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流沙带星嬛在赵王府住了几日,星嬛生性好动,日日拉着流沙出去闲游,朱颖玲从旁陪伴。一日,流沙在街市见一军官,面容俊秀,细看下正是桓翼,急上前招呼。桓翼见了流沙,细思半晌,惊喜道:“原来是姑娘,两年前一别,不想还能再见。我正要去表弟府中拜会,不知表弟可在。”流沙听了,将卿怜北去之事略略说了,又与星嬛颖玲引荐桓翼,桓翼听了,叹道:“不想当日一别,发生许多事情。我军务繁忙,无暇顾及。如今北边慕容恪陷我洛阳,兵及荆襄。值此危难之秋,我奉父命,请朝廷选将支援。”星嬛乐道:“朝廷选将,是否技高者为尊?”桓翼见星嬛年幼,回道:“将者,率武伐敌,当须技艺超群。只为将者须勇谋兼备,若一味蛮拼,难为将帅。”星嬛又问道:“那当如何选拔?”桓翼道:“此次选将规模浩大,不论次第。明日朝廷会在城西卧虎校场前筑一台,有能者可去报名,朝廷依才能录用。”星嬛听了,心中暗喜。桓翼有事要办,辞别众人去了。
回到王府,星嬛将选将事情,与众说了。流沙笑道:“妹子又动了什么念头?”星嬛道:“此次选将既是不论出身次第,不如我们都去参选一番。姐姐你武艺高强,定能获得头名。”流沙急阻道:“休要胡说,你要去你自去好了。”星嬛正在惊愕,华霄解道:“慕容姑娘不方便去,我们几个倒是可以试试,许能谋个职位,也算报国有路了。”流沙道:“华前辈高论,你们前去,我去给你们擂鼓助威。”众人又商议一番,各自准备去了。
次日,众人来到城西,却见偌大一个土台,台边旌旗满布,正中一面大旗,上书“黄金台”。台上人来人往,各自带着刀剑。朱言成带着众人,前去报了名讳。冼星嬛将姓氏省去,取名星嬛。点名官见是一个小娃,不悦道:“此是选将,须得战场征杀。你一个小娃,乳臭未干,前来作甚?”星嬛听了,冷哼一声,将那紫金长戟,着台上杵了一下,只震得地面轰轰作响。朱颖玲急上前劝住,点名官陪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眼拙,你等且去台后歇着,待点选入场。”星嬛罢手,随众人台后去了。
众人台后歇息一阵,有军士点名入场。十人一组,正好星嬛同朱言成华霄朱颖玲一组。初比武试,第一场演绎骑射。朱颖玲先上,骑马上了校场,兜场边纵马跑了一圈,拽满弓箭,一箭正中靶心。场边军士见了,一齐喝彩。主考官陆文笑道:“此女箭术超群,我国有此人才,百姓之福啊。”桓翼亦拍手赞道:“果有巾帼风范。”话未毕,朱颖玲连发两箭,俱中靶心。陆文欢欢喜喜,令军士接下去场边去了。朱颖玲方才下去,有江东子弟数人,上台演示,虽是骑术新奇,飘逸潇洒,却总射不中靶心。陆文叹道:“如今世道,堂堂男儿,反不及一女子。”正在慨叹,却见华霄上场,兜马跑了一圈。军士正在喝彩,忽见华霄将马缰一提,那马前腿直竖起来,差点将华霄摔下。陆文吃了一惊,却见华霄猛从背后抽出一箭,一箭射出,那马平稳站立,箭矢正中靶心。军士齐声喝彩,喊声震天。却见华霄忽又倒挂马上,连射三箭,俱中靶心。陆文站起,吩咐道:“快请去场后,好生侍候。”吩咐完毕,却见朱言成手持硬弓上场。