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
寒兰遇春便凋零。没有兰花点缀的寒兰,舒展着修长的银边叶,清清冷冷的,逢上清明节的杏花雨,愈发地孤傲。然而,寒兰阁里,只种单调的寒兰。
我躺在九尺大的白玉床上,不睁开眼也知晓身处寒兰阁。即使兰花谢了,淡雅的香味犹在,熟悉到泪水和春雨一起哀悼。
另一半的鸳鸯枕上残留着墨色的发丝,我的嘴角绽开了一朵凄婉的笑,刘珺回来了。他现在应是跟随刘彻去阳陵拜祭先帝刘启。
打开衣柜,空无一物。自从我发现刘珺往当归里掺杂藏红花后,就开始打包衣裳,偷偷地运到桃花坞。而且,我托工匠在衣柜的背部设置暗格,存了写好的休妻书。汉代,还没有和离这个词,这是我特地询问了子都,才了解到的。
可是,我抽出整个暗格,钻进白玉床底,翻遍书架,也找不到那封用刘珺送的红豆玛瑙串套住的休妻书。
“不用找了,本王烧了。”刘珺坐在紫檀木雕白泽书案前,冷冷地道。
这书案,原先雕的蟒蛇,刘彻砸坏后,我主动提出肉偿换了白泽。说是白泽,也不全是。古代神话的瑞兽白泽,可没有我请画师照着刘珺的俊颜绘出的白泽般飘逸出尘。如今,匆匆地瞟过去,感觉书案上未打磨光滑的木刺,刺进心头。
“没事,桃花坞还有十几份。”我不愿靠近刘珺,便走到轩窗旁边,呼吸潮润的空气。
“本王不会签的。”刘珺道。
循着脚步声,我挪了一小步,却恰好撞上刘珺的胸膛,抬眼望去,一如既往的嗔笑映在那张晒了巴蜀的阳光后泛出微黑的脸,令我的身子稍微颤了颤。
“襄王会签的。否则,李倾城会被献给伊稚斜。”我懒得去挣脱刘珺的怀抱,任由他的下巴搁在肩膀上。
“堇儿以为本王真的失去九黎组织么?九黎组织直接听候本王的差遣,而不是九黎骨令。”刘珺冷笑道。
难道说,那份不知真假的遗诏,只是骗韩夫人夺取九黎骨令,远离长安吗?韩夫人必定将九黎组织带到雁门关。所以,接下来的雁门关,可是和匈奴正面对抗么?那么,我需要去姑苏城找卫青回来挂帅吧?
蓦然,我的脖颈被刘珺轻轻地咬了一口,酥酥麻麻的,丹唇毫无防备地溢出吟哦声,取悦了刘珺。
“襄王想要的话,我愿意配合。欲仙欲死,大家都喜欢。”我转过身子,快速地脱了寝衣,露出月白色兰纹肚兜,笑靥如花。
刘珺压抑住那双逐渐炙热的寒潭眸子,砰地一声关上轩窗,脱了水蓝色袖袍将我包裹起来,默默地盯着我,尔后一拳捶到墙壁上,顿时手背血迹斑斑。
“襄王有九黎组织,我有红月公子。在这里虚情假意地不肯签休妻书,只会害了你相守十年的红颜知己。”我十分嫌弃地皱眉,扔掉了刘珺的水蓝色袖袍,讽刺道。
“虚情假意?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是虚情假意?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是虚情假意?”刘珺将我的肩膀扳到他的面前,冷笑道。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两句都是我寄给刘珺的家书。刘珺特意挑出它们,是在含蓄地表达身在巴蜀心系长安的相思。他想我一盏茶功夫,念李倾城一个时辰,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别拿你的深情来恶心我,在当归里掺杂藏红花时怎么不说,在河西走廊被伊稚斜俘虏时怎么不说……”我笑得飙出眼泪,捂着瘪瘪的肚子时,才知自己有多么可怜,竟然为了刘珺的一点点相思而触动。
“本王害死了小龙虾,你害死了小泽,扯平了。”刘珺道。
“扯平了?襄王从来就没有想要过我的孩子。若不是我这个朱雀命格,指不定像王月出一样,玩腻了一阵子就抛弃了。不,或许一夜风流后就嫌脏了。”我退后了几步,捂着抽痛的胸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刘珺抓着我的手,扯开他的衣襟,抚摸上滚烫的胸膛。那健朗的胸膛,刻着几道新添的疤痕,尤其是贴近心脏的一道,触摸之际,颤抖的手冒出了冷汗。于是,心疼大过怨恨,我吻着他的胸膛,泣不成声。
“阿珺相公,你杀了我好不好,疼,很疼……”我泣道。
他总是有办法将我爱着他的一面引出来。那道贴近心脏的伤疤,意味着从巴蜀回长安的路上,连刘彻的赤帝十八骑也护不住他的安全。
“不疼,一点都不疼,只有堇儿对本王冷淡时,本王才会疼。”刘珺紧紧地搂着我,哽咽道。
“放过我,好吗?与其担忧有一天你和李倾城成双入对,倒不如早点退出来。我承认,我贪心,只想霸占一个完整的你。”我猛然推开他,脚步不稳,跌倒在地,顺势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成一团,小声地啜泣。
“那就继续霸占着。本王喜欢贪心的堇儿。”刘珺也蹲下来,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泪痕,在我的额头落了一个轻柔的吻。
他的声音真好听,宛若温热的梨花酒,于清冽之中细尝出深情,暖暖地流入四肢百骸。
突然,淼淼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喊道:“堇姐姐,云光殿出大事了!”
