥里,佯装睡懒觉。
“堇王后说过,王夫人不在探访名单之内。”依依抱着佩剑,像一座雕塑般,拦住王月出的去路。
“月出寻得新的证据,证明堇姐姐与皇祖母的死没有关系。”王月出道。
“王夫人既然有新的证据,呈给陛下即可。堇王后怕吵闹,还在睡觉,请王夫人回去吧。”淼淼道。
啧啧,淼淼这话,滴水不漏,恐怕堵得王月出心底难受。我躲在被褥里,哈哈大笑,圆圆的身子抖呀抖。
“小人得志。若不是襄王向陛下施压,主子才不会连早上的汤药也顾不上,就急切地来这污秽之地,遭人刁难。”玉成咬牙切齿,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
接着,王月出一声声咳嗽,犹如杜鹃啼血般凄凄惨惨。天牢外的狱卒,个个势利眼,瞅一瞅王月出的白狐貂衣,便知晓王月出是宫里的贵人,手忙脚乱地请大夫过来看看。甚至有一两个为王月出打抱不平的狱卒,蹑手蹑脚地询问坐在白玉床边的秋夕姑姑,是否请王月出入我的天牢里歇息一会儿。
若不是被秋夕姑姑及时按住身子,轻声劝道“生气对小遗不好”,我气得想当场掀掉被褥。长了一张天仙脸,又会扮白莲花,就这般欺负人。当初,我是瞎了狗眼,才觉得王月出因和Charlotte长得相似就莫名地亲切。
当玉成与笙歌搀扶着王月出入天牢,秋夕姑姑搬出了藏在白玉床后面的凳子,铺上一层软垫,请王月出就座,并沏好了热茶,当众让我先抿一口,再端给王月出。
“堇王后好大的架子呀,非要等我们家主子被这污秽之地触得咳嗽了,才允许我们家主子进来。”玉成瞪了我一眼,讽刺道。
这玉成,跟过我,难免被我纵容得生了脾气。本来,我还挺喜欢她的俏丽灵动,但是她讨厌我,我也懒得去讨好。
哎,感觉身边人,一个比一个有骨气。淼淼一哭闹,我就得再三保证按时喝当归,可苦了我的舌头。依依一冷战,我又是弹琴又是煲鱼翅羹,捧到她跟前赔罪。佑宁更可怕了,学了阿珺相公的套路,我只不过偷吃了一只香辣蟹,他居然绝食,非要我写下一年不碰螃蟹的誓言,才肯收了我绣的桃花香囊。还是秋夕姑姑省心,不哭不闹不玩上吊。
“放肆!一个下人,挑拨主子的关系,活腻了么?淼淼,掌嘴。”秋夕姑姑训斥道,神色恢复到初见时的古板严肃。
然后,依依迅速地按住玉成的身子,淼淼一掌掌地扇在玉成的嘴巴上。不到片刻,玉成的樱桃小嘴就红肿成了香肠,哭得梨花带雨。而淼淼,因为掌嘴太用力,把自己的手都掌红了,疼得在我身边活蹦乱跳,十分心安理得地享受我为他擦药膏的待遇。
尔后,王月出跪在地上,抱着满脸泪痕的玉成,泣不成声,连忙向我磕头,道:“堇姐姐,月出早已忘记了襄王,只求一心伺候陛下,为什么你还是容不下月出呢?”低头抹着眼泪,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还悄悄地用帕子捂住,当真是我见犹怜。
“王夫人犯了何罪,需要向堇王后行跪拜之礼?”太后王娡威严的气势在天牢里响起。
看到王娡身后站着飞扬跋扈的馆陶长公主时,我特别没出息地将脑袋埋进了被褥里。王娡、王月出、馆陶长公主这三个皆不在探访名单之内的人,齐齐到场,我完全招架不住呀。王娡是睡醒的狮子,王月出是长毒牙的白蛇,馆陶长公主是暴躁的老虎,我岂不是成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呜呜,我要回寒兰阁看话本……
“启禀太后,堇王后受了莫大的冤屈,日日在天牢里以泪洗面,伤了眼睛,怕是看不清王夫人在跪着。否则又怎么忍心自幼体弱多病的王夫人受这地牢的寒气呢?”秋夕姑姑福了福身子,轻声道,不卑不亢。
秋夕姑姑一张利嘴,将黑的说成白的,乐坏了我。尤其是她站在白玉床边,将我从被褥里捞出来之际,背对着众人,取了一张勾勒了两条金色灯笼鱼的白帕子蒙住我的眼睛,我不得不佩服秋夕姑姑的早有准备。哈哈,她大概是游戏里开挂的BUG。
那白帕子,面料轻柔,十分透光,搁在我的眼睛上,仍然看得清楚外边的状况。王娡的面容虽挂着笑意,但眼角射出寒光。王月出脸色愈发惨白,如风中残烛般摇曳。馆陶长公主表达得很直接,一双眼飞出刀子。
“堇王后,能否揭开帕子,让大伙瞧瞧伤势?”笙歌轻声道,言辞尽量温和。她一向少言,抬起的眸子,涌现出失望,大概是不愿看到我折腾她的楼兰公主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失望的。现世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经历,早已将我的单纯磨尽。纵使笙歌心地善良,只要我们不是同路人,我也可以做到铁石心肠。
“若是没有伤,本宫不介意帮堇王后制造点伤口,博一博同情。”馆陶长公主冷笑道,面目狰狞。
“小桃,去把哀家的那瓶金玉露拿过来,给堇王后敷敷眼伤。”哀家瞟了一眼馆陶长公主,示意她莫出声,然后对上我的白帕子,连眼角也渲染上慈和的笑意。
小桃是王娡新招的近身侍婢,年方二八,穿一件桃红色的对襟袄子,生得讨喜。王娡亲自赐她小桃这个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西王母的蟠桃。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展露她作为长乐宫唯一的主子的地位了。
本来,王娡大张旗鼓地派小桃去取金玉露时,我还慌张地抓着被褥的边角,心底演练一番如何装晕喊疼,表面上糊弄过去。她们看在有事相求的份上,也会看破不说破。然而,秋夕姑姑主动解开我眼上的帕子,底气立刻十足,昂起脑袋,挺起胸脯,摸摸凸起的肚子,贱兮兮地等待众人的彩虹色。
果然,玉成喊道:“不可能的,刚才我们过来时,堇王后的眼睛完好无损!”