那朱言成没有华霄花哨,却将背后取出三支箭矢,一齐射出,三箭齐中。军士看得呆了,桓翼叹道:“果是高手倍出。”陆文吩咐军士去请朱言成,却见星嬛骑一匹黄骠宝马,飞驰上场。军士见是小孩,俱都新奇。却见星嬛将身一跃,直立马上。众军心中一紧,那马不住奔腾,跌跌撞撞,要将星嬛掀翻下来。星嬛不惊不忙,取出一箭,轻轻一拉,却将弓弦拉断。桓翼吃了一惊,远见星嬛一声慨叹,将手中箭矢甩出,正中靶心。桓翼起身喝彩,却见星嬛将背后剩余三支箭矢,一齐甩出,将那场边木靶,俱都穿透。军士俱都惊骇,桓翼急招呼道:“速去场上请下。”陆文这才反应过来,叹道:“昔日见郭义城以草做箭,射落飞鸟,此后再无英雄。不想今日复见此术,果是精奇。”
骑射完毕,却要比试耐力。参选诸人,俱都伏在地上,无令不得起身。朱言成华霄,原本江湖汉子,无甚耐性,也只得耐着性子,静静等待。朱颖玲毕竟出身大户,虽经江湖洗礼,却是本色不改,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星嬛最无耐性,伏在地上,方过片刻,呼呼睡去。桓翼见到,暗笑道:“果是少年本色,心思单纯。这等阵仗,也能睡着。”约莫一个时辰,桓翼喝声“起”。伏地诸人,大都踊跃起来。有少许子弟,腿脚已是酸麻。星嬛被朱颖玲叫醒,揉揉睡眼,方才明白过来。桓翼喝道:“两军对战,常需伏地待机。为将者若无忍耐,如何带理军士?”众人急答“是”。桓翼又教训几句,开始文试。
先考军形,朱言成旧日曾随朱轨学过,对答如流。华霄朱颖玲大半浪荡江湖,有桓翼从旁糊弄,也算过去。轮到星嬛,问及军形。星嬛道:“战场拼杀,有如涛江巨浪,须随时运逆转。昔日霸王项羽,以三万击破强秦三十万,何也?只因项羽不依军形,随军自行冲杀,以一当十,故能取胜。”桓翼道:“星嬛此言差矣。军形军阵者,是为军士相互照应,协同破敌。若军无阵型,随军拼杀,前后不能接应,岂不自取败亡?”星嬛一时语塞,不能应答。陆文笑道:“星嬛毕竟年幼,能有如此见识,已是不错。为国取材,取其擅长即可。”桓翼笑道:“世叔所言有理。”星嬛见陆文维护,施礼答谢,陆文略笑辞谢。
考完军形,要考军略。参选之人各发一卷,随意发挥。朱颖玲洋洋洒洒,将燕秦形势,说了大半。写到晋庭,却是停笔不前,不好下手。朱言成华霄虽是江湖老道,军略却是不通。星嬛细思一阵,实在不懂军略,遂挥动大笔,在白卷上画了几只乌龟。陆文看了,噗嗤笑出声来。桓翼叹道:“武艺精悍,可惜兵法差了火候。”陆文道:“此子年纪尚幼,日后可在军前磨练。”桓翼点头称善。
精选完毕,四人俱都入选。星嬛惊愕道:“既是选将,何不比试武艺?如此选法,甚是乏味。”陆文道:“军前选将,非江湖比斗。若有闪失,伤了性命,岂不痛失人才?”星嬛愤道:“武者以武为尊,何惜性命?”言毕,持戟扬长而去。陆文桓翼一时反应不及,也未阻拦,朱颖玲等急上前请罪。桓翼道:“人各有志,随她去吧。”三人点头称谢。
