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聂卿引路的是个男子,姓吴名长风,是个一脸正气凌然的青年,但此时却说着与他形象十分不符的下流话,并且还是个有些嘴碎的。
聂卿十分怪异地扫了他一眼,问道:“长风兄弟是这阁里的龟奴?”
“自然不是!”听到聂卿的话,吴长风有些恼怒,“是阁主交代了属下。”
不然他一个正直青年怎么会说这种话。
聂卿有些纳闷:“你们阁主还管这些?她倒是很热心啊。”
吴长风摇了摇头:“不,阁主平日冷冰冰的,没事都很少说话。”
其实他也很奇怪为何阁主如此关心这位聂公子。
“她是男是女?”一般来说,能开起这么大一家青楼,且暗地还是一个实力不逊色与他的得意轩的势力,正常情况下应是名男子。
吴长风瞥了他一眼,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公子明日亲眼见过便知。”
聂卿也很识趣并未继续追问,两人跨过院楼,进入了一栋独栋小楼,隔着前面那重重香气氤氲的楼宇有些距离,多了些隐蔽,也多了清净。
“聂公子,您今晚就住这里,有事吩咐外头的小厮就行。”
聂卿的视线扫过房内,倒是一间雅致有格调的卧房,看得出主人用了十分的心思。
“多谢。”
“聂公子客气。”吴长风站在门边,想了想又道:“今晚瑞京城中不太平,公子还是及早休息。”
聂卿闻言眸色微动,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他在进城时就注意到了不寻常的动静,之后问了吴长风几句,他倒也并未隐瞒,将今晚的计划全盘托出,也不担心聂卿存了其他心思,很显然是他们阁主交代过了。
既然皇城内的安全有所保障,聂卿自然也不用担心明早醒来后大齐已经改朝换代了,所以便笑了笑,点头道:“我明白。”
“那属下告退。”
吴长风为他带上房门离开了,留下聂卿独自对窗望月。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月色朦胧,树影摇曳,在寂静的小小院落里落下斑驳的光萤。
聂卿的思绪慢慢飘远,托腮坐在窗前,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只是那双含水双眸在灯盏下明明灭灭,仿若暗夜中的幽火,说不上来的深沉。
长夜漫漫,伴着灯火渐渐等到了天明。
晨光熹微,房门就被人从外推了开来,早已察觉到动静的聂卿抬头看过去,便见一道窈窕的身影踏着清冷日光走了进来。
她的身形并不高,大约只到他的肩膀高度,带着白纱斗笠,模糊的只能看到她隐约的线条,很明显她是个女子,而且是个武功不俗的女子。
聂卿站起身,对上来人掩在白纱里的眼:“阁下就是落雁阁阁主?”
“是。”女子的声音有些黯哑,像是曾经被伤到过,“你整晚未睡?不喜欢我为你安排的房间?”
聂卿听出她话中的不满,微愣了一下,“不,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没了睡意。”
女子掩藏在白纱下的眸似乎冷了冷,没说什么,抬步走到房内的矮桌前,对他摆了摆手:“过来坐下。”
聂卿觉得这女子对他的态度甚是奇怪,但他又一时想不出来究竟哪里奇怪,敛下睫毛,恭敬的坐到了她对面。
“不知阁主如何称呼?”聂卿见她没有摘下面纱的意思,只得言语试探。
聂沉鱼看着眼前俊美不凡的男子,白纱下的眼难得带上了一丝温柔与慈爱,哪怕他不是自己期许盼望的孩子,他依然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儿子。
是的,聂卿眼前的女子正是他的亲生母亲,亦是二十多年前与柳宛娘、贺微结拜的聂沉鱼。
“你唤我……姑姑便可。”她暗吸了一口气,掩饰住自己有些不平静的心,毕竟这是她生下聂卿后第一次与他面对面。
作为一个母亲,她又如何能不激动?
聂卿并未察觉异常,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姑姑。”
说着从袖兜中拿出之前华阳长公主交给他的那块飞鱼佩。
“姑姑,这块玉佩聂卿物归原主,多谢鱼姨的相助。”
聂沉鱼并未看他递过来的飞鱼佩,更没抬手接下的意思:“你收着吧,这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聂卿不解。
“留给我的?但听长风兄弟说这块玉佩是您的信物,能调动落雁阁的所有人手?”