“咦,这位俊朗的小倌是堇姐姐新买的。看他的身架,估计练过武,推拿起来肯定比偷吃了马鞭牛鞭鹿鞭的子都舒服。”淼淼是我趁着刘珺离开长安后买下的婢女。她不认得刘珺,见刘珺强势地揽着我,似捉奸般捂着嘴巴笑,还围绕着刘珺转圈,将他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番,连袒露出的胸膛也不放过。
“哦,小倌?偷吃了马鞭牛鞭鹿鞭的子都?”刘珺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加大了扣住我的腰部的力度。
“小倌倌,你在吃子都的醋?放心,子都是淼淼的。只要不在床上像襄王一样玩什么铁牛耕地的话,堇姐姐会爱死你的。”淼淼这个黄花闺女越说越兴奋,全然不懂矜持。
“淼淼,你再敢乱说一个字,就把你卖了!”我恼道,想起铁牛耕地时,潜意识地朝轩窗瞟了一眼,脸颊瞬间烧成红虾子。
“堇姐姐,淼淼说错了什么?难道不是铁牛耕地,而是老汉推车?”淼淼抓抓发髻,疑惑不解。
我气得随手抄起书案底下的书,朝淼淼的方向扔过去。幸亏淼淼的行动机敏,啊地一声弹跳起来,向我吐吐舌头,尔后一股烟地溜走。
刘珺的心情大好,嘴角的笑意比春花还灿烂,捡起那本砸淼淼的书,拆了红豆玛瑙串,缓缓地念道:“襄王妻子堇王后,犯了七去之中的两条,分别为无子与妒忌,当休。无子,堇儿是在责怪本王服侍得不够努力吗?妒忌,堇儿扮作九公子,在桃花坞养了一大堆面首,本王妒忌得发狂。”
“你不是说烧了吗?”我恼道,拍开刘珺的魔掌,爬起来时晃了晃身子,在刘珺再次伸出魔掌接住我之余,狠狠地踩了刘珺一脚,接着胳膊肘使劲朝后一拐,才摸摸发红的胳膊肘,走到衣柜边。
想起我的衣柜早被我清空,又撅着嘴巴打开刘珺的衣柜,立即起了坏心眼,将他的衣裳一件件扔出去,碰上他心爱的深蓝色箭袖骑装,奋力地跺上几脚,直到嘶嘶的碎布声响彻寒兰阁,才有意地将残废的深蓝色箭袖骑装踢到刘珺跟前。
忆起刘珺还有一件沾了墨点就罚一群洗衣丫头晚上没饭吃的深蓝色云裳,就发奋地翻找,几乎将衣柜刨空才发现一只紫檀木玫瑰锦盒。暴力地砸开锦盒,那件深蓝色云裳掉落,袖口绣着朵朵兰花淡淡含烟,因多了几分仙气,比真的兰花还美,让我猛然记起兰烟云裳。再认真地去看锦盒,玫瑰花拼起了一个夏字,果真是李倾城做的宝贝。
我瞅到刘珺大步流星、有心抢兰烟云裳,手疾眼快地捞起一把剪刀,恨恨地剪成破布,潇洒地往空中一抛,笑得贱兮兮的。这回,刘珺总能气得休妻吧。
果然,刘珺的那双寒潭眸子随着破布的飘零而冷冻结冰,迈向我的步伐沉重有力。我猜测他会先扇我一巴掌,然后愤怒地签下休妻书喊我快点滚,便欢呼雀跃,当然表面上还要闭上眼睛作出求死的泼妇样。
然而,站得我脚酸了,刘珺还没有采取行动。我捂着眼睛,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时,刘珺竟然打横抱起我,扔到床上,随即将我压在身下。
“堇儿,衣柜没有能穿的衣服,就只得在床上睡觉了。可本王睡不着,该怎么办?”刘珺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呼在我的耳垂边,痒痒的。
