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爱过,所以不懂孤独。
伊稚斜的那句紫姬大人,令我的心房深处莫名地疼痛。我极力地排斥脑海里出现的一些奇怪的画面,例如蓝衣少女哀求着白衣男子不要离开,眼泪一滴一滴地聚集在眼眶,始终没有落下来。
“伊稚斜哥哥,为什么要喊祭司姐姐为紫姬大人呀?”念奴依旧抱着那尊雕像,糯糯地道。
“据说北海原本是一片水土肥沃的草原,先祖在此建立家园。某年,东海枯竭,紫姬大人作为东海鲛人的大祭司,被任命建立新的海域,即北海。紫姬大人为了保住北海的生灵,与先祖共同建造了一艘大船。东海鲛人的大祭司是没有名字的。先祖为了纪念她的恩德,以她脖子上挂着的鲛人泪为名,尊称为紫姬大人。”伊稚斜笑道。
他说起这个故事时,神色太过崇敬,反而觉得那眸子里藏着一丝鄙夷,只是细细探去,又觉得是虔诚,或许多虑了。
伊稚斜带我和念奴看完他们民族崇拜的神女后,就出了洞穴。说好的猎鹿,变成了一场无趣的箭术表演。他听得轻微的响动,便嗖地一声射中一头驯鹿,利索地剥了皮,砍下鹿角,剜除内脏,搁置在肩膀上抬回去。
“夏阏氏会跳舞不?”伊稚斜问道。
我摇摇头,捂着鼻子,远离他身上的血腥味。
“夏阏氏在冬祭时,代我们漠西跳一支兰兮舞吧。”伊稚斜道,语调温和,但听得出其中的不容拒绝。
兰兮舞?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一时记不起。我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不愿意搭理。
“本王会找个支那女人教夏阏氏跳兰兮舞。”伊稚斜道,面有愠色。
这个伊稚斜,明明我啥也没答应,就规划了下一步,实在讨厌。于是,我毫不客气地拿他们的神女紫姬大人出气,恼道:“紫姬也有闲情跳舞么?”
伊稚斜笑而不语。那笑,仿佛是放纵我对他们的神女的不敬。其实,他们所仰慕的紫姬大人,是霸占了他们的草原的强盗。对强盗的感恩戴德,这就是弱者生存下去的屈辱。
我和念奴被安排在水阏氏的帐篷里长住,而水阏氏搬到隔壁伊稚斜的帐篷里。整晚上,男人的低吼和女人的娇吟交错着,烦得我翻来覆去,直到天蒙蒙亮,才储存了点睡意。这个水阏氏,看着斯斯文文,邻家小妹的模样,没想到这方面如此开放。啧啧,人不可貌相呀。
睡到自然醒,踢开厚重的被子,伸伸懒腰,翻滚几圈,便起来洗漱。念奴一大清早就被伊稚斜哄去捞鱼了,劝都劝不动。伊稚斜拨来的婢女,为我准备的是一袭浅紫鱼尾长裙,替我点上银白色花钿,长发飘散,只系一根蝴蝶结紫缎。对着铜镜,摆出淡漠的表情时,颇得成年的紫姬大人的神韵,容貌也算得上清丽,只是和洞穴里的海神雕像相差天与地的距离。
正享受着刚出炉的牛肉大包时,就被小白咬住裙角,以为它垂涎包子里的牛肉馅,掰开递给它,却发现它委屈兮兮地盯着我的鲛人泪,心头立刻闪现念奴坐在沙漠上抱着火红色的紫貂哭得稀里哗啦的画面,便冲出了帐篷。
恰好迎上伊稚斜,还没来得及质问他,就被他抓住右手,高高举起,对着召集在跟前的十二位铁骑,喊道:“诸位,待本王和紫姬大人去瀚海寻得战神甲,再举行秋猎。”
十二位铁骑嗤笑一声,分明不相信我这个支那人兼俘虏是紫姬大人,但瞧见伊稚斜单膝跪地,恳请我爬上他的汗血宝马时,露出惊讶的神色,收敛起越发助长的轻蔑之情。
当然,这汗血宝马高大威猛,我抱着小白,费了好大的力气,刚爬上去就差点被嫌弃地甩了下来。所幸伊稚斜手疾眼快,将我揽入怀里,扔到马背上,扬起鞭子,飞一般地跑在最前头。