“嗯。”聂沉鱼轻点了下头,“你想代替拓跋洵登上大齐皇位不是吗?有了落雁阁的帮助你能走得更稳,拓跋洵……不,应该说你父皇他很快就会为你正名。”
“……你究竟是谁?”聂卿的声音陡然凉了。
这个女人怎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且她这话里的意思是说拓跋洵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为他正名?是要让他成为这大齐的皇子吗?
这么说昨晚的事已经顺利解决了?萧弘奕死了没?这些疑惑一点一点积压在他心头,但他知道不能急。
“我是谁并不重要。”
聂沉鱼从来没想过要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她从来都不想当母亲,能听他唤她一声‘姑姑’已经足够了,她在他出生时就毫不犹豫的抛下了他,还有什么权利当他的母亲?
她从来不期待,也从来不指望。
“你只要知道我绝对不会害你就可以了。”
聂卿却深锁眉头,眼角浮起一丝嘲弄:“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这一点聂卿还是明白的,就是不知姑姑为何要对我好?”
“我和衣画一样,曾经是你母亲的侍婢,她留在你身边照顾你,而我则远走他乡建立了落雁阁,所以这落雁阁本身就是你的。”聂沉鱼抿了抿唇,说着早已想好的词。
聂卿一愣,“你是衣琴姑姑?”
衣画和衣琴是聂沉鱼年少时的贴身侍女,在聂沉鱼产下聂卿后,就把孩子交给了衣画照料,而她自己则带着衣琴不知去向。
聂卿会知道自己是拓跋洵的儿子,便是衣画告知,但她却从来不曾提起过母亲。
若眼前这人真是衣琴,那他母亲呢?
“是,我就是衣琴。”聂沉鱼又说了一些衣画的特征还要习惯,以证实自己的身份,其实衣琴早在她离开浮云城没多久就死了。
聂沉鱼听她说完也很难再怀疑她的身份,因为衣画和他在浮云城并不受人待见,也很少有人接触他们,能如此了解衣画的少之又少,而眼前这个自称是衣琴的女子却连衣画的身体隐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我母亲呢?你如果是衣琴,为何还要戴着面纱见我?”聂卿沉着眉看着她,仿佛要穿透那顶面纱看清楚里面的人。
聂沉鱼却突然伸手摘下来一直带着的斗笠,露出一张狰狞恐怖的脸。
这是一张被彻底毁了容的脸。
“你……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聂卿不敢置信。
除了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他甚至很难在这张脸上找到正常的五官,突起的肉球,与正常肤色迥异的皮肤,几乎被削平的鼻梁……
到底经受过什么样的残酷,才会将一个女子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对他的震惊,聂沉鱼已经习以为常,“我不摘下面纱只是怕吓到你而已。”
她的脸早就毁了,曾经容貌无双,与柳宛娘并称“沉鱼落雁”的聂沉鱼,早就因为拓跋洵那个狗贼的出现而死在了二十年前。
“你母亲已经死了,至于她的尸骨还有死因,她死前有交代我毋需告诉你,她既不需要你拜祭她,也不需要你为她报仇。”
“她只交代我,将落雁阁交给你,你若想要这大齐皇位,我便助你得到它。”
聂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这张狰狞可怖的脸上找出曾经风华绝代时的影子。
聂沉鱼并没有回避他的视线,拿起桌上的茶壶茶杯为自己和他分别添了一杯茶,才忽而转了个语气问道:“你可是喜欢沈河的女儿?”
聂卿没有防备她急转直下的问题,有些愣神,半晌才有些慌乱的回道:“姑姑问这话又是何意?”
“呵呵。”聂沉鱼轻笑了一声,看出他神色中的变化,嗓音怪异的像戴胜鸟长鸣,“看来你和你母亲一样,都逃不开沈家这个魔咒。”
聂卿一惊,“你的意思是我母亲和沈河也是……”
他父亲不是拓跋洵吗?怎么又和沈河扯上了关系?
“哈哈哈……”
听到他这个问题,聂沉鱼笑得东倒西歪,将本就恐怖的脸扭曲得越发如恶鬼一般,但她的笑声中却带着浓浓的愁,还有说不清的矛盾的喜悦。
没多久,笑声戛然而止,聂卿便听她清泛着泪光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低低哑哑的说道:“不,他们不是情人,只是你母亲单方面的一厢情愿而已……她一直恋慕着沈河,在柳宛娘出现之前,她就只爱着他。”
“而你,”她惨然的牵动了一下歪斜的唇,“她唯一的儿子,又喜欢上了沈河的女儿……不过好在,你们已经彻底决裂了,她再也不可能成为你口中的情人!再也不可能!”
“你们是……孽缘!”