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主任将眼镜摘下,坦然的看着我好像我只是一个在耍脾气的孩子。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家事务所的么?”
我记得,虽然是多年前的回忆,但那天的记忆却像是印在了我的脑海处一样,现在想起来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那时我还是个大四的学生,面临毕业求职问题。
沈秋泽已经找到了他的出路。他出身良好,有个强大的背景支撑,顺其自然的走上了经商的道路。可我却还留在学校里不断的挣扎着。
有一天,学校法律系邀请了著名的律师来讲座,我闲来无事便去听了。
讲座的人正是户玉海,户主任。
他给我们讲了一堂生动的狼和羊的理论。我当时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对即将进入的司法领域充满了好奇和憧憬。
我从记忆中醒过来,眼神却有些恍惚:“你说,整个律师的行业就像一个猎场,里面只有两种人,hunter or be hunted,猎人或者猎物。”
“我在学校里就看中了你,你当时就是一只刚刚长出獠牙的狼,随时寻找着,准备着袭击自己的猎物。”户主任向后靠在椅子上,看着我道:“事实证明了我是对的。在法庭上,你真的就像狼一样咬住自己的对手,伺机而动随时要给他致命一击。这种猎人的本能让你走到今天的位置。”
我沉默了,突然又问道:“那又是因为什么您要放弃我这头狼了呢?”
户主任突然笑了,他站了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向下看去:“阿离,你的獠牙不见了。你还没有发现么?因为男人,你将自己最软弱肚皮显露在人前被人划上了一刀。你是一只被人拔光了牙齿的狼,在生存法则中,你变成了和猎物同等的存在。”
他锋利如刀的看向我:“而我,绝对不允许一只羊存在于我的事务所中!”
这是他狼和羊的理论,我一直深深记在心中不敢忘记,也是一直秉承着这个信条这样对待别人的。可当自己对调了位置,沦落到现在的位置,我的心里除了悲哀,竟然没有别的情绪。
“户主任,我一直把您当成家人一样看待。”我的声音颤抖:“我们这么多年的合作和感情,难道在您的眼里就只是狼和羊的关系么?即使最强大的狼也是需要有同伴的吧?难道在必要时刻您觉得同伴和家人也是可以牺牲的么?”
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身材微微有些发福,可和我记忆中那个一直支持我鼓励我的长辈一样的人一模一样。在他说话之前我还可以为他找到千百个理由。
也许他是被人威胁了?也许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但,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弃子,是只配成为被舍弃的那一个人。
听见我的话,户主任突然间大笑起来,我诧异的看着他,等他渐渐止住笑声,嘲弄的看着我:“阿离,你怎么越来越天真了?还是像佳倩说的那样,现在的你又软弱又无聊。在我告诉你我需要一匹狼的时候,你竟然还和我谈什么同伴和家人?”
他眼神怜悯的看着我:“阿离,有了利益我们才是最好的家人。”
他的话有如一记重锤敲打在了我的身上,我踉跄着后退两步,抓着身旁的椅子。
我开始不太明白自己生命中的一切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我这辈子奉为圣经的信条正在渐渐分崩离析。所有人都面目全非,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一场荒诞的可怕的梦境。
是不是我随时都能在现实世界中醒来,然后长长的松一口气,和身边的朋友喝着咖啡,心有余悸的聊着自己的噩梦。
饶佳倩领着两个保安走了过来:“你们两个看着何律师离开,文件和电脑都是公司的财产,如果少了一件唯你们是问!”
