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回到得意轩的时候,聂卿果然已经回来了,因为早已得知发生了什么事,故而也没责怪她回来的晚,只是拉了她在庭院中坐下,摆出宫里赏赐的月饼及各种糕点,还有一壶好酒,拉她一同赏月而已。
花好喝着酒,吃着月饼,想到侯府里的事,仍不住唉声叹气:“你说,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说死就死了。”
严格说来,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按说应该更加惜命才对,但这会儿却没来由地只觉得活着十分没意思。
聂卿凑到她脸前:“不好了,平日里最开朗爱笑的花好姑娘也觉得活着没意思了,那我们这些俗人,岂不是更没意思了么?”
一句话,逗得花好“噗嗤”笑了出来,气氛也随即化开。
聂卿捏了捏她的鼻子:“好了,八月十五团圆夜,好不容易陪本公子赏月吃月饼,就别唉声叹气的了。”
花好平日是最乐观的,因为幼年的那些遭遇,她早已有了“乐知天命”“大不了得过且过”的觉悟,因此即便到了最坏的境地,她也能够笑得出来。
然而这次钱慧娘许是死的太出乎意料,所以她才这么接受不了。
“唉,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还一尸两命,要是我在场……”
“侯爷本来就已经够可怜的了,又出了这样的事,怎么承受得住……”
聂卿在旁笑而不语,只端着酒杯喝酒,她说一句,他就抬头看她一眼,眼神里似乎颇有深意。
花好被他这种眼神看的直发毛,忍不住皱了眉头:“你这个神情是什么意思,嫌弃我说的不对么?”
聂卿笑了笑,露出一丝嘲弄之意:“不然呢?你平日也算伶俐,怎么事到临头,就变成个糊涂蛋了?”
花好恼了:“你才糊涂蛋,你……”
但禁不住聂卿这般激将,于是便真的坐下来,仔细去想了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且不说钱慧娘究竟是怎样跌倒的,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反正人已经死了,也无法开棺验证。
单说事情发生的时候,秦又白不派人来通知她去救人,这点就很让人难以明白。
得意轩距离侯府又不远,她也擅长保胎治伤,为何舍近求远,去找了别的大夫,而她则是第二天才得知了钱慧娘的死因呢?
是真把她当外人了?不,绝不是这个原因。
花好这么想着,脸色就忍不住寒了下来。
聂卿见状,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件事啊,蹊跷的地方还多着呢,比如,为何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死,那也是有说法的,你且看着就好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底种下,就再难拔出。
一直以来,在元身的记忆里,还有在花好的认知里,秦又白都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是一个可怜人,然而今天晚上,怀疑让花好颠覆了所有对他的认知。
她第一次开始觉得,自己才是最笨的那个人。
“哎呀,真是的……”聂卿喝干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有些事呢,不告诉你,总觉得对不起你,告诉了你吧,又怕你难过……总之今天晚上这顿酒是喝不下去了,我还是睡觉去吧,你也早点睡。”
说罢就站起身来,脚步微微虚浮,向卧房走去。
他今天晚上喝了两顿酒,脚步微虚情有可原,但花好却清醒得很,因为这清醒,她甚至觉得这秋风吹在身上都十分的冷。
她就这么在院子里坐着,许久之后,才站起来把东西收拾干净,回房去睡。然而怎么能睡得着,对着月光,辗转反侧而已。
※※※
自中秋夜的谈话之后,花好的心境就变了,从前替秦又白炼药十分积极,如今心思突然就淡了,炼药的事也变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且还不停地怀疑自己。
直觉告诉她聂卿说的没错,但她还是很想回到侯府质问一番,看看秦又白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尽管她知道有可能这件事跟她关系也不大,但她就是觉得接受不了。
日子就在这种反复煎熬和怀疑中度过,没过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个让花好不可置信的消息。
——秦又白封王了。
封邑是临平府,食禄与穆王豫王他们皆同,也就是说,以后秦又白不能叫定北侯了,得改叫临平王爷了,而且还是正儿八经堂堂正正的王爷。
至于封王的原因,外面谈论的百姓却并不清楚,花好心知绝不可能因为秦又白刚死了老婆孩子,皇帝就大发善心封个王给他坐坐,这里面肯定还有深层的原因。
这时候聂卿正好出去了,花好就搬了把椅子坐在他书房门口等,等到吃中饭的时候,聂卿回来了,花好立刻从椅子上窜起来。
还没等她开口,聂卿先笑道:“看这架势,肯定是又出什么事了。”
花好皱眉:“出什么事你不知道嘛?快告诉我,他为什么好好地就封王了?”