“那是李倾城亲手做的兰烟云裳,你要暴怒,签下休书!”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开他,可他的身子比石头还硬,挣扎了半晌手臂酸酸的。
“兰烟云裳?堇儿,你怎么知道兰烟云裳?这是本王与夏儿的秘密。”刘珺质问道,粗糙的指腹又在我的额头描着三瓣兰花。
“堇儿,你小时候可有去过大汉的东海?”刘珺安静了片刻,才鼓起勇气,压制住内心的颤抖,轻声问道。
可我还沉浸在他提及夏儿时的温柔之中。兰烟云裳就是我随口给衣服取的名字,连一件衣裳都是他和夏儿的秘密。他心里面住着一个乳名叫夏儿的李倾城,为什么我还要欺骗自己?每次我下定决心去逃避,他就牢牢地禁锢住我,令我无处可逃。
“阿珺相公,如果你不放手的话,到最后,要么是你杀了我,要么是我杀了你。”我勉强撑起笑容,可藏在眼眶的泪花还是滚落。
刘珺没有出声。他只是一遍遍地在我的身体上点火,疯狂地啃咬,印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甚至脱下我的肚兜遮住我的眼睛,不去理会在他的攻城略地下痛得咬伤了嘴唇的我。
阁外的雨,潺潺不停。阁内的火,冉冉不息,将我们烧得遍体鳞伤。他吮吸着我流血的嘴唇时,心疼得抱紧我。转瞬间,他发觉我抓着棉被,新长出的可以涂蔻丹的长指甲全是血迹时,发狠地顶上去,直到我忍不住呼出了痛声。
战火停歇,刘珺从书案里找出金疮药和白纱布,替我包扎好手指的伤口。突然,我的肚子咕噜一响,激起他愉悦的笑容。
“藏红花,我要喝藏红花。”我摸着肚子,异常坚定。
他的笑容立刻凝结成霜,抡起巴掌,在空中停留许久,又无奈地放下。“堇儿,藏红花寒性太重,你不想要孩子,可以喝药性温和的避子汤。”刘珺道。
“那你快点去熬,过了时辰就没效果了。还有,感觉要射的时候,找个盆接住。另外,最佳受孕期的时候,你……”我冷冷地道。
话音未完,刘珺再次压过来,那双寒潭眸子溢出冰与火的碰撞,预示着更加激烈的暴风雨。
暴风雨结束后,我强撑着一口气,喝着他喂过来的避子汤。明明是自己要求的,可嘴巴觉得比万恶的当归还苦涩,每一口都像钻进心脏的虫子般疼痛。
最后,我枕着刘珺的臂弯,很快进入梦乡。
梦里,有一个蓝衣少年站在东海边,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妹妹?”那少女,也是蓝衣,如烟如云,兰花芬芳。她暗地里冷笑,她已经活了九百岁,这个三维物种喊她老祖宗还差不多。不过,面容上还是要装出失落,摇摇头,继续道:“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大祭司。”
“怎么会没名字呢?本王……我叫刘珺,表字子乔。”少年道。
“我叫乔夏。”少女蹙蹙眉,道。
“告诉本王……我,你的真实名字,别拿我的名字胡诌。”少年恼道。
“夏有乔木,我就叫乔夏。而且我来自夏国。”那少女指指远处的一棵银杏树,笑道。
可她不知道,这是自从哥哥抛弃她之后,第一次流露出了笑靥。淡漠,是作为大祭司必须时刻保持的表情,这是她视为兄长的乔长老教的。她的哥哥喜欢喊她夏儿,但是她悄悄地取了堇儿,只有阿离叫过。
千年望等回身笑,只怨兰心不待春。 作者有话:谷主写哭了,虐戏有一点点满意,但是还不够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