星嬛持戟而去,出了辕门,却见流沙从旁闪至。流沙笑道:“妹妹选将,为何闷闷不乐?许是技不如人,被人赶出。”星嬛道:“我本以为这等选将,会有高手在场,也可比试一番。孰知索然无味。”流沙道:“没有高手,以妹妹身手,何不顺势谋个官职,求得荣华?”星嬛正色道:“姐姐说笑了。此次选将,本为讨伐燕国。姐姐既是燕国郡主,我岂肯与姐姐为敌?”流沙听了,暗自惊叹道:“我本以为星嬛懵懂,不想也重情义。”缓了缓,笑道:“妹妹言重了。若真有立场不同,军前对垒也是难免。此是后话,今日城南有个庙会,我们去探探如何?”星嬛喜道:“既有庙会,姐姐何早说,我们这就赶去。”
两人欢欢喜喜,赶去城南。原来时值七夕,男女老少咸集街市,到处杂耍。流沙拉着星嬛,人群中来往穿梭。四处说书的、卖唱的、献技的,好不热闹。两人玩了半日,不觉天色黯淡。流沙欲回赵王府,星嬛拉着不去。流沙只好带星嬛去酒楼吃了饭食,到一园中玩耍。园中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不少卖唱戏子,吹筝抚琴。来到园西,远见一条长堤,绿柳飞扬。走近了,只见清荷舞动,荷花方盛,万分妖娆。星嬛叹道:“有此等景色,何必回去?”流沙道:“妹妹说的是,若卿怜在,更是有趣。”星嬛看着流沙道:“常听姐姐说起卿怜,他许是技艺超群,见着他时,定要比试一番。”流沙叹道:“他不会武功。”星嬛疑道:“不会武功,怎得姐姐记挂?”流沙道:“傻妹子,等你长大些,就知道除了武功,人生还有许多趣事。”星嬛应声“哦”,疑惑的看着流沙。流沙看着满天星汉,水中流萤,记起昔日秦淮游船情形,只当时身受重伤,幸得卿怜照顾。星嬛见流沙不言语,荐道:“姐姐似有心事,不如我陪你耍套剑法。”流沙笑道:“是你自己想玩玩吧,那我就陪你啰。”
两人本就利索,说到演武,更不犹豫。星嬛抢先一戟,直向流沙刺去,流沙挺剑招架。两个都是高手,战到一处,难分难解。星嬛虽是年幼,内功却极深厚,每一戟劈下,均有千钧之力。流沙身法迅捷,档格闪避,神态自若。园中游人见了,先是惊散,继而远处围观。月光下,却见星嬛紫影翻飞,有如灯火绽放,又见流沙轻盈飘逸,如月落凡尘。瞬间战了五十余和,星嬛将戟收住,喘道:“姐姐暂歇,我口中饥渴,寻些茶水吧。”流沙道:“就依妹妹。”
两人沿堤走了一程,却见一个酒铺。流沙记起昔日在万寿村饮酒,不觉失笑。星嬛问流沙笑啥,流沙道:“妹妹可会饮酒?”星嬛道:“自小爹爹管教甚严,不许饮酒。”流沙道:“如今你爹爹管不了你了,我们去饮个痛快。”星嬛乐道:“姐姐好计划。”言毕二人走进酒铺,流沙叫好酒好菜只管上来。店家见流沙装束,知是贵家子弟,极力奉承。星嬛头次饮酒,饮了一口,只觉香甜可口。遂拿起大碗,咕嘟饮了下去。流沙急阻道:“妹妹莫要心急,酒需慢饮,方才合口。”星嬛笑着称是,连饮三碗,只觉满天星斗,昏昏翻转。遂抱起酒坛,欲要顺口灌下,流沙急抢过,劝道:“妹妹莫多饮,醉酒容易误事。”方才言毕,却见星嬛抓住自己衣襟,昏昏睡去。流沙笑道:“还是醉了。”遂结了酒钱,抱起流沙找到园中厢房。园丁安置好歇处,流沙欲将星嬛放到床上,却见星嬛左手,死死扯住衣襟。流沙不忍吵醒星嬛,就抱着星嬛,随其酣睡。到了半夜,灯火已尽,游人散去,园中变得孤静。流沙想起昔日卿怜在船上填词留恋旧事,于怀中取出锦缎,提笔写道:
鹊桥仙.赠星嬛:青荷散彩,长堤柳岸,灯火微光银汉。盈盈丽水现流萤,却道是依稀曾见。
戟锋剑影,凝眸相对,云淡风轻曲散。凭君醉卧一千年,欲携手江湖行遍。