自从隐隐约约感觉到钱慧娘的死没那么简单之后,花好对秦又白的好感就在急剧下降,平常言辞里对他的尊敬也逐渐没有了,是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也有些不善。
聂卿神情也不善,拉了椅子坐下,嘲弄一笑:“说出来,只怕你生气。”
“那你更得说了!”
聂卿抬眼看看他,摇头一叹,语气颇为惋惜:“他呀,据说是进献美人有功,所以才封王的。”
花好一惊:“美人?!”
“不错。你说定北侯府里哪来的美人?唯一的美人有可能就是……”
聂卿话没说完,花好突然一声惊叫,接着猛地往院子外窜去,聂卿见状,连忙一把拉住她:“你此刻去也没用了,人早就被带进宫好多天了,听说进宫的第二天就封了丽嫔,这会儿,呵呵,圣眷正隆呢,大有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架势啊……”
“这,这……”花好呆呆站在原地,气的浑身哆嗦,“这太过分了!我把她安置在侯府,本为的是保护她的,谁想到……是我害了她啊!不行,我得去问问秦又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怒咬了咬牙,还要往外冲,又被聂卿拉了一把:“傻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明摆着么?你去问他能问出什么?不过话说回来,钟素素进了宫,说不定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坏事,一来保住了活命,二来,从今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抢来抢去了。”
花好怒道:“这叫什么话!那皇宫是什么地方,她那般柔弱,进了那吃人的地方,又万千宠爱在一身,背地里还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要害她呢!她可防的过来?!”
虽然吼是这样吼,但她心里也清楚,木已成舟,即便她再喊破喉咙,这件事也已成了定局了。
谁也无法再把钟素素从皇宫那样的地方救出来,从今之后,可真是宫门一闭深似海,美人如花隔云端了。
花好万万没想到,她本好心好意待钟素素,却害她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花好痛苦地揉乱了头发,聂卿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来,拍拍她的肩膀:“这世道就是这样,许多人不如你瞧上去那般面慈心善,倒也有人长得凶神恶煞,实际却是个好人……”
花好撇了撇嘴:“你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道理我都懂,事情落在自己身上,还是难过……”
聂卿挑挑眉:“那么看来,有些事我还是别跟你说了,说了恐怕你更难过。”
花好转头,恶狠狠瞪向他。
聂卿往后一撤:“做什么,这么凶神恶煞?”
花好眯了眯眼睛:“你的话果然没错,有些人看起来面慈心善,实际还不知道藏着什么心思呢?”
“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不是很清楚么?几次三番跟我说什么‘有些事’,我问起来,你又不跟我细说,拿我耍着玩很有意思啊?你要是真不想告诉我,要么就压根别提,提来提去,还不是想让我知道?装什么老好人?”
花好是个惯会见风使舵能屈能伸的人,打从初识聂卿时,因为每每都要用到他,所以从来也没有给他过脸色看,就算他有什么无理要求,她也总是能委曲求全,很信任他,也很欣赏他,也对他恨得牙痒痒过,但就是从来也没有这么正面怼过他。
所以她这些话一出口,连聂卿也愣在了那里。
花好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过了头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些话还是点到为止吧。
好在聂卿可不是什么锱铢必较的人,他的乐天大度比花好有过之而无不及,被她数落一顿,也没什么太大反应,打了个哈哈,摇起了扇子:
“我本以为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呢,没想到还有些精明,既然如此,我便实话与你说了吧。那秦又白自打当初救了你,就没安好心,你若不信,大可回春风楼调查一番,想来一定有些收获。”
花好转过头来,凉凉看了他一眼:“你直接告诉我,不更好?”
“我告诉你的,你若不肯信呢?”
花好冷笑:“那谁又能保证春风楼里就没有你安排好的戏呢?”
聂卿双手一摊:“骗你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就算离间了你跟秦又白,我又能得到什么?”
花好一琢磨,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因为对秦又白的怀疑,她最近甚至有点怀疑人生了,想想聂卿的话确实没错,倘若真的有猫腻,自然是她亲自调查出来的更真实信服。
“好吧,就算你这回说对了。”
“你这傻丫头呀!”聂卿说着,又伸手过来,不等她反应,便揉起了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