“念奴在瀚海吗?”我瞪着他,恼道。马步太快,坐得不大舒服,蹭来蹭去,气他不搭理我,狠狠地咬了他手臂一口,却不能逼迫他放缓速度。
半个时辰后,一阵急促的止步声,众人背起行囊,驱逐马匹,深情地望了一下来时的方向,尔后毅然进入一望无垠的沙漠。
所谓瀚海,即是寒带沙漠,异常少见。黄沙里包裹着冰霜,千年不化。冷冽的风,如刀子般打在瑟瑟发抖的身子,冻得迈不开脚步。我瞟了一眼伊稚斜伸出的暖和的大掌,直接拍掉。
“瀚海,寸草不生,连天山雪莲也无法存活,被称为死亡之海。”伊稚斜笑道,一脸的风轻云淡,仿佛是出来郊游似的。
忽然,他上前握着我的手,感觉到我的挣扎,便牢牢地禁锢,坚硬的指甲掐入我的皮肉,渗出血迹,直到我投降,才松懈力度。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小白兴奋地嗷嗷叫,仔细去听,竟是念奴脚镯上叮铃铃的响声。我挣脱伊稚斜,飞奔过去。念奴发现是我,欢快地擦擦眼泪,也展开胖乎乎的手臂去拥抱。结果,她怀里的那只火红色的紫貂趁机溜走,念奴急得大哭,一直喊着“胜哥哥的红袄子”,跟着紫貂跑到螺旋风阵里。
“听着,这螺旋风阵,便是瀚海的泉眼入口,由白帝守候,被称为死亡之门。”伊稚斜打横抱起抓狂的我,恼道。
“你不是捧我当紫姬大人吗?你要的战神甲就在泉眼里吧。”我知晓自己的力气不够,灵机一动,左脚钩住他腰间挂着的箭筒里的一支利箭,向上挑起,用嘴巴接住,狠狠地刺向他的肩膀,逼迫他放开。然后,拔腿冲进螺旋风阵里。
这螺旋风阵,将人打包成一个粽子,以抛物线的弧度甩出,刮得两眼昏黑,头疼脑胀,砰地一声落地,好像坐到毛绒毯子上,听得小白的一声惨叫,连忙跳起来。
远处,念奴抱着咿呀哭喊的紫貂,轻轻地抚摸它的绒毛,带着讨好的表情,撅起小嘴巴,笑道:“念奴用白狐皮换你的红袄子好不好?胜哥哥最喜欢红袄子了。”
她兴许是在幻想刘胜穿上红袄子的妖魅模样,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晕开一道红霞,痴痴傻傻的,活像个情窦初开的丫头。看来,念奴是爱刘胜的,只可惜,她不知道这是爱。
忽然,风沙四起,一条巨型白蛇腾空而出,身板粗壮过城墙,吞吐的红信子可绕树三匝,吓得我扑上念奴,带着她滚了好几圈,差点埋进黄沙里。
白蛇似乎会定位,直奔我和念奴。凑近看,更是怕得腿脚发软,欲哭无泪,它居然有三个头!这三个头,还是三种神态,额前各有一只状似眼睛的凹痕。中间的那位最高,翩翩风采,凹痕处雪白洁净。左边的,孤高冷傲,凹痕处紫蓝交替,右边的,活泼可爱,凹痕处樱红闪光。
正当我无助地闭上眼睛时,数支利箭咻咻地射中蛇身,列成一排。我以为是幻觉,怔住了许久才敢悄悄地打开眼缝,便瞅到伊稚斜挥舞着弯刀与白蛇近身搏斗。
伊稚斜这把弯刀大有来历,据说刀身由陨落的天石锻造,长一尺有余,刀刃不仅弯曲,还带着尖锐的钢刺,削铁如泥,而刀柄是烧了上古战神蚩尤的尸骨制成。刀鞘,照例盘绕着一条匈奴人崇尚的黑虎纹。伊稚斜用这把弯刀,斩杀过大汉边境的四十七位入伍三十年的高级将领。除了刘珺和刘胜麾下的部队,各路军马皆闻风丧胆。因伊稚斜扬言还要除掉大汉剩余的五十二位将领,嚣张地将弯刀命名为九九夺魂。
然而,这个九九夺魂,落在白蛇身上,只不过是挠痒痒的玩具。那白蛇任由伊稚斜砍来砍去,偶尔轻微地扭扭腰,慵懒极了,见伊稚斜筋疲力尽,才甩动尾巴,试图一击致命。但是,它没意料到,我会拔了发簪,刺向它的蛇头,气得它发出哀嚎的声音,吐出蛇信子将我和伊稚斜扔出数十米开外的地方。
