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郭义城接胡华令,带同胡定并五百军士,齐至谷口,正遇石闵。原来这石闵三月未曾妄动,等蝴蝶山庄无备,趁夜突袭。两家相遇,分外眼红,双方士兵扎住阵脚。郭义城破口骂道:“石闵狗奴,你身为汉人,祖父被人欺凌,如何反托身胡贼?”
石闵回道:“大丈夫审时度势,憨帝无道,失却江山。胡人汉人俱为人,岂有汉人可统江山,胡人坐不得天下之理?今我主英雄,文韬武略举世无双,庶几可平四海。你我曾义结金兰,不便苦苦相逼,今蝴蝶山庄已成死地,全为你一人武断。若自缚双臂,亲上朝堂,我主仁慈,尚可救得蝴蝶山庄一众。若不知醒悟,我大军挥动,此地踏为肉泥。”
郭义城默然不语,胡定见状,大喝一声,“狗奴休得胡言,吃吾一枪。”持一条丈二长枪,迎面就刺,石闵挺矛挡开。两人就谷口战起,但见,长枪分心捣,铁矛劈面迎。播土扬尘天地暗,飞砂走石鬼神惊。
战经二十合,胡定枪法散漫,看看危急,郭义城持宝剑赶上,双战石闵。只郭义城宝剑方触碰石闵铁矛,但觉千骷齐至,万髅纠缠。看看胡定脸上,亦有一番惊恐之色。遂收定心神,专心迎敌。两个战一个,方讨不得半点便宜。石闵握紧天命长矛,左遮右挡,神态自若。双方正战得起劲,石闵但觉身后阴风飒飒,低头闪过,只见一十六七岁少年,身若闪电,快似流星,迎头就刺。原来冼义风联络其他义士,方才赶回,正遇郭义城胡定与石闵大战,见郭义城不能取胜,遂加入战团。
两剑一枪战一矛,石闵犹镇定自若,兀自守多攻少。龙骧卫小校见三人围攻一个,恐石闵吃亏,大旗一挥,众兵齐上。蝴蝶山庄军士见状,亦群涌抵住,双方就谷口混战。喊杀声叫苦声响彻谷口,孤魂音野鬼音震人魂魄。只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嚎。
这一场好杀,斗经半个时辰,石闵见蝴蝶山庄士气锋锐,恐众军有失,遂凝聚真力,散放长矛,连戳带刺。三人但见群鬼齐至,冼义风吃惊,持剑乱砍一阵,见都是些幻象,遂不以为意,挺身赶上,突被一鬼抓住左臂,“扑啦”一声,左臂被划开一道口子,登时血流如注。原来群鬼是石闵借天命长矛散放内力,聚内力成群鬼,可真可假,假时慑人魂魄,真时斩人肉身。冼义风受伤,跳出圈外,扯衣角缠住左臂,仍挺剑赶上。
冼义风原本年少,自小得真阳道人真传,剑法极快,强忍疼痛,将一套天罗剑法使出,但见漫天剑影,飘飘洒洒,正是一将拼命万将难敌。石闵不敢怠慢,况一战三,原本也无多少胜算。收敛心神,卖个破绽,胡定一枪刺来,却刺个空,石闵弯腰挺矛架住郭义城长剑,着腰中取出宝剑,一剑正中胡定臂膀,从胸前削过,冼义风上前接住,喷了满身鲜血。可怜胡定英雄一生,今做两世人,宁死也不能闭眼。冼义风见死了胡定,大叫一声:“定叔——”,满面流泪,轮剑疯狂刺来,郭义城见状大惊,情知此时更应镇定,遂叫道:“师弟休要慌张,速回庄内,庄内空虚,莫让敌人瞅了空子,此处有我抵挡,一时不会疏忽。”
冼义风惊醒,忙收剑后退,叫声保重,拖着半血的身躯,展轻功向庄内奔去。郭义城单身斗石闵,更觉压力倍增。只觉身边万鬼徘徊,张嘴欲饮其血。石闵见郭义城剑法渐渐紊乱,剑矛并用,左右夹攻。一套剑法,一套矛法,配合得天衣无缝,将郭义城全身笼罩。郭义城心慌,拼命挣脱,却越是使力越感压力倍增。