原来是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换了位置。
我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羊,她是一只满是獠牙的狼。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不想为难这两个保安,他们似乎也不太好意思看着我,却又不敢走。
我整理了一个纸壳箱子,将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装进去。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拥有了这间办公室的心情。我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进来,心中的兴奋之情却无以言表。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天,自己竟然会被人从这里赶出去。
我翻看着自己的东西,几个金光闪闪我从前却不太在意的奖杯,那是x市律师协会颁发给我的年度最佳律师。
一共三个,我以前只把它们当成可有可无的装饰,我轻轻的抚摸着奖杯,将它们小心的放进箱子里。
收拾了一圈我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个工作狂。好像除了奖杯,我能拿的只有摆在桌子上的杯子和笔筒。
抽屉里大把大把的文件和档案,我却一样都拿不走。
我走出了办公室,所有人像送瘟神一样离得我远远的,生怕因为我得罪现在正当红的饶佳倩。
只有于欣帮我拿着包,将我一路送出大门。
“离姐,户主任这么对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我……”
我打断她:“你还年轻,实习期没过。以后我不在,你要为人低调,认真学习。不要嫌弃小案子没意思,也不要觉得有律师叫你跑腿就心存怨言。要抓住所有一切可以学习的机会,做事情一定要谨慎,知道么?”
于欣的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离姐……我记住了……我舍不得你……”
我将行李放进了车,摸了摸她的脑袋。
发觉如今我唯一在这里放心不下的竟然是她。如果我有个好去处自然会带着她,但是如今我前途晦暗不明,让她跟着我却绝对不会比留在这里更有前途。
离别的话并不那么好说,我也没在说什么,上了车便开走了。
红灯,我停下了车。
从旁边大超市的橱窗玻璃的地方,摆着几个电视机,正播着新闻。
“x市沈氏企业少东家沈秋泽即将和著名大律师饶佳倩女士订婚。沈氏企业是x市一家最大的房地产企业,沈秋泽掌管沈氏以来成绩也是有目共睹。而饶佳倩女士是本市最大的律师事务所诚途的合伙人,两个人年纪轻轻便各自事业有成,这次订婚典礼受到广泛关注。至于婚礼细节还没有披露太多……”
以前怎么没发现,饶佳倩和我竟然是这么反冲的两个人。
在她爬到人生最高点的时候,我竟然只能灰溜溜的成为仰视她们的人群中的一个。
我和深秋泽在一起十年也没听他说过要娶我,和饶佳倩在一起才多长时间,两个人订婚的消息便已经传出来了。
爱情,真是个让人悲哀的事情。
“滴滴……滴滴……”身后的车鸣笛声不断响起。
我看着旁边电视上循环播出的两个人的照片却觉得自己连动都动不了了。
有人在我旁边用力的击打着我的车窗:“小姐,小姐!请你摇下窗子!小姐!”
我被惊醒,下意识的将窗子摇了下来。
这人气势汹汹:“你没看见是绿灯了么?!你堵在这里是要干什么!你还有没有公德心,你不走的话我可报警……”
我抬头看向他,他的话戛然而止。
这是一个穿着普通西装的普通男人,我看着他的时候他竟然有些无措。
语气也软了下来:“姑娘,你哭什么,我也没说什么重话啊……你是不是遇见啥事了?那你也不能在这里堵着啊,你听后面的司机笛声都响成什么样子了……哎……你别哭了……”
我摇摇头,想告诉他不是因为他那样说我才哭的,但是张嘴的时候却只能发出凄惨的呜咽声,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我匆匆忙忙擦了眼泪,也不管会不会弄脏我昂贵的西装。
我将车子开向一旁停了下来。趴在方向盘上,浑身剧烈的抖动起来。
我是犯了什么罪么?我是前世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凭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发生在我身上。
我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赚来的,我不偷不抢,我比任何人都努力,凭什么要一夕之间夺走我的一切?
我在自己的车里声嘶力竭的哭着,我发现自己最近真的是哭的太多了。
沈秋泽说从前从来没有见我哭过,我觉得现在,这么多年攒的眼泪差不多都要流干净了。
我哭了好长一阵子,只要自己想哭,眼泪都流不出来的时候,我才渐渐感到疲惫。
我抹了一下脸,脸上的妆恐怕已经花的不像样子了。
我将车开动,慢慢的往家里行驶。
突然感觉自己前方的路变得好迷茫,好像布满了迷雾,没有丝毫的方向一样。那种不确定感带给我的除了茫然,就是恐惧。
我,何念离。
在二十八岁的这一年,失去了我前半生为之奋斗的一切。
我的朋友,我的爱情,我的工作。
全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