“玉成,退下,别胡闹!”王月出恼道,在笙歌的搀扶下,站起身子,将玉成护在身后。
我假装捂着眼睛,小嘴扁扁的,挤成苦瓜脸,往镜台里瞄。这一瞄,吓一跳,一对漂亮的月牙眼,肿得像贴上了鼓鼓的灯笼鱼,令爱美的我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绝对不能让阿珺相公看到,他最喜欢我的月牙眼了,每天都要吻一吻。对了,那白帕子好像也有一对金色灯笼鱼,可惜被秋夕姑姑攥在袖子里,否则我想对比一下,到底有几分相似。
“堇儿受罪了,快给哀家看看。”王娡向我招招手,柔声道。她上一秒还大惊皱眉,下一秒眼底便流出疼惜的眼泪,放在现世,稳妥的奥斯卡影帝。
“那只青釉荷叶药碗,哀家查清楚了,是长信殿新来的宫女手脚不干净,偷了药碗运出宫外变卖。结果,发现值不了几个钱,又悄悄地藏在长信殿的左偏殿里。那七色堇的毒,八成是她不小心弄上去的。哀家已经下令将她乱棍打死。”王娡握着我的手,浅笑道。
乱棍打死这四个字,如此轻松地从她口中飘出,仿佛在谈论着今日的天气。我暗暗冷笑,这寂寞深宫,朱墙高锁,还真是培养女人黑暗一面的好地方。
“至于媚药,子夫已向哀家认罪了。子夫忧心彻儿的子嗣,便在鱼翅羹里下了鱼水欢,想趁着给母后守灵的机会,与彻儿行周公之礼。怎料,彻儿将另一碗鱼翅羹给了你,这就造成了悲剧。哀家本罚了她跪在太庙三天三夜,奈何她怀了身子,只能作罢。”王娡叹道,尔后话锋一转,轻声问道:“彻儿和你,没酿成大错吧?”
语罢,我想起那天的意乱情怀,脸蛋腾地一下通红,见王娡、王月出、馆陶长公主投来一副表面上装作大事不妙实际在幸灾乐祸的眼神,便扯着喉咙,喊了一句“没有”。结果,连淼淼、依依、佑宁也递来了暧昧的表情,真是有理说不清。
“朕是不是得感谢好母后煲的那碗川贝雪梨鸡汤,差点就遗臭万年!”刘彻背着手,大步流星,忽略腰间那朵骚包的桃花香囊,整个人散发着天子的怒气。
原来,刘彻在长秋殿喝的,也是川贝雪梨鸡汤。这王娡,还真是煞费苦心。
作者有话:耐心等待,大概还有三章,男主就回归了。另外谷主建立了一个QQ群,群名字就叫雨霖铃之羊脂白玉,群号码为361367939,验证码就写读者两个字吧,有什么催更,都可以砸过来。
画外音:
刘珺(眸光颇冷):听说堇儿最近绣了很多桃花香囊。
夏堇(笑得谄媚):阿珺相公,堇儿特意为你绣的,一共九朵桃花香囊,寓意长长久久。
刘珺(眸光凝霜):剩下两朵哪里去了?
夏堇(理直气壮):没有了,堇儿是有夫之妇,只给阿珺相公绣。
刘珺(眸光飞雪):佑宁,刘彻。
夏堇(委屈兮兮):堇儿偷吃了香辣蟹,佑宁就玩绝食,只得绣朵桃花香囊哄一哄。我在天牢胡吃胡喝,都是从刘彻的用度里扣除的,绣朵桃花香囊,帮他招招桃花,多助长几场宫斗剧,挺划算的。况且,十一是单数,不吉利。
刘珺(勾起邪魅的笑):哦,那娘子替为夫绣一千三百一十四朵桃花香囊吧,寓意一生一世一双人。
夏堇(立刻展开哭功):阿珺相公,堇儿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