书毕,流沙将锦书塞入星嬛怀中,揽住星嬛,两人相偎睡去。次晓,星嬛朦胧醒来,见流沙未醒。轻轻推开流沙,却见怀中锦书。星嬛看了,虽是懵懂,也暗自感动。
过得片刻,流沙醒来。两人梳洗完毕,就园中吃了饭食。星嬛道:“常闻饮酒误事,昨日一试,果然如此。日后定当谨记,不可再碰点滴。”流沙道:“妹妹这是杯弓蛇影了,凡事若能克制,适可而止,无需过多担心。”星嬛点头称是,两人相约再去闲转。
到了街市,行人比昨日略少,却也熙熙攘攘。两人看了一程,流沙忽见一个人影,甚是熟悉。拉着星嬛跟去,看得真切,正是鄱阳将军沈正。星嬛心中疑惑,流沙边走边将鄱阳事情说了,星嬛恨道:“这厮实在可恶,待我上去教训这厮。”流沙急阻住道:“此是建康,若得罪他,恐不能全身而退。就算你我能走,赵王府恐受牵连,朱姐姐他们就要遭殃了。”星嬛道:“依姐姐计,该当如何?”流沙道:“且先跟去,看他府邸位置,待到晚上动手。”
两人迤逦跟去,到得一处府邸,侍卫急向沈正行礼,沈正进府去了。流沙暗自记住,与星嬛就近找了一家茶楼,饮茶聊天。流沙所知略多,又听卿怜讲过许多趣事,一一讲给星嬛听,星嬛听了,拍手喝彩。
晚间时候,流沙让星嬛在酒楼等待,星嬛不悦道:“姐姐我也要去。”流沙道:“你长戟沉重,腾跃恐不方便。若一时不慎,惊动侍卫,反为不美。”星嬛道:“我可将长戟暂寄店中。”流沙道:“妹妹不可胡说,武者岂可轻易遗失兵器?”星嬛道:“姐姐大可放心,我定小心谨慎,不会惊动卫兵。”流沙见阻拦不住,只好让星嬛跟去。
两人趁着夜色,摸索到了沈正府邸,提气翻过墙去。流沙恐府中有陷阱埋伏,与星嬛跳上房去,将房上屋瓦,揭开几片,向院中砸去。院中巡逻卫兵听见,赶来巡查,流沙扮作夜莺,吱吱叫了两声,卫兵疑惑离去。两人跳下房去,顺着暗处摸到院中,却见一栋宽大房子,灯火通明。两人对视一眼,跳上房去。摸到正堂,却听屋中一妇人低声道:“我离了中原年余,这一年多可有大事发生?”沈正答道:“燕国慕容恪,攻陷洛阳,略地兖豫,兵向肴函。荆州桓温,囤积粮草,恐要大举北伐。”那妇人道:“桓温北伐是假,谋权是真。他若真为我晋室北伐,我倒反要助他。”流沙听了一阵,觉那妇人声音熟悉。轻轻揭开屋瓦,探看下去,吃了一惊,原来那妇人,正是前年庐江击伤自己之人。面带黑纱,身段苗条。背上倚天,金光闪闪。流沙知未带青鸾宝剑,恐非敌手,拉着星嬛要走。却听屋中妇人喊道:“房上高人,还请下来一叙。”流沙转身就走,星嬛急提步赶上。
两人方未出府,却见前方一人,横剑拦住去路,正是那蒙面妇人。星嬛挺戟喝道:“你是何人,速速让路。”那妇人轻笑道:“你二人夜闯入府,我尚未问你,你反倒问我。”又指着流沙道:“那小娃,前年已吃了教训,为何不长记性,又来捣乱?”流沙施礼道:“我只是好奇,非故意要闯贵府。我妹年幼,还请前辈放过,一切罪责我自承担。”星嬛道:“姐姐莫要怕她。”流沙急止住星嬛,那妇人笑道:“好气魄,你若能接我三招,我就放你们前去。”
正是,金枪银剑大弯刀,铜钺铁戟丈八矛。最是难得一知己,万兵尤败生死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