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合如画,残阳若血。山合亭的美景,有如月中楼阁,画中仙境,班孝隐带着金鸿和孝逸四处赏景。说是赏景,其实是要把时间留给孝娴和卿怜。毕竟,相识虽短,芳心却在一刹那绽放,就连班孝娴自己也不清楚这种依依不舍的感觉从何而来。
时间留给了两个人,两个人却都不言语,静静地举杯相饮。也不知饮了多久,忽见一队白雁,嘶叫着向南飞去。冰封海的夕阳,映照着山合亭的绿柳青竹,随风荡漾,却比美酒更加醉人。不久,夜幕降临,冰火半岛的焰火升起,若隐若现,孝娴不觉唱道:(词调为《踏莎行》)
墨柳还魂,斑竹漾翠。南归越雁双双对。倚楼风舞话丹屏,凭栏雪瘦低垂泪。
焰火光稀,琉璃易碎。良辰好景谁同醉。相逢只恨昼匆匆,临别不识愁滋味。
歌音婉转,欲罢还休,卿怜听了,心中忐忑难安,不觉答唱道:(词调《浪淘沙》)
瑞雪话玲珑,雁越澄空。风凭重楼写丹青。窈窕烟火今又见,艳丽苍穹。
莫道昼匆匆,聚散浮萍。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任丹心寄明月,岁岁相同。
孝娴听了,笑道:“卿怜可会酿制百舍酒,也让我饮醉千年。”
卿怜道:“莫要胡说,不过是暂时分别,日后有缘自会相会。夜幕已深,惊雁快要来了,我在惊雁体内注入剑意,那惊雁会载着你们飞到千山岭。你们找到流沙,将我的信物交给她,她自会明了一切。”
话音方落,忽听一声娇吒,却见一队鸿雁,掠空而过。卿怜急将白露舞动,那鸿雁探知剑意,落到山合亭上。卿怜将果实喂了鸿雁,唤来孝隐三人,嘱道:“此乃惊雁,体格比寻常鸿雁大上几倍,力量也自惊人。我已在惊雁体内注入剑意,你们搭乘这惊雁到了千山岭,看其形势,若有凶险即刻抽身而退,切勿莽撞。”
孝逸道:“大哥放心,定不负所托。”
卿怜微笑着将四人扶上惊雁,挥挥衣袖,那惊雁一声长鸣,浮空而去。
乾坤荡荡,浮云千载。四只惊雁载着四人,跃过千山万水。不数日,远见一丛群峰,势镇汪洋,威临云海,丹崖怪石,削壁奇峰,万木参差,群兽咆哮。四人正看得好时,那惊雁忽然一阵嘶鸣,落在一个山头。四人正自诧异,那惊雁一阵闪跃,将四人跌下背去,叫哮着钻入林中去了。
孝娴跌足道:“卿怜误我,做得甚么事情,如何弄几只不靠谱的飞鸟,将我们丢在这荒山野岭,如今要作何处置?”