正在危急,突见夜空一道白光闪过,一柄四尺长剑及时抵住了砍向郭义城右臂的宝剑。剑主面容冷峻,白衣白巾,正是独孤兰。石闵见状大惊,后退几步,喝道:“独孤姑娘莫非要与我主为敌。”
独孤兰不答,对着郭义城笑了笑,郭义城定下心来,道:“独孤姑娘,此事关乎性命,涉及国家安危,莫要为我挑起慕容氏和石赵的战端。”
独孤兰看了看石闵,坚定的答道:“我原本孤身一人,与慕容氏何干。”
郭义城见独孤兰此说,答声:“谢谢!”答完弃了手中剑,拾起胡定的长枪,喊声:“石闵,你我今日仇恨,裂地尚不可解。我今用定叔长枪,取你狗命,以慰定叔之灵。”
独孤兰亦道:“义城,我今与你共生死,同进退。”
一股暖流自郭义城心底升起,然而只是一瞬,石闵喝道:“义城,看我们结义份上,劝你回头看看蝴蝶山庄。什么七虎堂,什么七星阵,庄内新聚军士,大部是我虎翼卫士兵假扮难民,混入山庄,此时胡华怕是已成肉泥。”
郭义城见说,暴跳如雷,更不答话,持枪直向石闵刺去,独孤兰亦随身赶上,双战石闵。月影下,但见一枪一剑,配合无间。正是,悠悠冷气逼人寒,荡荡昏云遮岭堰。天命矛,白露剑,只为义城争仇怨。枪剑原本同一家,两厢配合本使然。
三个俱是高手,一招狠过一招,一剑快过一剑。转瞬相交五十合,难分胜负。双方军士在谷中大战,大半亦已战死,蝴蝶山庄的庄丁杀红了眼,有的丢枪弃剑,抓住对方就啃,咬耳朵,挖眼睛。石闵看见,心中惊骇,喝一声,抖擞精神,一剑砍断郭义城长枪。郭义城不惧,持枪杆欺身而上,誓杀石闵。只见郭义城欺身向前,石闵一矛刺来,义城竟然不避,独孤兰急使剑挑开石闵长矛,然郭义城仍被其真气扫到,觉两只恶鬼劈胸咬了一下,疼痛难当。急后退,独孤兰亦随身退下,石闵挺住长矛,也不追赶。
郭义城低头细看,只见胸前被划开一条口子,所幸内力深厚,只是皮肉伤。正欲赶上,忽从庄内涌出一彪人马,只见几十个武功高强的庄丁,并着七虎堂主,护着受伤的胡华,骑马赶来,队后冼义风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时时回头查看。
赤虎堂堂主石当远远望见了郭义城,大喊:“郭少侠,山庄已被贼占,我等冲出谷去。”
郭义城满眼噙泪,接着胡华,也不言语。胡华下马,狂喷一口鲜血,握住郭义城双手,瞪眼挣扎道:“老夫一生,杀贼无数。今日失算,已是够本,贤侄莫要悲伤。只老夫生平有两件事心不平衡,一是大事未成,反贼大业后继无人。二是我儿十五年前战死,留下一孙女,我恐其受累,留在一村民家中,今日想已成人。”
郭义城含泪道:“庄主莫多言语,带小侄替你疗伤。”
胡华虚弱的扶手拒绝道:“人生大事,唯生死而已。贤侄切莫推脱”又嘱托七堂主道:“你等好生辅助义城”
一句话说完,睁眼看着义城,再不言语。郭义城吃惊的看着胡华,发现其已死去。心中悲痛,遂转头对着石闵吼道:“狗奴,你怎如此丧心病狂?”
石闵不语,要以自己的行动告诉郭义城,只见大批虎翼卫龙骧卫赶来,团团将蝴蝶山庄众人围住,庄丁忙持枪戒备。
赤虎堂堂主劝道:“郭少侠,今庄主已将后事托付与你,你宜暂停伤痛,带众人脱身。”
另外六堂主并冼义风亦同时答道:“请少庄主定夺。”
一刹那,郭义城脑袋“嗡”的一响,他自小随师父学艺,一年前带冼义风到蝴蝶山庄,一向虽有风波,也算平静。从未历经如此大事,不觉支支吾吾的道:“这,这”
独孤兰见状,劝道:“义城,如今你已是他们首领,任重道远。我抵住石闵,你带众人冲杀出去。”
郭义城道:“独孤姑娘两次救我,我怎能置姑娘于险境?”