伊稚斜大吐鲜血,大喊道:“白羽门门主,本王已经如你所愿,将念奴和紫姬大人带到泉眼,你也应该遵守承诺,将战神甲送给单于。”
蓦然,山丘之上,立着一个戴了金色面具的白衣人,眉心一点朱砂倾尽天下,正是夏策。他今日有些许不同,脖子上挂起鲛人泪,散发着皎白的月光。
“将鲛人泪嵌入白蛇额头的凹痕,我中间,念奴右边,堇儿左边。”夏策清冷的声音掠过我的耳畔,不容一丝迟疑。
此刻,我没有心思去过问他,作为白羽门门主,扮成酸腐书生,藏在我的身边做哥哥有何目的,更不愿意深入地去质问七叶害死我和刘珺的孩子可是他在背后策划的。他对我的好,点滴在心头,我和刘珺每次吵架时都是直接跑回哥哥的家里,胡吃胡喝加疯狂购物,他只是在一旁笑着摇头。如今,这些好,变了味道。
我压下翻涌的情绪,取出燃起紫光的鲛人泪,向掌心呵出几口热气,同念奴和夏策一起投入白蛇的凹痕。
我和夏策都轻松地搞定,而念奴的鲛人泪,还没小白跳得高,便掉进黄沙里。结果,中间和左边的蛇头受到极大的刺激,难受地卷起黄沙,天摇地动,又是一阵螺旋风,嘴巴里塞满了黄沙。于是,我和夏策不得不同时勾住念奴软软的指头,齐心协力飞出樱红色的鲛人泪。
霎时,白蛇化作飞雪,消失不见,前面凭空横亘着一口泉眼,喷薄着淡雅的寒兰香。
“泉中有眼,眼中有泉,泉不是泉,眼不是眼。”伊稚斜欣喜道。
“就是一头白蛇死掉后,打出了地下的自然水,都不知道有啥好高兴的。”我嘀咕道,还未从刚才的惊险中缓冲过来,便发觉那口泉眼里只映衬出我、念奴、夏策三个人的人影。伊稚斜明明是站在我和念奴中间的!
我惊恐地向后退,却被夏策推向了泉眼。糟糕,我的水性不好,掉进泉眼里,必死无疑。可是,我咕咚咕咚地往下坠落,意识涣散,之前脑海里,蓝衣少女哀求白衣男子的声音,句句清晰,刺痛心房。
“哥哥,她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三维动物,我才是你的亲妹妹!”我呢喃道,醒来时,泪流满面,都不知道这泪是不是趴在我的胸口哇哇大哭的念奴流的。
泉眼底下,是一溶洞,这种不符合科学逻辑的构造,我是解释不来了。溶洞中,泉水流过,形成河。因溶洞的泉水点柴火即燃,我们只能摸黑行走。
半盏茶后,一只小船搁浅在岸边。这只小船,造型平平,摸起来的手感很奇怪,不像木头,木头长期泡在水里会腐化,也不像钢铁,钢铁导热性差,照理说温度和泉水接近,暖暖的。可它,冰冷得像冰块。
夏策看到小船时,眸子里涌出泪光,身子微微颤抖,宛若见到久别重逢的恋人般激动。可他在小船里翻找个遍,只寻到一张五十弦的锦瑟时,大怒,将锦瑟砸成碎片。紧接着,扔给伊稚斜一套黑色盔甲。
伊稚斜对着那套普通的黑色盔甲三拜九叩,才虔诚地收在胳膊上。瞅他待黑色盔甲如珍似宝的态度,便翻然醒悟他崇敬紫姬大人的表情是伪装出来的。
出了溶洞,夜幕降临,嗅得雏菊清香,听得泉水叮咚,疑心这地方像是昨日伊稚斜带我们来看紫姬雕像的小径。伊稚斜提议在野外休息一晚,我和念奴累得走不动,自然同意。
渐渐入眠时,梦见夏策坐在我的身旁,轻声笑道:“我的好妹妹,不管你来地球有何目的,我都会摧毁。”那笑,尽是狠戾。
不爱可能是一生的遗憾,但爱是一生的磨难。
作者有话:谷主对于点击率和收藏数已经绝望,还掉粉呢。呜呜,都怪谷主更新不努力。谷主写的小说故事情节容易反转,所以请耐心地看,真相和你所想的可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