金鸿道:“勿要慌张,大哥既说将我们送至千山岭,想必就是到了千山岭了,我们仔细寻寻,看有什么去处。”
四人静下心来,吃了些干粮饮水,延草木稀松处寻路向山下走去。林木茂密,又多是参天古木,纵是草木稀松处,也见不得半点阳光。金鸿嘱道:“大家仔细些,此等阴森潮寒,多有毒虫异兽,切莫着了道儿。”
正说话处,忽见一条五花长蛇,摇尾吐信,昂首拦住去路,唬得孝隐后退两步,拦住众人道:“此路凶险,还是另寻别路下山去吧。”
孝娴笑道:“大哥多虑了,区区一条小蛇就把大哥吓得这样,如何成得大事。”言罢,却见孝娴揭开怀中锦盒,展出混元琉璃晶,大踏步走上前去,向着那五花长蛇大喝道:“何处孽畜,竟敢惊吓我大哥,还不速速退去。”
那长蛇见了琉璃晶,一个盘旋,一溜烟钻入草丛去了。孝娴道:“我有琉璃晶在手,万事无需担心。”金鸿道:“虽是如此,还是不要大意。此地阴森诡异,总让人提心吊胆。”
四人走了一程,越觉心烦意燥,心神不宁。再行一程,俱觉全身火热,大汗淋漓,不觉将身上宝衣脱去,顿觉清爽舒适。孝逸道:“那瑶莱布衣坊的掌柜说这宝衣冬可驱寒,夏可避暑。如今看来驱寒倒是不假,避热纯属扯淡了。”
金鸿笑道:“世上岂有两全之事,你不也答应那掌柜要寻无色水晶么,如今水晶没有寻到,倒是平白得了一件御寒宝衣,且偷着乐吧。”
孝逸正欲答话,忽听一阵风啸,却见一只黄纹黑斑猛虎,咆哮着拦住去路。金鸿正在说笑,心里全无准备,被这猛虎惊吓,一个踉跄,倒在孝隐怀中。孝隐急挺力抱住,催促道:“孝娴快使琉璃晶,莫使那猛虎扑了过来。”孝娴听了,喜滋滋回道:“且看我的法宝。”言毕,缓缓打开琉璃晶,光芒炫目,那猛虎被琉璃晶气焰所慑,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孝娴喝一声“还不速去”,那猛虎一声轻哮,摇头剪尾走入林中去了。
孝逸赞道:“还是姐姐厉害,有这琉璃晶守护,果真是神鬼莫惧。”孝隐道:“此乃祖先护佑,若非祖先留下这至宝,我四人今日已葬身虎腹了。”金鸿道:“切莫争辩,此地凶险,还是尽快离开为要。”
孝娴应了,领着四人扒开茂林荆条,一步步向山下走来。偶有两三虎虫路过,见了孝娴皆退避闪躲。走了多时,古木渐渐稀少,露出稀疏土地,似有行人足迹。金鸿喜道:“山穷水尽处自有柳暗花明时,如今有了道路,附近想有村寨。”孝逸道:“金鸿尽想好事,此等荒山野岭,如何会有村寨?”
金鸿争道:“荒山野岭如何就不能有村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许多原始人族部落,就住在这茂密丛林中。”
孝隐道:“这倒是有,像我大炎国许多城镇,原本也是群兽杂居,后来被人族赶到塞外,砍倒树木修了房舍,就成如今样式了。”
四人正在谈论,忽听一阵翁鸣之声。急抬头看时,却是黑压压一片胡蜂,铺天盖地群涌过来。孝隐不待呼叫,急护住金鸿,孝逸捂住头,却见孝娴笑道:“几只胡蜂吓成这样,做得甚么大事。”笑毕,将那琉璃晶祭起,焰火飞射,将那胡蜂烧得四处乱窜。顷刻间,万籁俱寂,那胡蜂早逃得无踪无影。孝娴将琉璃晶收起,教训道:“遇事且宜冷静,莫要大惊小怪的。”