冼义风亦道:“姑娘不宜插手我们的事。”
独孤兰笑道:“我对你们没有兴趣,我只帮义城。我是燕王使者,石闵看师兄面子,谅难动我。义城,你可叫我兰儿。”
“兰儿。”郭义城心里一紧,刹那万般思绪涌动。但见独孤兰一声浅笑,持剑直扑石闵,石闵忙持矛招架,两人战在一块。
郭义城不语,眼中有泪,不知是悲痛,是愤恨,还是感激,亦或是别的什么。
然而战场容不下眼泪,郭义城喝一声,“冲出去。”,一个箭步,直扑一个龙骧卫士兵,一脚蹬其下马,接了其手中长枪,跨马向谷口冲出。众人见状,振奋精神,提马持枪跟随在后,一路冲杀,冼义风拦剑断后。
一路西行百余里,追兵渐渐远去。郭义城心中有事,又无主见,不知该向哪方行去。勒住缰绳,回头看看,仅剩百余人,不觉满心惆怅。众人停住,郭义城问冼义风该向哪方行去,冼义风答前方自有人接应。郭义城让冼义风带众人先走,自己纵马原路返回,要救独孤兰。
大家一番劝解,郭义城不睬。只是要救独孤兰,冼义风见郭义城执意要去,遂和郭义城商定去西北两百里外的伪马镇会和。
商定完,郭义城勒紧马缰,疯狂沿原路赶回蝴蝶山庄。路过一条深水河,突马失前蹄,一头栽了下来。原来郭义城心急,马跑错了方向,渐渐往河下游跑去,正遇深水处。那马原是龙骧卫精选良马,随石闵急行到蝴蝶山庄,已是疲惫,又被郭义城脚踢拳打奔驰了半夜,渐渐体力不支,遇深水,踩到砂石,一个不稳倒了下来,将郭义城摔倒两丈外。郭义城大惊失色,急欲起身,河水又急又深,没过头顶,将郭义城向下游冲去,郭义城伸双手双脚拼命挣扎,却不济事,一挣扎呛一口水,只被河水裹着,一路冲下去。正是,屋漏却逢连夜雨,船行又遇打头风。挣扎了一程,郭义城渐渐力尽,昏死过去。
再说独孤兰独战石闵,抵了一阵,渐渐剑法慌乱,被石闵卖个破绽,一矛杆打个趔趄,往后心只一掌,推到在地,喝军士绑了。军士欲追赶郭义城,石闵止住,只说穷寇勿追。遂一把火烧了蝴蝶山庄,压着山庄俘虏,带众军回到华西侯府。
回到府院,已是天色大亮。石闵吩咐众军回营,不许提起山庄消息,有妄论者死。众军走后,石闵放开山庄俘虏和独孤兰。山庄众人不解,石闵劝道:“我非有意戕害你等。如今虎狼当道,我等势单力薄,不宜妄动。诸位只宜深修厚积,待时而动。我亦汉人,今放你等,不求谅解,只望你等暂息怒气。”
山庄俘虏怒气纷纷,也不答谢,分批从后门逃出。独孤兰正要答谢石闵,慕容恪和牛璃赶来,石闵轻描淡写的诉说了山庄诸事,慕容恪嗟叹不已,牛璃关切的问:“如今义城怎么样了?”
石闵微笑答道:“义城无大碍,受了点小伤,我及时收矛,刮破一点皮肉。不过经此一战,义城心中恐深恨我不义,急欲生啖我肉。”
慕容恪安慰道:“物忌全胜,事无全美。二弟苦心,日月共鉴。日后义城有知,定会体谅二弟心意。只如今义城逃亡,石虎那里,二弟须找一合理托词。”
石闵答道:“陛下那里我自有主张,正欲进宫面圣,申明此事。”
慕容恪道:“人多言杂,是非不一,二弟确应早禀此事。不若我陪二弟进宫,共谏此事,我为客属,赵王看我面子,许不深究。”
石闵回道:“如此有劳兄长。”
“二弟无须客气。”慕容恪说完,转身换妆去了。
妆束完毕,二人同进文华殿面见石虎,石闵说尽斩山庄之贼,有少股流民逃脱,不久也应归化。慕容恪也同谏说石闵为郭义城事三月不曾少歇,更有李农、石遵等从旁劝进。时间日长,石虎日日荒淫,夜夜酒醉,渐渐淡忘此事,遂恕了石闵过失。
石闵称谢,只道我主英明。朝毕,石闵回府好歇,慕容恪自去襄国城中四处游玩。独孤兰同牛璃细说两次救郭义城之事,牛璃听罢,心中深恨石闵,面上仍是浅笑。独孤兰又说郭义城向西逃去,许是逃亡外国。牛璃心中有事,推说要出去采办些首饰杂货,带一柄秀剑,骑一匹镶珠带樱白色宝马,辞别独孤兰,也不告诉石闵,离了侯府,一路向西去了。
再说独孤兰见牛璃有异,知她是前去寻找郭义城去了,也不戳破,且自回房歇息去了。回到闺房,拉开绣帐,直觉郭义城就在眼前,含着眼泪、一抹奇异的笑。欲待不想,却挥之不去,又见郭义城持长枪,在眼前招招飞舞。独孤兰双手乱抓,扯锦被盖住脑袋,直觉耳边郭义城一声“兰儿”喊来,心头千丝万缕,风撕电吼
独孤兰如此,石闵又何尝安歇,昔日种种,酒楼相会、聚龙结义、上殿面君,又见四海酒楼火起,胡定临死托付,郭义城持枪刺来,枪枪直中心窝。无敌的石闵,眼中竟也有泪。
正是,国破损山河,梦断惊美人;杀人非我愿,情义谁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