孝隐道:“你有琉璃晶护身,自当不怕。我们空无一物,若遭袭击,只能仰首待宰了。”
孝娴也不多言,引着众人一路走去。约行十余里,忽听一阵哗哗水声,金鸿喜道:“我听到水流声了,此处定有山泉,莫不如循声找去,水流下游定有人家。纵不能寻着人家,好歹补充些饮水。这般无头乱走,何时是个尽头。”
孝隐道:“金鸿之言甚善,一路走来,倒真有些饥了。有水处许有鱼虾,也可抓些来补充。”
孝娴应了,四人循声而至。行不久,却见一条小河,河水清可见底,河边绿草缤纷,香花遍地。细看去,水中游鱼戏对,群虾觅食。金鸿喜道:“水中果有鱼虾,待我下水去抓些上来。”孝隐阻道:“你且歇着,待我去捉。”孝逸道:“不必争了,河水清浅,不如一起下水,随便抓些上来。”孝娴道:“我一向惧水,前月在静影峡又被海水淹过,如今见了水头脑发涨。”孝逸笑道:“水深不足三尺,有何可怖。趁这机会多下水玩玩,慢慢就熟知水性了。”
孝娴听了,也不争持,将包囊锦盒放到河边,脱了鞋袜,将裤脚挽起,皱着眉头探下水去。四人寻了一时,孝隐金鸿收获颇丰,抓了许多大鱼扔到河边。孝娴终是惧水,一步步腾挪不得。忙了多时,累到一头汗水,却未见半点收获。金鸿笑道:“一路来多得孝娴守护,孝娴许是累了,且在河边歇着吧,待会儿还得劳你将这些鱼虾烤熟呢。”
孝娴谢道:“还是金鸿体贴。”匆匆上了河岸,穿好鞋袜,抱着锦盒看孝隐三人在水中捉鱼嬉戏,不觉想到司马卿怜,想到他温柔的嘴唇,温暖的怀抱,还有那双脉脉含情的眼。想着想着,不觉神魂飘荡,心魄游离,渐渐将那绿草香花一并忘怀,又如同回到了冰封海的雪原。那冷峻无情的坚冰,那狂傲不羁的海水,一步步击打着孝娴的思绪。
正神思恍惚,忽有一只五彩蝴蝶翩翩飞过。孝娴静神看去,那蝴蝶轻舞身姿,光彩夺目,不觉伸手抓去。那蝴蝶原无防备,孝娴手脚又快,被孝娴抓在手中,不住挣扎。孝娴原本烦躁,被这蝴蝶一挣,心意更躁,一用力将那蝴蝶紧紧撰在手中。谁知这一撰,那蝴蝶褪下双翅,现出一条黑褐相交的肉虫,背部长满尖毛,恶狠狠的瞪着孝娴,不住蠕动。孝娴见了,惊喝一声,急将那肉虫抖掉。纤柔少女,犹自惴惴不安,将全身衣服抖动,生怕沾有肉虫。再看那地上肉虫时,早钻入草丛去了。
孝隐三人听孝娴惊叫,又见孝娴不住抖动衣服。急上岸看时,却见孝娴眼眶红润,嘴唇早已发紫,孝隐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如此慌张?”
孝娴不语,伸开右手一看,却见手心一片昏黑,隐有溃烂之状。金鸿惊道:“看情形似是中毒,这等深山老林,毒虫甚多,极易着道。速将琉璃晶祭起,看看可有解法。”
孝娴神情恍惚,眼前一片模糊,不觉昏昏睡去。孝隐三人乱了手脚,急用双手捧了清水灌入孝娴口中,又着人中上掐了几下,却不见清醒。孝逸建道:“毒虫常出没之地,附近必有解药。只是不知姐姐中了何毒,在此陌生地带,如何是好?”
三人正不知所措,忽听孝娴口中喊着“卿怜”,孝隐叹道:“如今孝娴长大了,有了心事。偏偏又在此横生枝节,无论好呆,定要寻出解救之法。”
金鸿醒悟道:“司马大哥曾说孝娴琉璃晶本性属水,水乃生机之象。孝娴又曾说琉璃晶乃斑狼一族至宝,这千山岭正是曾经的斑狼领地,解法会不会在这琉璃晶上?”
孝隐道:“你所言有理,且用琉璃晶沾些水来,滴入孝娴口中,看看有何反应。”
孝逸应了,打开锦盒,伸手去拿那琉璃晶。谁知那琉璃晶本是孝娴从异界带出,又隐含卿怜剑意,早和孝娴心意相通,只识得孝娴做主人,旁人莫可触及。孝逸方碰触那琉璃晶,忽觉一阵恐怖幻象迎面扑过,却见一条黑色毒虫,身长丈余,头上长着尖毛,张口嗜来。孝逸一声惊吓,扑跌在地,抬眼看时,却是一阵幻象,孝隐和金鸿正看着自己,急将幻境说了。孝隐疑道:“定是这琉璃晶有古怪,让我看看。”
言罢,孝隐伸手去摸那琉璃晶。方碰触那琉璃晶时,忽见一条怪鱼,人首鱼身,身长半丈,对着自己哭叫,正是那哭海怪鱼。孝隐壮着胆子仔细看时,忽见那怪鱼张开巨口,一口要将孝隐吞下,孝隐狂叫一声,闪身后退,却又是一场幻象。深思晃定,孝隐镇静道:“果是这琉璃晶作怪,我也见到幻象。”
金鸿摇头道:“这琉璃晶既是至宝,孝娴握持许久也不见有事,岂会一时生变,待我看看有何幻象。”待金鸿看时,却是一片茫茫雪地,万里冰寒。遥远的冰山上,有一持剑少年,呆呆看着自己,正是司马卿怜。金鸿不觉冷到全身抖瑟,急挪开手时,雪地忽又不见。恍悟道:“孝娴与这琉璃晶心意相通,我们所见幻象,定是孝娴心中所思。”
孝隐道:“这倒是件趣事,世间竟有这等宝贝,能揣透主人心事,通过幻象照映出来。”
金鸿道:“琉璃晶既是包罗万象,可揣透主人心意,也必有法门揣透对手心意。且让我看看孝娴这会儿在想些什么。”
孝隐正欲阻拦,金鸿却早已将手伸去。说来奇怪,金鸿将手触摸,却无幻象再现。正在诧异,忽觉一道冰寒剑气,自琉璃晶中激射而出,贴着金鸿脸颊飞过,唬得金鸿呆在原地,半晌不敢言语。孝隐急扶住金鸿,惊问动静,金鸿喘道:“这琉璃晶不是宝贝,分明是个邪物。”
孝逸争道:“切莫胡说,一路过来我四人全凭这琉璃晶守护,如何又成了邪物?”
金鸿一时语塞,再看那琉璃晶时,却是黯淡无光。静静看时,却像是在流着眼泪。金鸿不觉朝孝娴看去,眼角分明也有泪水。心疼道:“孝娴一向娴熟,如何就遭此厄运?”
正在哀叹,忽见不远处一白发老翁走过。那老翁身着青色长衫,背上背着背篓,手持一柄采药镰,虽是年岁老大,步伐却是轻盈,显是采药路过。孝隐金鸿心中惊疑,总觉似曾相识,又记不起何处见过,不敢声张。却听孝逸喊道:“老丈,速来速来。”
那老翁听到孝逸呼唤,应了一声,移步走过。孝隐急将三人引荐,又将孝娴中毒事说了,那老翁笑道:“定是这小姑娘淘气,失手捉了苍云来玩。”
金鸿疑道:“苍云又是何物,莫非是那半天的云彩?”
老翁道:“此处唤作云渺峰,乃是千山岭北段。方圆千余里,峰高山峭,高耸入云,纵有飞鸟莫可越过。那天上云彩飘到此处,被高山所阻,左右不得流动,积怨幻化成蝶。那蝶绚丽夺目,在山中吸食瘴气,剧毒无比。若被猎人抓获,那蝶脱掉双翅,化作一条毒虫,吐瘴气将猎人毒死。因是云彩所生,又经苍生造化,故名苍云。”
孝逸笑道:“老丈莫要说笑,岂有云彩可以化蝶之说。再说那苍云若要毒死对手,何必脱掉双翅?”
金鸿道:“孝逸浅薄了。定是那云彩中夹杂细菌虫卵之类,在此不得流动,衍生成蝶。那蝶或许无毒,虫体方有毒性。”
老翁赞道:“这姑娘有见地,那苍云双翅不仅无毒,且是那毒虫解药。若那中毒之人及时醒悟,将那双翅含在口中,过得一时三刻那毒性自解。”
三人恍悟,急朝地上看时,正有一对蝶翅,灿烂夺目。孝隐急小心拾起,轻轻塞入孝娴口中。孝娴含了解药,呼吸渐渐匀称,嘴唇黑血也渐渐褪去。金鸿谢道:“若不是老丈搭救,孝娴今日定会丧命在此。我四人俱是外来之人,敢问老丈居住何处,这附近可有村寨?”
老丈指那河水道:“此河唤作洗剑河,我就住在这洗剑河的下游苍云寨中。苍云寨与世隔绝,一向没有外人,看你四人孤苦,待那小姑娘清醒,我带你们去吧。”
孝隐急谢过老丈,金鸿不觉问道:“区区一条小河,如何又作洗剑河,莫非此河还有来头?”
那老丈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两拜,将那洗剑河的故事说与金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